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何处
2011-12-29寒胭
上海文学 2011年8期
等狗狗疯过了装神弄鬼的万圣节,我们开始预备去上海的行装了。
每年夏天都带狗狗回去看外婆的,但是这一次,因为害怕世博会的人潮,我们没有去。然而也等不及明年夏天了,外婆电话里一再惦记着说,“我多少想狗狗,多少想抱抱伊!”狗狗每年都长十来厘米的个子,再不回去,外婆很快便不能把他揽在怀里横竖乱亲了。
秋冬之交的时节,正是学期中,我们不是上课便是教课,很少回上海。那么就趁着感恩节的假期,旷几天课回去吧。
上一趟这时节回家,还是多少年前做学生写论文的时候。那时的上海,还没有整个拆光了重来,父母和兄嫂还住在老房子里,而我那时靠的是一份奖学金,虽然觉得住在家里不习惯,却还不舍得花钱住到宾馆里去。
拆光重来之前的上海,连城市的气息都不大一样的,早晚的温差似乎也不如现在这样大。深秋的早晨从缝着毛巾“被横头”的被窝里醒转来,只觉得故乡的太阳已经升起在外头了。虽然知道这日头一整天都会照在那里,然而它永远在地平线那头青灰的尘霾里隔膜着,端的让人觉得凄惶。空气倒是很清冽,鼻尖是冰凉的,却不觉得有寒意刺骨。我走在马路上,是去对面老虎灶边上的点心店买生煎。还没私家车这回事,驾辆摩托突突而过就已经很耀武扬威。成群的脚踏车蜂拥到红灯那里停下来,又在绿灯亮起的当儿蜂拥往前去了。大家都忙,就我是个闲人,虽然是度假,心里竟也荒芜起来。在“叮呤呤”催成一片的铃声里,这深秋早晨的空气愈加清冽得让人发慌。
生煎店的老板生了一张过目便让人遗忘的脸,表情却是鲜明的,不苟言笑,神情戒备又机警,像是随时预备支起胳膊肘把人顶开或者把东西抢回来。这样的神情在美国是不多见的,一上了飞机骤然觉得这样的戒备多了起来,及至下地则举目皆是了。老板往炉灶里添了煤,不及擦手便坐下来往肮脏油腻的绞肉机里塞肉皮,肉皮上似乎还有未拔净的猪毛。等待下一锅生煎的队伍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是一言不发。我们对万事戒备又对万事苟且,从蛮荒年代里生存下来,不这样大约也走不了这五千年罢。
长满猪毛的肉皮变成了鲜美的汤汁,吃完生煎,用汉堡、比萨、热狗总也满足不了的食欲终于觉得“落胃”了。我要去楼上的卫生间擦嘴洗手,这先得去自家的房里打开楼梯灯。楼梯转角的墙上,横七竖八支着几只结满蜘蛛网的灯泡,那分别是属于我们和邻居的。楼梯的扶手上积累了经年的黑腻,我当心着不碰到,却又忍不住多看一眼。白瓷浴缸里的污垢,厚重得让人震惊,仿佛这里曾经杀过一只鸡,鸡头颈里四溅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黑色的污汁。浴缸下面铜质的老虎脚上,斑斑驳驳长满像珊瑚一样的锈迹。这灰绿色的铜锈,看得简直让人心也跟着一起灰绿了。然而我抬起头来,却发现浴室的白墙上整整齐齐贴了一方洗得干干净净的白手绢。唉,在这稀脏到面目狰狞的环境里,至少还有这一面瓷砖墙是白净的,至少还有这一方手绢是清爽的。白手绢上细碎的粉色梅花,因为潮湿的缘故,粉红得透明起来。这透明、细碎的粉红,像是污泥的双手捧出来的花朵,看得真叫人心疼。这花朵多么像我们自己,一代又一代地繁衍,顽强又脆弱,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有那么多人为了想要得到更好的生活,都散落到遥远的土地上去了。
我突然之间要哭,想起在外头的种种不易,然而那一刻并没有一个真心疼爱我的男人在那里,这眼泪就是流了也是没有人要看。
再见他是因为他赴美出差,刚好来到我居住的城市。
见面只有两个小时,而且是一个众人参与的饭局,在一个嘈杂的海鲜馆。时间这样短,我们之间的距离这样远。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吗?这是不需问也知道答案的问题,我踌躇着不知从哪里开始我的话题。大家争先恐后地说着无关紧要的事,在一片热闹之间,他突然轻声地问我:“你现在戴隐形眼镜了吗?”我没有料到这样的问题,心里竟是一惊。许多年了,我周围的人一直都不知道我是近视眼。我和他之间,实在是太久太久不见了。然而这一问却也让我觉得有一点安慰了:那么他还记得我从前的样子啊。
“是的,我戴了已经有十二年了。”我转过脸去,望着他的眼睛,还是那双和年少的时候一样的眼睛,那么明亮,仿佛有火苗在跳动的眼睛。当我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盘子里的清蒸虾,那么不争气地,我觉得自己的矜持在瓦解。心仿佛被灼热的东西烫了一下,而这种疼痛曾经多么熟悉。
在他走了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总是想起以前他抄在教室后面墙报上的《海之诗》。那首诗的最后两行写道:
我在沙上写下你的名字,
阿格妮丝,我爱你。
无论我走到哪里,我的心总是反复地咏叹着这两行诗。有好几次站定了试着回想整首诗,可是不管如何努力,我怎么都想不起其他的诗句了,甚至连诗人的名字都记不清了。
这首诗紧紧地缠着我,我再也睡不安稳。总是在半夜里醒来,听着无家可归的风呜咽着吹过我的窗口,和这两行诗句,和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纠缠着一直到天亮。是海涅的诗吗?我上网查了“Heine”,没有找到那样的句子;我去最大的书店找“Heine”,也没有找到。于是我翻箱倒柜搬出了那个存放旧物的箱子,还是没有找到那首诗,可是,他的信却还在那里。
离开上海十二年了,我从来没有碰过那些信,我以为我已经完全忘记他了。可是,当我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些早已泛黄的信纸,眼光拂过那些已经再也投寄不到的地址,手指轻轻地触摸他写下的日子,那些苦苦地等他的信、反复地读他的信、满怀着深情给他写信却又不敢告诉他心事的日子,那些不安的、期待的、心酸的、伤痛的日子,原来它们都还在我的心里啊。
年轻时一个四月的夜晚,他曾来与我道别。在我黯然离去的刹那,他在我的额上留下了仓促而陌生的吻。从此以后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就完全走出了彼此的视线。现在回想起来,已经算不清那一幕离开现在有多少年了。还没有忘记的是,那一条行人稀少的小路上,街灯暗淡昏黄,梧桐树的叶子都还没来得及长大,疏疏落落的树枝遮挡不住那一夜又清又亮的月,沉默的天空温柔而辽远。
那一夜,受伤的我反而不懂得哭。而此刻,回首年少的岁月里那一场一往情深许多年而最终都没有被读懂的爱情,我终于阻挡不住自己的热泪了。有谁能说小孩子的爱情只是不懂事,小孩子的心事不能算一回事呢?正因为当时年纪小,我的无法启齿的爱情才会是我全部的心事;正因为年少的矜持和害羞,我才没有勇气也不知道怎样表达我自己,而年轻的没有经验的心,更不懂得化解自己的痛苦。我就这样让他的目光灼痛我最初没有防卫的心;我就这样独自守着我的秘密,让我的心事和我的青春一起长大了。在那些年写下的许多本日记里,到处都是我的心酸,他的名字,一直到那一夜他来告别,一切突然戛然而止了。当时他说过什么话,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在那一个四月的夜晚,当羞怯的花儿还只是小蓓蕾,流浪的猫儿还没有找到伙伴,羽翼未丰的雀儿还来不及筑巢,年轻的心却已经碎了。从此以后,他的名字在我的日记里消失了,而我再也没听到任何人提及他的名字。
现在,他从同学那里辗转知道我的下落,来询问年少时是否错过了我的心事。隔着时间和空间的一片汪洋,原来还会有这样的一天啊。然而除了终于可以含泪说出我曾有的期待,已经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了。埋在心底深处的那一场爱情,原来与我的生命已经紧紧相连,没有那样的伤痛,我的青春竟是无所依附了。我已经没有能力去分辨,此刻我心里涌上来的悲伤,是为了那一场错过了的爱情,还是为了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我到底还是想念上海,又要回去看看了。这次父母是住在从前上海的郊区了。但这郊区哪里还有半点郊野农村的样子?哥哥的新宝马在公路上格楞格楞地飞奔,公路两旁是茫茫无际的楼群,我觉得自己像一粒尘埃,在楼群脚下被气流轰隆轰隆卷着走,就快喘不过气来了。上海马路上的好车真不少呀,夹杂在其中满身尘土的运货车也一样多。宝马在货车间穿行,货车上面扎得摇摇欲坠的货物,可不要掉下来砸到我们呀。格楞格楞,宝马跑个不休,没完没了,两边还是高楼,格楞格楞,还是还是……
重建之后的上海,除了旧时租界里几条标志性的马路和几个标志性的建筑,是一个全然让人陌生的城市了。它大得、高得、灰得、忙得简直具有胁迫性。发财的机会就仿佛是尘霾里的微粒,无处不在地悬浮在这个都市的上空。虽然不自在的时候拿上海来开销一下一直以来都是一种普遍适用的心理平衡疗法,然而纯粹在嘴皮子上开销的治疗效用已经不大了,越来越多开销着上海的人要来上海买房、要来上海生活了。走在这个城市里,看到四十岁以下的白领阶层,其实已经无法分辨这是上海人还是开销上海的人了。上海变成了全国的,甚而是全球的,这些年来被开销得连自己的方言也式微了,穿件睡衣都不得不看人的眉眼高低。
而我搬来搬去,心却反而慢慢安定下来。东南西北的,无论在哪个半球生活,只要语言不变,思维方式、行事作风便是相似的。搬多了我反而习惯起来,觉得“搬”也可以是生活的常态。终于有真心疼爱我的人在身边了,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但是奇怪我却很少为自己的际遇流眼泪了。是不是离开故乡,是不是在职场的江湖里沉浮,是男人还是第二性女人,我们被生下来就要活下去,在这个过程里,谁又是轻松的?谁又天然被赋予了发嗲的权利?
我们仿佛是一粒米,上海则好像是一锅滚烫的粥,落入其中便只有跟着一起急速翻滚,不知所以。而他乡于我们倒更像一碗温吞水,浸入其中便徐徐沉到碗底。我们一家三口在温水里沉静下来,连朋友都不大肯交了。是可以去中文学校结交些朋友的,周末节假日便可以有大队人马挨家挨户轮流去派对。然而人与人一旦交接,便会生出千丝万缕的牵绊,热闹是以失去散漫行动的自由为代价的。好在只要及时交税,按规章办事,在这里特立独行的自由散漫是不妨事的。
我们离家乡远了,离人群更远。从新年开始,到春节、复活节……一直过到年尾的感恩节、圣诞节,我们永远也只有三个人在一起。
三百匹马力的越野车载着我们穿越繁忙陌生的都市,走遍崇山峻岭。在人迹荒芜的群山脚下,在被人遗忘的墓地里,那座最高的石碑下面刻着:伊丽莎白·麦考曲太太1798年4月安葬于此,时年八十二岁。两百多年了,那个时候竟也有这么长寿的人?这长寿的麦考曲太太是从爱尔兰还是苏格兰坐帆船飘洋过来的?石碑开裂了,上面杂草丛生,麦考曲的后人现在在哪里呢?长着白色尾巴的小鹿跟着鹿妈妈鹿爸爸从墓碑间左顾右盼地跳过去了,走到墓地尽头时它还支起脖子来回望我们。麦考曲太太如果有后人的话,现在也该传到第十几代了吧。她不是名人,没有人记得她,连她的后代也把她遗忘在这荒郊野岭里。
我抬起头来看看天,深山里的天真蓝啊,白云在澄净得让人心痛的蓝天里悠悠地飘过,仿佛跟它好商好量的话,是可以跟着一起云游四方的。那么我以后就是葬在这里了么,跟这些不相干的爱尔兰还是苏格兰人在一起?或者还是回到苏州的东山去吧,奶奶和外婆是葬在那里的。在东山的墓碑上,每个头像都跟我一样长着扁平脸孔吊梢眼,他们倒是一律谦和地微笑着,到了墓地里,大家终于可以放下一辈子的戒备了。我看看身边的狗狗,他正弯腰在墓地里找蚂蚁。一直以来,死亡最困扰他的就是“埋在地底下的时候有蚂蚁爬到身上来咬那怎么办呢?”宝贝,你既然怕蚂蚁,那妈妈不如一把灰直撒到海里去吧,如果我自己不在乎,又有谁会在乎。
穿过陕西路口那个安静的三角花园,走过秋天里铺满梧桐落叶的威海路,望一眼茂名路上那间做煤球的黑黑的小店,过石门路的时候小心避开那些横冲直撞的汽车,这就来到了不起眼的校门口。别忘了对守门的老师微笑,他总是对我的班主任说我“太骄傲”,绕过校园里那棵白玉兰,迎面就是银灰色的教学楼,夕阳把影子拖得好长啊——让我回到我高中四班的教室去吧,再去探望那一个放学以后还在墙报上写诗的英俊少年。
我只是终于领悟了,生命原来不过是写在沙上的名字。岁月的潮水无声地漫上来,卷走了无瑕青春里最初的爱情,没有什么宝贵的东西是我可以留下来紧紧抓在手里的。我只能等待,再耐心地等待下一季的潮水吧。等到皱纹布满我的脸,等到我白发苍苍,也许我终于能够参破红尘,笑谈过往,那就是我能回去的时候了。
这个秋冬之交的清晨,我是醒在一条河边上了。河水绿央央的,不大流动。对面有个老人,一早就放副鱼竿在那里垂钓。河面上突然有细碎跳动的波纹,“那是虾”,他们告诉我。不必自己去买生煎了,有阿姨买了端上来。父亲刚刚换下玄色的练功服,不及喘口气,倒又拿了笔墨说是要去学国画。有只野猫大大方方来到花园的桂花树下拉屎,拉完笃悠悠迈着猫步走了。间歇听见母亲在花园里哇啦哇啦叫将起来,原来她方才遛狗回来,那定期到美容院洗澡修面的宠儿,见到那堆猫屎就好像我见到生煎一样,眼珠一绿便挣脱绳索扑上去了。
这是跟我有关联的家吗?这河、这花园、这宠物?然而在大理石地板上转进转出的,分明是我的双亲。哥哥有这个能力和孝心提供给他们这么富足的晚年,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我觉得欣慰的呢?狗狗赖在外婆的床上不肯起来,手里抱着一只还暖着的热水袋,被窝里的热气把面孔熏得通红。他枕在一只旧的枕套上,是母亲特意找出来的。“你妈妈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绣的,她本事大?”洗得泛黄的棉质白布上一大朵一大朵百合花,却是紫的,倒绣得非常平整,出乎我的意料。本事真的不小呢,这是我唯一做成的女红,之后就再也没有心相了。我和母亲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过,但是她的心里也珍藏了许多我成长的记忆吧。
住得这么远,到市中心看望朋友亲戚就非常不方便。不认得路的人本来坐出租车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是现在也不行了。要么郊区的车去不了市区,要么讲崇明话的司机指望我带路,总算遇到认得路可以去市区的出租,路却又堵了。格楞格楞,我们是掉落在钢筋水泥的灰色丛林里了,格楞格楞,望不到尽头的车龙倒让人的坏脾气也变得好起来。
“啊呀,侬搭班车到地铁站呀,上了地铁就啥地方都好到了,老便当咯。”他们老是讲“老便当咯”(很方便的),讲得多了连自己也相信住得那么远是“老便当咯”了。然而我倒是喜欢坐地铁,喜欢在摇摇晃晃的地铁里看人的脸。眼前这个女人二十来岁的样子,油腻腻的头发一缕一缕在围巾上擦来擦去,那豆沙色的围巾也是织成一缕一缕的,像是一个小保姆,或者是哪家饭店的服务员。她屁股靠着栏杆,驼了背,两只脚支出去老远。初时蹙着眉不甚友好,忽然之间眉目展开奶声奶气起来,“那你叫妈妈呀,叫了妈妈过年就有玩具玩。”她温柔地笑着,紧贴着手机说着悄悄话,仿佛想把笑容也贴到手机里传到那头去。那头是她的孩子吧,孩子太小不能带上来打工吧,那么带孩子的人还可靠吗?我兀自猜想起来。对面坐着的女人像是五十来岁了,却剪了一个童花头,整齐的前刘海底下是一副浓眉大眼,眉和眼线都纹过,越发弄得眉眼一团黑青凶相起来。她带了许多行李,有些用脚夹住,有些放在身边的座位上,于是一个人坐了两个位子。看见我和狗狗站在那里望住她仿佛想坐的样子,她翻了我们一个白眼即看到别处去了。歪着身子斜靠在车门边上假寐的那一个,必是民工无疑了。他倒是穿了一套西服呢,只是西服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头发像乱草一样蓬在脑后,上面落满尘土。这头发让我想起了高架桥下面种着的草丛,一条一条纤细的草茎蒙着厚重的尘埃,在这个城市永不止歇的隆隆声里顽强地震动,惊心动魄得让人胃里翻江倒海。我看着这一车的人,这一车和我有着同样血脉的人,种族的温暖像潮水一样涌上来,鼻子一酸那潮水就要从眼里满出来。我忙低下头来看狗狗,他仰着小脑袋,在那里吃力地辨认门框上的站名——他识的字不多,加上拼音加上英文,方才能认出我们要到哪里去。
很快又到了离家的时候。一直来来往往跑惯的,情绪上大家都波澜不惊了。只是这一次,在候机大厅里还好好的,飞机一滑动的时候,狗狗就开始大颗大颗落眼泪。“不想离开上海?”猛点头。“想外婆了?”猛点头。“美国太寂寞了?”猛点头。“那春节的时候妈妈给你买张直航的机票,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好不好?”头点得没有那么肯定了,依旧呜呜地抹眼泪。我打开椅背上的小屏幕,飞机才转了一个方向,刚刚把机尾对准上海,我们还没离开多远,他倒已经不舍得想着要回来了。我抱住狗狗的小肩膀,等他平静下来。终于他哭得累了,歪身在狭小的座位里睡着了。
飞过海洋飞过山川,终于飞到了地球的另一头。下了飞机,眼前的光景即刻不一样了。这里的人衣冠楚楚,气定神闲。招牌上的文字,狗狗不必费力辨认,都可以看得懂了。一切都是熟悉的,太熟悉了以至于我知道自己跟他们永远隔着一层。爸爸已经等在外面,他和边上等着的人长得是不一样的。大门拉开的时候,一阵北风刮了过来,狗狗躲进爸爸的怀里,我们三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