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开始的玫瑰新年

　　从米霄尔家赶往花车聚集地，夜色中街上竟人流如织。本来这天凌晨我们三点就起床了，赶早班飞机从波士顿飞往洛杉矶，然后匆匆转道帕萨迪纳，就为了能赶上新年的花车巡游。于是晚饭后些微地疲惫，却又不想错过去看夜晚的花车。
　　米霄尔说这个晚上，花车会从不同的地方，向明早巡游的始发地汇集。这也是不应错过的一道景观，在夜色中观看花车别有一种味道。于是我们振作起来，跟随米霄尔走进帕萨迪纳的长夜。当白天的阳光消散而去，加州的夜晚竟也寒意阑珊，瑟缩中穿上波士顿的棉服，任凭被卷携进欢乐的人流中。
　　很快，第一辆花车从我们身边驶过，伴随着人群中一阵阵欢呼。于是人们追逐花车，那心醉神迷的表情随处可见。花车果然由鲜花组成，最优雅的是那些缀满花车的玫瑰花。当然也还有加州盛产的其他花卉，诸如兰花，尤其我们称之为鹤望兰的那种美丽的花，还有那白色的雏菊、黄色的迎春花、红色的仙客来，以及烂烂漫漫铺满花车的紫色薰衣草、蓝色勿忘我……总之各色各样，斑斓多彩，午夜中花的海洋和馨香。
　　一路驶来的花车被装点得无比灿烂。用鲜花雕塑的各种图案和造型可谓千姿百态，万般妖娆。这些花车显然已准备就绪，蓄势待发，单等明早的一声令下了。而紧跟在这些花车后面的，是那些装满各色鲜花、随时准备完善或补救的工具车。
　　我们满怀期待，脚步匆匆，那种新奇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或者在这些陌生的美景面前我们就是孩子。被亲人一般的美国朋友带领着，兴奋地体验那些不曾有过的经历。于是问着自己如果在中国，我们是不是也会如此兴致盎然地在午夜游荡？
　　而这个晚上最让我兴奋的是，看到了来自中国的那辆花车。远远地，上海世博会中国馆的红色建筑迎面而来，被灯光照耀得晶莹剔透。是的，那是我们已非常熟悉的建筑，如今被微缩到帕萨迪纳的花车上。那一刻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说，在如此遥远的国度，一个美国人的新年活动中，竟看到了我们自己的花车。
　　守护着这辆中国花车的是一位美国人。他不断向参观者宣传上海世界博览会的理念，“Better City，Better Life（更好的城市，更好的生活）”。听得出他话语中满怀了热情，并神秘地告诉我们明天姚明和成龙会坐在这辆花车上……
　　午夜的花车旁围满了人，无论大人还是那些跑来跑去的孩子。他们或穿着保暖外衣，或裸露着大腿和肩背。统一的动作是，不停地以花车为背景拍摄各种照片。
　　苍茫的夜空那种清澈的钢蓝色，繁星如钻石般镶嵌在遥远的天空。这样的天象无疑预示了明天的晴空万里。这个夜晚，整个帕萨迪纳都在期待着明天。
　　午夜街头，耳边倏然响起刺耳的呼啸声，是摩托车队的骑警们在进行最后的演练。他们一次次出发，一次次以速度编织各种队形。而明天，这支骑警的队伍将首先登场。
　　然后，明天。帕萨迪纳幽静的黎明。
　　凌晨起来，天还蒙蒙亮，我们甚至没吃早饭就匆匆赶往老城。跨越大桥时，太阳正穿越茂密的丛林从峡谷升起。于是天色明朗，晴空澄澈，很美的清晨。人们仿佛被什么无形牵引着，步调一致地向着那个既定的方向。这时的峡谷大桥已变成名副其实的存车场。无数辆大巴停放于此，人们不绝如缕地从汽车中涌出来。一些人一望便知来自很远的地方，戴着同样的帽子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们的导游。
　　一走过大桥便进入了开阔的安检地带，这已成为美国大型活动中例行的程序。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接受机器或人工的安全检查，所有的人都安之若素，毫无怨言，好像这已成为他们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用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来形容帕萨迪纳街头一点也不过分。只是不知道怎么会一下子聚集起这么多人，多得简直就像我们中国的都市。
　　放眼望去，起伏的街道上满坑满谷的人。街对面马路牙子上的那些人，在经历了露天长夜之后竟仍旧精力充沛。对他们来说，露宿街头无非是一种人生的体验，关键是他们终于能够近距离地免费观看花车巡游了。
　　我们在拥挤的人群中寻找自己的看台。终于找到看台，但要想坐到我们的位子上，却还要排很长的队。一些人想要买到早餐简直天方夜谭，甚至寻一瓶可乐都难以想像。八十五美元一张坐票的看台上已座无虚席，人们要相互拥挤并谦让着才能坐进自己的位子。好在来此观光的人们全都心平气和，教养会让拥挤变得平和。
　　看台上无论大人孩子都很亢奋，游行不曾开始他们便已然心驰神往。人们引颈凝望花车即将出现的那个方向，而远处山间的房舍正在晨光中闪出烁烁金光。人们自然已无暇顾及这迷人的美景，只一门心思齐刷刷地朝着一个地方观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电视转播车和扛着摄像机的媒体人。这或者就是此次花车游行的第一道景观。他们的到位预示了花车巡游的即将开始。紧接着，我们昨晚曾看到的骑警队列挟带着轰鸣，从人们眼前飞驰而过。然后我们就看到了第一辆花车，那是用鲜花编织的“2010年”。
　　接下来是英雄登场，人群中发出欢呼声。且这欢呼声经久不息，如潮水一般不断涌来。
　　这一年花车游行的主题是“英雄”。在这个美国遭遇经济危机的时刻，也许更需要什么人能站出来重整河山。于是“英雄”成为了此次花车游行的主题，只要他能给人们带来信念。在美国，“英雄”这个词汇已经被演绎得很广义，英雄既可以是所向披靡的体育明星、迈克·杰克逊式的偶像歌手，亦可以是一生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只要他曾经创造过自己的奇迹。
　　然而被人们欢呼的这个人，确乎是美国人心目中当之无愧的英雄。因为他创造了纽约哈得逊河上的奇迹，是他将失事飞机平缓地滑落在水面上，也是他让飞机中的所有人悉数生还。是的，就是他——萨伦伯格，那位英雄的机长。而此刻他和夫人就坐在敞篷汽车上，向左右两面欢呼的人们挥手致意。而当他身后用鲜花组成的巨幅的美国国旗步入人们的视野，那些崇拜英雄的美国人竟全都站了起来，手摸心脏部位，向他们的国家和国家英雄庄严地致意。这情景尽管些微地夸张，却也昭示了美国人关于祖国的尊严和信念。
　　接下来捐赠器官者的花车驶来，车上是捐赠者及其亲属，以及那些因此而重获新生的被捐赠者。于是人们又一次站立起来，以示对那些慷慨的捐赠者的敬意。在美国，起立向某人致意也是一种礼节，一种比鼓掌更为深挚的崇敬，奥斯卡颁奖晚会可见一斑。但凡全场起立向某获奖者鼓掌示意，那人必定是人们心中无限尊崇的人物。那些捐赠者的照片被镶嵌在鲜花中，他们中有的人已经故去，有的依然健在。而花车的造型就像是一只硕大的凤凰，不过拖着长长羽毛的并不是凤凰，而是象征美国的一只雄鹰。设计者将鹰的身体和凤凰的翎羽完美地融为一体，演绎出一曲美国版的凤凰涅磐。
　　让人肃穆的还有那些从伊拉克归国的大兵。人们再一次不约而同地庄严肃立。显然这是一支沉重的队伍，在他们身上几乎没有欢乐所言。其间的滋味可谓苦辣酸甜，国家的荣誉、士兵的生死、亲人的忧虑，及至关于这场陷入烂泥一般难以拔脱的战争的是与非。但无论是否值得，是否正义，那些为国家利益出生入死的战士们是无辜的。他们无条件地服从国家的选择，为此哪怕失去自己年轻的生命。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还是孩子，但是他们在炮火硝烟中出生入死，承受着命悬一线的生的恐惧，甚而将英魂忠骨抛撒异国他乡。所以，无论怎样他们都是最值得尊重的人。
　　另一个重大的主题来自墨西哥。这一年刚好是墨西哥建国两百年的盛大典礼，所以墨西哥花车如此隆重的出场。而这个以“墨西哥双百年”命名的花车以其“杰出的展现和戏剧效果”，赢得了此次巡游的评委会特别奖。花车穿越的时刻欢呼声此起彼伏，那是因为街道两旁有很多墨西哥人。自1848年墨西哥将加州幅员辽阔的土地划割给美国，那些墨西哥原住民就成为了加州最基本的居民。尽管他们大多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但墨西哥文化却已经深深扎根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无论墨西哥风情还是墨西哥的美味佳肴，都无形地左右着加州的风土民情。而墨西哥庆祝建国两百年的庆典，应该也是加州墨西哥人狂欢的节日。
　　
　　花车间穿插了加州各个中学的游行表演。各种管弦、打击乐器可谓应有尽有，伴之以孩子们近乎“撒欢儿”的舞蹈。看得出孩子们的认真和严谨，能在这样的巡游中表演也是他们的光荣。其中盲人乐队出场时引来观众席一片掌声，每个盲人孩子的身边都有一个健康的孩子在引领着他。
　　前后九十一个花车和表演的队伍来自不同地域和行业，其间有科学家、运动员、选美小姐，甚至孩子们喜欢的小动物。为了配合世界性的各种文化盛事，主办方可谓不遗余力。其中既包括在南非举办的足球世界杯花车，亦包括不久将在温哥华举办的冬季奥运会花车。在那座名为“奥运精神”的花车里，我们竟看到了美国华裔滑冰宿将关颖珊。她穿着蓝色的运动装，笑盈盈地向大家挥手致意。她立刻被人们认了出来，是的，她就代表了永不言败的奥运精神。
　　这些花车不仅彰显了英雄本色，还充满创意地将人们生活的不同时代和不同方式展现了出来。譬如“古老时光”、“游牧生活”、“橄榄球赛场”，乃至对“二战”中那些黑人飞行员的纪念。这些花车来自各个不同的团体，诸如基督教会、电影公司、百货公司、公共交通、动物保护、柯达胶片、航空公司、汽车制造等等诸如此类。总之每辆花车、每段表演都充满创意，形态各异，令人耳目一新。
　　由凤凰台和西安市联合打造的“与兵马俑共舞”花车第二十四位出场。在花车上我们看到了熟悉的大雁塔和憨态可掬的大熊猫。那些怀抱琵琶的乐女、驾驶战车的兵马俑、大舞芙蓉园的唐朝仕女……因为并不知道有这辆花车，于是带给我们格外的惊喜。身边的美国人对如此异域景象惊叹不已，不停地将那些雍容华贵的唐朝服饰拍摄下来。他们锲而不舍地用相机追随那些古老的风景，直到花车消失在他们的镜头中。后来看到凤凰台的标志，立刻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花车巡游结束后，我和南希接受了凤凰台的采访，也祝贺他们的作品获得成功。
　　来自台湾地区“中华航空”的花车充满浓郁的地域风格。哪吒和龙的造型一看便知来自古老的中国。哪吒脚踏风火轮，手持剑戟，演绎古老的传说，而巨龙则腾挪生风，一派所向披靡的气势。这辆代表着台湾地区的花车被命名为“万民祈福爱台湾”。
　　我们期待的上海花车第七十四位出场。尽管昨晚一睹了她的芳容，却依旧满怀激动地等待着。或者就为了能看到姚明和成龙，这两位在美国尽人知晓的明星。无论叱咤于NBA赛场的姚明，还是在银幕上打拚的成龙，在美国人的心目中，都不啻于英雄一般的人物。于是无论看着哪一辆花车，心中都想着我们的“更好的城市，更好的生活”；想着上海世博园中那座巍峨的红色建筑；想着姚明和成龙的出现会引来众人怎样的欢呼。
　　尽管我们的花车姗姗来迟，却还是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几乎所有人都在拍照，尤其那座令他们无比震撼的红色建筑。事实上这辆花车的元素极为简洁，海宝、中国馆、东方之珠、海浪、穿上世纪30年代服装的女人、五十六个民族璀璨的服饰，以及坐在花车最耀眼处的姚明和成龙。
　　朝向我们的成龙不停地挥舞手臂，显然那是真正的成龙。我们能够很切近地看到他，甚至看到他熟悉而“功夫”的微笑和姿态。但“姚明”却带着很大的帽子，将脸的上半部遮掩起来，呆坐一旁。显然那也是个大个子，但那大个子绝不是姚明。于是人们有些许的遗憾，幸好人们都知道姚明刚刚做过手术。便这样，我们红色的花车徐徐驶过，尽管一直在追逐它远去的身影，它还是在街的尽头消逝了。
　　倏地，四架飞机从头顶呼啸而过，那架势仿佛在向我们俯冲。它们被悬挂于高高的蓝天上，在人们的惊呼声中不断变换出各种队形。
　　最后走来警察的队伍。人们最后一次站立起来，以示敬意。美国人非常热爱他们的警察，仿佛所有生活都和警察息息相关。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最先来解救他们的总是警察。这些我们在美国已深有体验。不忘那个黑漆漆的晚上，我们的汽车坏在高速公路上，是警察一次次寻找我们，直到把我们带到安全地带。人们对警察的敬慕还因为“911”事件，那一刻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将被困的人们救出来，所以警察也是美国人的英雄。
　　然后戛然而止，这新年的庆典。人们意犹未尽地姗姗离去。各媒体机构开始拆掉他们的演播室，速度之快让人以为是逃离现场。于是各种推车、各种运输机械，眼看着一些看台如决堤般解体，当然让帕萨迪纳恢复往日常态绝非一蹴而就。
　　就这样，结束了那绚丽的花车之旅。蓝天白云下，那空空荡荡的看台。当人去楼空，竟也是蔚为壮观的一种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