走向普遍幸福主义新文明
2011-12-29王占阳
人民论坛·学术前沿 2011年1期
人的需要不限于经济,人类文明的分类也不应仅限于以经济为中心的旧分类。人类的文明进步在于人的需要的逐步满足。人的终极需要永远是幸福。由此看来,从古至今,人类文明有三种基本形态,这就是普遍辛苦的原始文明,少数人幸福主义的古代文明和近代文明,以及普遍幸福主义的现代文明。
人类文明有三种基本形态
人的需要具有层次性,人们赖以满足需要的文明也具有层次性。人类文明层次逐步提高的过程,就是文明发展进步的过程。只讲文明的多样性,不讲文明的进步性,是不对的。
人们可以根据不同层次的经济发展及其影响区分不同的文明形态,比如可以以生产力为中心,将人类文明区分为采集狩猎文明、农业文明和工业文明。这种区分无疑是很有道理的,但也是有其很大局限性的。人的需要不限于经济,人的实际需要层次应当逐步提高,人的经济要求应为人的更高层次的需要所规范,人类也不应当永远以追求财富的增长和消费为中心。由此,人类文明的层次也应逐步提高,文明的分类也不应仅限于以经济为中心的旧分类。
人类的文明进步在于人的需要的逐步满足。人的终极需要永远是幸福。人的一切追求最终都是对于幸福的追求。人的最高利益就是获得和享受幸福。思想离开了利益就会出丑,利益离开了幸福更会走向反面。除幸福外,人的一切利益本来都是实现幸福的手段。但当这些手段性的利益被视为目的性的终极利益时,人就进入了误区,文明也误入了歧途。所以,为了校正航向,人类首先就需要“幸福主义”的理念。所谓“幸福主义”理念,就是一切都要以幸福为宗旨,以幸福为归宿,以幸福为标准。这就是人性的觉醒,也是文明的方向。
“幸福主义”应当上升为“普遍幸福主义”。普遍幸福主义的首要基础也是人性,因为人不仅是利已的,而且也是利他的。人的利他性就是人的互利性,而人的互利性就是人的社会性。人只有在利已利他中才能获得最大限度的幸福,所以普遍幸福实乃每一个人的深层需要。但这种深层需要的满足需要物质文化条件和制度条件的支撑,而这些条件又只能在历史中逐步生成,这就使普遍幸福主义的文明也是一种历史范畴。
由此看来,从古至今,人类文明有三种基本形态,这就是普遍辛苦的原始文明,少数人幸福主义的古代文明和近代文明,以及普遍幸福主义的现代文明。从普遍辛苦到少数人幸福、再到普遍幸福,这就是人类文明的三大质态。显然,普遍幸福主义的现代文明,至今依然方兴未艾。人类文明最高形态只能是普遍幸福主义的文明。但普遍幸福主义的文明也有其从初级到高级的不同发展阶段。人类现代文明就是普遍幸福主义的新文明
普遍幸福主义的实现只能是一种新文明。因为,普遍幸福不可能凭空获得,它只有依靠普遍幸福的实际源泉才能成为幸福的汪洋大海,而这种幸福的源泉又只能是一个向善的文明体系。人的幸福永远都是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获得的,但有无普遍幸福的现实源泉,差别非常之大。在比较恶劣的社会环境中,人们普遍追求幸福生活的努力,并不会带来普遍幸福的实现。只有在社会物质精神生活条件和制度条件都是有利于实现普遍幸福的社会环境中,人们追求幸福的普遍努力,才会带来普遍幸福的实现。所以,普遍幸福主义不仅注重普遍幸福的实现。而且更注重这种向善的文明体系——普遍幸福主义的文明体系的建构。
任何文明的核心都在于它的价值体系。这种价值体系既是主观的,也是客观的。普遍幸福主义所追求和逐步实现的终极价值、最高价值就是普遍幸福。而为实现普遍幸福,它自然又要追求普遍富裕、普遍自由、普遍民主、普遍人权、普遍公正、普遍平等、普遍友爱、普遍合作、普遍和谐等等基本价值的实现。这种终极价值和基本价值之统一,就是普遍幸福主义文明的主要价值体系之所在。
普遍幸福主义文明只有在一定的物质基础之上才能建立起来,这种物质基础首先就是工业,而且工业和工业文明不可逾越:如果现在没有了工业,农业生产力就会下降一大半,人类就会陷入大饥荒,大部分人都会被饿死。因为,在工业化时代,农业生产力实际就是工业生产力的延伸,而且大部分都是工业发展的产物,这才养活了地球上的几十亿人。如果没有了工业,所谓“后工业社会”也会立即烟消云散,退回到农业和手工业时代。因为,所谓“后工业社会”实际是以工业生产率提供的广大利润空间为基础的,而且后来又进一步地是以第三世界的工业生产和利润为基础的,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是以侵蚀第三世界的工资和利润为基础的。地球村里存在着一个不断演变着的国际分工体系,在这个国际分工体系中,并不是每个国家都能从“52业社会”发展成为“后工业社会”,而是只有少数条件特别优越的国家才能走到这一步。从整个世界看,人类文明的基础仍然是工业。大部分物质财富仍然是工业品。第三产业比重的扩大实际首先是工业发展的产物。“微笑曲线”反映的是工业利润惨遭侵略的事实,而不是否定了工业的基础地位。所以人类在经济上仍然是处于工业和工业文明时代,而且也不可能逾越这个时代。
归根到底,工业生产率的提高是实现普遍富裕的主要基础。发达国家正是因为有了工业经济的充分发展,才在1980年左右实现了公民的普遍富裕。发达国家也正是因为工业基础有所动摇,所以才开始出现问题。
普遍幸福主义的文明首先是普遍富裕的文明。从普遍贫困到普遍富裕,这是历史性的大进步,理应予以充分肯定和重视,这也是我国目前正在着力推动的大转变。实现这种大转变,必须有一系列的制度安排。其中,经济上的市场经济和公平分配,政治上的民主和法治,社会上的多元互动等等,尤为重要。所有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一个向善的文明体系,导致了人生幸福的普遍获得,因而它也就是一个普遍幸福主义的文明体系。
这种普遍幸福主义文明具有两重性。一方面,它的基本构成要素和基本结构机制都是为实现普遍幸福所必需的,因而也就是不可移易的。另一方面,它又存在着诸如拜金主义、消费主义、挥霍浪费资源、破坏生态环境、经济可持续性差、国际关系紧张、扩大幸福范围受到严重局限等问题,因而又是必须予以重大改革和发展的。综合这两个方面,就是:第一,这种文明的基本构成和框架不能动。在这个意义上,现在不能奢谈“世界文明转型”。第二,这种文明又亟需通过重大改革上新台阶,发展到新阶段。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又应当和可以有节制地讨论“世界文明转型”问题。
上述两个方面,也是走向普遍幸福主义新文明的两个阶段和两个步骤。这在世界上是这样,在中国也是这样。中国现在已经不可能先走第一步,再走第二步;更不可能只走第二步,不走第一步;而是必须同时展开双重转型,毕其功于一役;否则,这两种转型都将无法实现。中国应在本世纪中叶基本完成这两种转型,基本建成普遍幸福主义的绿色文明。
人类必须创建新型的普遍幸福主义现代文明
当前人类面临的共同课题是使传统的普遍幸福主义文明上升为新型的普遍幸福主义文明,从而使前者的局限性得到根本性的克服,使各种视角的普遍幸福都能得到大幅拓展,使目前实现范围仍然不够普遍的普遍幸福主义文明发展成为真正能让全体国民和全人类普遍享有的新文明,也就是使之在现实性上也成为真正的普遍幸福主义新文明。这将是一个长期的发展过程,也将是一个世界历史性的伟大进程。
传统的普遍幸福主义文明的最大局限性就在于把幸福过多地理解为了财富的不断增长和消费,因而也就把普遍幸福过多地理解为了普遍富裕,并把普遍富裕理解为了满足消费主义奢求的普遍富裕,在实践中,这种普遍富裕的集中表现,就是大量人口的过度消费。但在资源、环境的硬约束下,这种过度消费既不可能为当代的全人类所享有,也不可能为人类的子孙后代长期享有,而只能在有限的时空范围内为部分人类所享有。不仅如此,这种过度消费又严重地消耗了适度消费的普遍幸福赖以实现的物质基础,致使这种普遍富裕的实现范围也大大地缩小了。这就意味着,在部分人类普遍过度消费的情况下,全人类的普遍富裕将是不可能的。这就是这种初级的、粗糙的普遍幸福主义文明的致命伤。这种致命伤致使人类的资源、环境、财富、可持续发展问题愈益严重和尖锐,进而也使人与资源环境之间、当代人与子孙后代之间、同一社会内部的人们之间、不同国家之间(特别是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矛盾愈益深刻、尖锐与无解。与此同时,这种消费主义的普遍奢求又使普遍幸福过多地局限于物质消费层次的普遍幸福,从而使人的高层次需要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满足,而“普遍幸福”的一个基本内涵就是要实现“多层次的普遍幸福”,而不是只实现少数层次的普遍幸福,所以消费主义的普遍欲求也在这个方面严重地抑制了普遍幸福的实现。这就表明,人类自上世纪初开创的普遍幸福主义新文明,已经到了必须升级换代的时候了。
传统的普遍幸福主义文明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大问题,首先是因为千百年来的贫困已经使人们穷怕了,而富裕阶层又给社会注入了消费主义的富裕概念,这就使追求消费主义的普遍富裕不能不成为了相当时期的历史大潮。但因地球和人类都无法承受由此带来的大量人口的过度消费和更多人口的消费不足,新的转变也迟早会发生。而转变的方向和方式也无非是两种:或者是过度消费方与消费不足方走向对抗和剧烈冲突,以至两败俱伤,世界文明大倒退;或者是人类以文明的方式化解矛盾和对抗,即从全人类普遍向往和追求过度消费的普遍富裕,转向令人类普遍向往和追求适度消费的普遍富裕,从而使合理的物质利益均等化得到尽可能的实现,进而也使适度消费的普遍富裕得到尽可能的实现。
实现这种转变必须基于人性,而不是违背人性。动物的本能性致使其不可能背离自己的本性,人的能动性则可能使之违背自己的本性。当人们认为财富越多越好、消费越多越幸福时,就是这样。事实上,财富只是幸福的有限米源,而不是幸福的无限来源。财富不是越多越好,而是财富多到某种程度时便无法再实现有效、有价值的物质占有。因为,一切对于财富的物质占有最终都是通过占有者的物质生活消费而实现的,而人的真正能够实现的个人物质消费又是有限的,因而人的真正能够实现的对于财富的物质占有也是有限的。所以,人的物质富裕实际是有限的,是会随着需要的满足而获得实现和停滞不前的,所谓无限富裕的可能性只是一种假象和幻觉,因而依靠富裕程度的不断提高而不断地提高幸福程度也是不可能的。有限占有的财富和有限的富裕当然只能成为有限的幸福源泉,而不可能成为幸福的无限源泉。诚然,人对财富的法律占有、货币占有、形式占有完全可能大于甚至远远大于其对财富的物质占有,因而人对财富的价值消费量也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大于实物消费量,而且人们的实物消费量也有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大于他的实际需要量,这就会出现所谓“过度消费”,但过度消费实际是包含了浪费的消费,而浪费并不是真正的物质消费。相对于人的幸福需要而言,适度消费是必要的,过度消费则是不必要的,而且是过犹不及的。只有适度消费的富裕是真正的富裕,过度消费的富裕则是包含了水分(无效占有与浪费)的富裕。过度消费的程度越高,它所包含的水分就越大。人类只能获得适度消费的物质幸福,不能获得过度消费的物质幸福。南此,人类也就应当从追求过度消费的普遍富裕,转向追求适度消费的普遍富裕。
由此亦可知,对于物质财富的贪婪并不是人性,而只是陷入误区的一种结果和表现。不贪财的人有的是,只是贪财的人缺乏人生智慧,难以理解不贪财的人,因而也就妄称“贪婪是一种人性”,甚至是宣称“贪婪是一个好东西”。但所有这一切终究应当成为过去,否则人类就不可能根据自己的本性和现实解决自己面临的大难题。
抽象的普遍幸福主义的价值观早已存在,但在它的内容包括有对于过度消费的普遍富裕的价值追求时,它仍然是有重大缺陷的,也是无法获得实现的。所以,人类价值观的重大革命并未结束。上升到普遍幸福主义文明新阶段,首先就必须展开这种更深层次的价值革命,进一步形成普遍幸福主义的价值观,进而在人类的基本价值观领域,推进和实现一场新的思想大解放。
普遍幸福主义的价值观是最适于创造人类生态文明的价值观。因为,按照这种价值观,整个人类都应在发展上做出一个大的调整,这就是不再追求消费主义的炫耀性消费的最大化,而是追求普遍幸福的最大化;不再是致力于以脱离人性需要的外在目标、异化目标为目标的所谓经济发展和社会发展,而是转向以真正的普遍幸福为终极目标的新发展。而这种普遍幸福主义的新发展观,应当就是最有利于解决资源环境问题的现代发展观。譬如,按照这种新发展观,大家都骑自行车也挺好,都乘坐各种现代化的公交车辆也挺好,没有必要人人郁买私家车,有了私家车也可以不常用,就像现在的荷兰等国那样,只是以实现普遍幸福(包括子孙后代的幸福)为目标,而不再是以攀比炫耀为目标,这不就是低碳经济了吗?诚然,解决资源环境问题还必须依靠科技进步,但仅仅依靠科学技术显然是远远不够的。人类的文明转型无疑也是至关重要的基本环节。走向生态文明已是人类可持续发展的迫切需要。而要实现这种重大转变,那就必须从消费主义的价值观转向普遍幸福主义的价值观,进而更从消费主义的发展道路转向普遍幸福主义的发展道路。
这种基本价值观的转变是最根本的转变,也是最根本的进步。人类几千年的利益观也将随之更新换代。在这个基础上,资源稀缺将会变成资源充裕(尽管那不是相对于贪欲的充裕),因为无限的欲望已经回归于有限的正常需要了。进一步你死我活,退一步海阔天空。人类各种重大利益关系的合理调整将会因此成为可能。符合普遍幸福主义原则的经济关系、社会关系、国际关系、代际关系等等将会发展起来,并形成新的制度规范。已经富裕起来的人们将会更多地追求人的更高层次的各种需要的满足,而不再是徒劳地寻求消费主义的幸福梦境。人们的生活内容将会更加新颖、丰富、优质而有意义,生活质量和生命质量将会获得前所未有的提高,生活方式也将更加文明和先进。在这些基础上,人与自然的关系也将不是在人类的苦行僧式的自律中得到缓解或在人类愚蠢的贪婪中被引爆,而将是在人类的普遍幸福中走向和谐,天人合一。而所有这一切的综合体,就是已经发展到了高级阶段的普遍幸福主义的新文明,并且已经是实现了自己应有普遍性的普遍幸福主义新文明。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我们现在与全人类共同追求的文明理想,理应就是实现普遍幸福主义的现代文明。这种理想实质上也正是我们在全世界范围内实现社会主义的政治理想,因为所谓“社会主义”实质上就是普遍幸福主义。
在某种程度上,发达国家现在实际上是“对内社会主义,对外帝国主义”。这其中的深层原因在于,在地球资源、环境的硬约束下,部分人类的普遍过度消费过多地消耗了人类财富,致使全人类的普遍富裕成为不可能,因而也就形成了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深刻对峙,导致了发达国家对于发展中国家现代化进程的内在恐惧。
但这实际是人类发展进程中不可避免的阶段和现象。而且这种问题只能用文明发展的方式来化解,而不能用国家对抗的方式来解决,更不能用文明倒退的方式来解决。
在普遍幸福主义文明发展的初级阶段,中国不可能实现普遍富裕。因为,在过度消费的普遍富裕已在发达国家实现、许多发展中国家的人们也在寻求它的实现的前提下,再有中国这样一个巨大国家追求过度消费的普遍富裕,这显然是我们这个星球所无法承受的。少数国家走这条路还可以,全人类都要走这条路,它就行不通了。
中国只有与全人类同走普遍幸福主义文明升级换代这条路,并且同时推进双重的文明转型,才能不仅是乘上普遍幸福主义这班车,而且还能乘上它的最新改进型,从而直接驶进普遍幸福主义的美妙乐园。归根到底,中国只能与全人类共进退,而绝不可能另有他途。中国只有义无反顾地走向普遍幸福主义的新文明,才能迎来自己的美好未来,也才能对人类有较大的贡献。(作者为中央社会主义学院政治学教研室主任、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特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