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胜－败”义语义场的历时演变

2011-12-28钟明立

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1年4期

关键词：反义语词古汉语

钟明立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631)

汉语“胜－败”义语义场的历时演变

钟明立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广东广州 510631)

表示战胜了对方即“胜”和被对方打败了即“败”的意义，上古汉语形成一个反义语义场，战胜了对方之义主要用“克”、“捷”、“胜”、“败0”等词，被对方打败了之义主要用“负”、“败”、“败绩”、“北”等词;发展到中古汉语，先后增加了“输”和“赢”等;发展到近代汉语，又先后增加了“失败”和“胜利”等。

“胜－败” 反义关系语义场历时演变

在汉语中，表示战胜了对方即“胜”的意义，有一群词，它们是“克”、“捷”、“胜”、“败0”、“赢”、“胜利”等，我们称其为“胜”义同义子场;又有表示被对方打败了即“败”的意义，也有一群词，它们是“负”、“败”、“败绩”、“北”、“输”、“失败”等，我们称其“败”义同义子场。两者合起来构成一个反义关系的语义母场，我们称其为“胜－败”义语义场。另外，我们把某一义位的同义子场中，义域宽、频率高的通称词称为主导词，其他词则为非主导词。汉语“胜－败”义语义场历史久远，变化多端，本文试想对其作一个历史的梳理，考察一下这个语义场在各个历史时期的特点与变化，进而略加探讨有关汉语历史词汇学的某些问题。

为了便于审视该语义场的演变，本文把“胜”、“败”义的伙伴域(义位的使用范围)分为以下几类:第一，“在战争中”。这里的战争即指在民族与民族之间、国家与国家之间、阶级与阶级之间或政治集团与政治集团之间的武装斗争，另外还包括群体、个人之间的械斗以及神话故事中神祗之间的武装斗争、动物之间的争斗、人与猛兽的搏斗等，简称S1。第二，“在斗争中”。这里的斗争是指武装斗争之外矛盾双方的互相冲突，例如:争夺田地、弹劾、诉讼、批斗等;又如“强”与“弱”、“众”与“寡”、“仁义”与“不仁义”、“是”与“非”、“曲”与“直”、“贫”与“富”、“忧”与“乐”、“利”与“害”、“德性”与“气”等，简称S2。第三，“在竞赛中”。这里的竞赛是指互相竞争以夺取优胜的活动，例如:比武(如打擂台)、竞技(如射箭比赛)、斗鸡、赌博、打赌、下棋、做游戏、科举考试、辩论、行酒令、竞相开玩笑等，简称S3。

另外，当一个动词在带宾语和不带宾语之中意义有别时，我们把带宾语的动词记作V0，把不带宾语的动词记作V。

一、上古汉语表示“胜－败”义的语义场

表示战胜了对方即“胜”和被对方打败了即“败”的意义，上古汉语形成一个反义语义场。表示战胜了对方之义主要有“克”、“胜”、“捷”、“败0”等词，表示被对方打败了之义主要有“败”、“北”、“负”、“败绩”等词。

(一)上古汉语表示“胜”义的语义子场

［克］甲骨文已见“克”字，其义为“能也”，引申为胜，战胜。《诗·大雅·常武》:“绵绵翼翼，不测不克。”笺云:“王兵安靓且皆敬，其势不可测度，不可攻胜。”《左传·隐公元年》:“郑伯克段于鄢。”《孟子·告子章句下》:“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史记·周本纪》:“武王已克殷，后二年，问箕子殷所以亡。”

［胜］《说文》:“胜，任也。”本义指能够承担，经得起，引申为胜利，打败对方。《诗·周颂·武》:“嗣武受之，胜殷遏刘。”笺云:“嗣子武王，受文王之业，举兵伐殷而胜之。”《左传·文公十二年》:“秦以胜归，我何以报?”《孟子·梁惠王上》:“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史记·秦本纪》:“与晋战河阳，胜之。”

［捷］《说文》:“捷，猎也;军获得也。”《春秋传》曰:“齐人来献戎捷。”段玉裁在“猎也”下注曰:“以叠韵为训。谓如逐禽而得之也。”可见《说文》“捷，猎也”为声训，“捷”的本义当是胜利，引申为战利品。本义如《诗·小雅·采薇》:“岂敢定居，一月三捷。”毛传:“捷，胜也。”《左传·僖公七年》:“诸侯有讨于郑，未捷。”

上古汉语中，“克”、“胜”、“捷”都可以表示胜利义，是同义词，但“捷”是用本义，“克”、“胜”用的是引申义;“克”、“胜”可以带宾语，“捷”不带宾语。“克”(《左传》以后)、“捷”用于 S1，义域窄;“胜”则用于 S1，S2，S3，义域宽，因而成为主导词。

上古汉语胜利义还常用如下表达形式:

［败0］《左传·隐公元年》:“惠公之季年，败宋师于黄。”又《桓公六年》:“及其败戎师也，齐侯又请妻之。”《吕氏春秋·义赏》:“文公用咎犯之言，而败楚人于城濮。”《史记·周本纪》:“至犬戎败幽王，周乃东徙于洛邑。”

(二)上古汉语表示“败”义的语义子场

［败］“败”字见于甲骨文，字形与《说文》篆文略同。《说文》:“败，毁也。从攴、贝。”败的本义是毁坏，引申为失败，打败仗。《左传·桓公四年》:“秋，秦师侵芮，败焉，小之也。”注:“秦以芮小，轻之，故为芮所败。”《孟子·尽心下》:“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史记·殷本纪》:“甲子日，纣兵败。”

［北］古文字的“北”像两人相背之形，《说文》:“北，乖也。”本义是相背违。“北”即“背道而驰”的“背”的古字形，引申为打败仗，败逃。《左传·文公十六》:“又与之遇，七遇皆北。”《吕氏春秋·决胜》:“战而北者，战其怯者也。”《史记·项羽本纪》:“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

［负］《释名·释姿容》:“负，背也，置项背也”。本义指用背驮东西，假借为“胜负”的“负”，表示失败义。《孙子兵法·谋攻》:“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韩非子·内储说上》:“人之有狐疑之讼者，令之射的，中之者胜，不中者负。”

［败绩］“败绩”是指军队大败。《书·汤誓》:“夏师败绩，汤遂从之。”孔传:“大崩曰败绩。”《吕氏春秋·察微》:“宋师败绩，华元虏。”《史记·殷本纪》:“桀奔于鸣条，夏师败绩。”

上古汉语中，“败”、“北”、“负”、“败绩”都有失败义，是同义词。“败”表示在战争、斗争中失利，“败绩”表示在战争中大败，失败的程度比“败”要高。“北”有逃跑义。“负”表示失败义是后出的词，甲骨、金文未见“负”字，《周易》《尚书》《诗经》《左传》中的“负”是表示“用背驮东西”、“承担”、“依侍”等义，不表示“失败”义。春秋末期孙武的《孙子兵法》中“负”与“胜”连文，“负”已表示失败义，但用例不多，后来的战国、西汉文献亦如此。“负”与“北”古音相近，大概是“北”的滋生词。“败”的义域较宽，用于 S1，S2，频率高，是主导词;“败绩”、“北”用于S1，“负”在我们重点调查的几部文献中，只用于S1，但在其他文献中可用作S3。

上古汉语失败义还常用如下表达形式:

［否定副词 +“胜”类词］《诗·大雅·常武》:“绵绵翼翼，不测不克。”《左传·桓公十五年》:“冬，会于袲，谋伐郑，将纳厉公也。弗克而还。”又《僖公七年》:“诸侯有讨于郑，未捷。”又《宣公十二年》:“若事之捷，孙叔为无谋矣。不捷，参之肉将在晋军，可得食乎?”《史记·项羽本纪》:“田荣不胜，走至平原，平原民杀之。”又《史记·吕太后本纪》:“平阳侯恐弗胜，驰语太尉。”

(三)上古汉语表示“胜－败”义语义场的特点

其一，主导词有所发展。在《诗》中，“胜利”义的主导词是“克”，“失败”义没有主导词，是用“不克”来表示的。到了《左传》，“胜利”义的主导词依然是“克”，另外还多用“败0”来表示，“失败”义的主导词是“败”。到了春秋末期的《孙子兵法》，“胜利”“失败”义的主导词就确立为“胜”和“败”了。该书“胜”、“败”的主导词地位是由其频率高而确立的。到了战国时的《孟子》《吕氏春秋》以及西汉的《史记》，“胜”、“败”不仅出现频率最高，而且义域也最宽，成为典型的主导词。

其二，上古汉语中表示“胜－败”义的反义词主要是“胜－败”，另外还有“胜－负”。

［胜－败］“胜”、“败”在春秋时期的文献中已经形成反义关系。《左传·隐公九年》:“胜不相让，败不相救。”《孙子兵法·军形篇》:“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战国、西汉文献亦如此。《吕氏春秋·召类》:“贤主之举也，岂必旗偾将毙而乃知胜败哉?”《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

［胜－负］上古汉语中，“胜”、“负”形成反义关系比“胜”、“败”略晚些，用例也少见。在我们重点调查的几部文献中，只有《孙子兵法》出现3例，如《始计篇》:“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又《谋攻篇》:“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而在之前的《诗经》《左传》，之后的《孟子》《吕氏春秋》《史记》中都未见用例。

表1是上古汉语几部常用文献表示“胜－败”义语义场的语词的使用频率表(单位:次，下同)。

表1

二、中古汉语表示“胜－败”义的语义场

发展到中古汉语，表示“胜”义的语词主要有“克”、“胜”、“捷”、“败0”、“赢”等，表示“败”义的语词主要有“败”、“败绩”、“负”、“输”等。中古汉语“胜－败”义的语义场有如下特点。

(一)上古汉语“胜－败”义语义场中的“北”词基本退出该语义场

“北”字在上古汉语基本用作方位名词，表示“败逃”义不多见，发展到中古汉语就更少见了，在我们重点调查的几部中古汉语文献中，只在东汉《论衡》中出现一例:

燕军信其有神，又见牛若五采之文，遂信畏惧，军破兵北。田单卒胜，复获侵地。(《纪妖》)

可见“北”字基本上退出了该语义场，但其他各词依然在使用。

(二)增加了新成员“输”和“赢”，但义域还较窄，频率还不高

“输”，《说文》“委输也”。段玉裁注:“委者，委随也。委输者，委随输写(按转运交卸)也，以车迁贿曰委输，亦单言曰输。”《后汉书·张纯传》:“督委输。”注:“督，促也。委输，转运也。”可见，“输”字的本义为运输，引申为输送，再引申则表示因在较量中不及对方而送给对方资财。《世说新语·任诞》:“温太真位未高时，屡与扬州、淮中估客樗蒱(按一种博戏)，与辄不竞，尝一过大输物。”不带宾语时则转指在较量中失败即成为“输赢”的“输”了。《世说新语·任诞》:“桓宣武少家贫，戏大输，债主敦求甚切，思自振之方，莫知所出。”《大唐新语·从善》:“朕用尹伊，杨纂闻义伏输一筹，朕复得几筹耶?”白居易诗《代梦得吟》:“竿头已到应难久，局势虽迟未必输。”

相应地，语言中就出现用“赢”字来表示胜利义，以与“输”配套。《说文》:“赢，有余，贾利也。”本义是获取余利，转指在较量中胜利。张建封(735－800)《竞渡歌》:“只将输赢分罚赏，两岸十舟五来往。”王建(766?－?)《宫词一百首·春来睡困不梳头》:“暂向玉花阶上坐，簸钱赢得两三筹。”白居易(772－846)《放言五首》(之二):“不信君看弈棋者，输赢须待局终头。”

在我们重点调查的几部中古文献中，“输”只用作 S2，S3，“赢”只用作 S3，它们的义域还较窄，使用频率也不高。

(三)主导词仍然是“胜”与“败”

从频率和义域两个角度来审视，总体来看，中古汉语中，“胜－败”义语义场的主导词依然是“胜”与“败”。但在具体的文献中，“败”义语义子场的主导词有所变化:其一，在《论衡》中，“败”义的主导词是“负”;其二，在白居易诗中，败”义的主导词是“输”，这反映了两书的作者喜欢用口语词的语用倾向。

(四)反义词是“胜－负”和“输－赢”

［胜－负］在我们重点调查的几部文献中，“胜”、“负”用作反义关系的文例共出现15例，其中《论衡》11例，如:“武王以甲子日战胜，纣以甲子日战负。”(《诘术》)《修行本起经》1例:“观与太子决于胜负。”(上)《陶渊明集》1例:“夸父诞宏志，乃与日竞走。俱至虞渊下，似若无胜负。”(《读山海经》其九)《世说新语》1例:“王子敬数岁时，尝看诸门生樗蒲。见有胜负。”(《方正》)白居易诗1例:“但未知生死，胜负两何如。”(《郊陶潜体诗十六首》之十五)

［输－赢］“赢”表示胜利义比较晚，目前我们见到的最早用例在唐代(见上文)。白居易是善于以口语词入诗的诗人，在他的诗中，“输”、“赢”连文2次，例如:“如汤探冷热，似博斗输赢。”(《江州赴忠州》)

在这几部中古文献中，“胜－败”不构成反义词，而是“成－败”构成反义词，这大概是语词分工的缘故。例如:“然一成一败，一进一退。”(《论衡·祸虚》)“成败系于天，吉凶制于时。”(《论衡·治期》)“叙古今成败由人，存亡系才。”(《世说新语·豪爽》)

下面是中古汉语几部常用文献表示“胜－败”义语义场的语词的使用频率表。(表2)

表2

三、近代汉语表示“胜－败”义的语义场

发展到近代汉语，表示“胜”义的语词主要有“克”、“胜”、“捷”、“败0”、“打败0”、“战败0”、“赢”、“胜利”等，表示“败”义的语词主要有“败”、“战败”、“北”“负”、“输”、“失败”等。近代汉语“胜－败”义的语义场有如下特点。

(一)“败绩”退出了该语义场，“北”又偶尔出现

在我们重点调查的几部近代汉语文献中，“败绩”没有出现，退出了该语义场。“北”却又在《朱子语类》中出现两例，如:“只缘献帝奔北，便以为天命已归之，遂帝魏。”(卷一三七)这反映了作者偶尔使用古语词的语用倾向。

(二)增加了复音词“胜利”、“失败”、“打败”、“战败”

随着汉语词汇复音化现象的发展，近代汉语出现了复音词“胜利”“失败”“打败”和“战败”。

“失败”一词出现得比较早，《汉语大词典》首例是《李卫公问对》(又名《唐李问对》)中的句子，这是准确的。此书大约出于唐末宋初。该书卷下云:“故有出而交绥，退而不逐，各防其失败者也。”又《册府元龟》卷三百八十一:“肥善策谋，勇冠诸将。前后征讨，未尝失败。”宋代薛居正等《旧五代史》卷一○七《李洪建弟业传》:“北郊失败，业自取金宝怀之，策马西奔。”

“胜利”出现略晚些。《汉语大词典》首例是鲁迅《野草》中的句子，时间太晚。据我们初步查找，明代已有用例了。明王世贞(1526－1590)《弇山堂别集·与曹国公手书》:“今年正月，保儿帅师北征，大获胜利，勇冠三军，威镇塞外。”

在我们重点调查的文献中，“胜利”、“失败”两词都未出现，“打败”、“战败”则已见。这几部文献中的“打败”都带宾语，用作“他败”，我们记作“打败0”。例如:“若是打败了这老妖，还赶将这里来，等老猪截住杀他。”(《西游记》卷二十)“他领了几十个小妖，敢与老孙赌斗，被我打败了。”(同上)

“战败”则有带宾语和不带宾语两用且意义有别，即有“自败”和“他败”两用，我们记作“战败”和“战败0”。前者如:“(一爱将)战败，奔入城，王斩之。”(《朱子语类》卷一三二)后者如:“打退了哪吒太子，战败了五个天王。”(《西游记》第五回)

(三)主导词仍然是“胜”与“败”

总体来看，“胜”、“败”在该语义场中占绝对优势，依然是主导词，但在《元刊杂剧三十种》中，“赢”在“胜”义子场中已经占绝对优势，“输”也与“败”的见次相当，可认为“赢”、“输”在该文献中已经成为主导词。这反映了元杂剧作者喜欢用口语词的语用倾向。

(四)反义词是“胜－负”、“输－赢”和“胜－败”

［胜－负］在我们重点调查的几部文献中，“胜”“负”用作反义关系的文例共出现18例，其中《祖唐集》1例:“食多貌悴，食小形泽，便兴胜负。”(卷一)《朱子语类》5例，如:“今晓得义理底人，少间被物欲激搏，犹自一强一弱，一胜一负。”(卷一三九)《西游记》10例，如:“他两个来来往往，战上数十合，不分胜负。”(卷八)《说岳全传》2例，如:“小人与他战了一日，未分胜负，约定明日再定输赢。”(卷六六)

［输－赢］在这几部文献中，“输”“赢”用作反义关系的文例共出现14例，其中《朱子语类》1例:“输赢处也不在多，只是争些子。”(卷一三六)《元刊杂剧三十种》7例，如:“赢了的朝冶内峥嵘侍主，输了的交深山里锄刨去。”(《薛仁贵衣锦还乡记杂剧》第一折)《西游记》3例，如:“这场相遇争高下，不知那个亏输那个赢。”(卷八)《说岳全传》3例，如:“虽如此说，他乃父辈，非比他人，况未见输赢。”(卷七八)

［胜－败］在这几部文献中，“胜”“败”用作反义关系的文例共出现11例，其中《朱子语类》1例:“易败为胜，直如反掌耳!”(卷一一○)《元刊杂剧三十种》1例:“这厮输赢胜败登时现，存亡死活分明见。”(《尉迟恭三夺槊杂剧》第四折)《西游记》5例，如:“相见毕，问及胜败之事。”(卷六)《说岳全传》4例，如:“孩儿与他战了两日，未分胜败。”(卷六六)

以上现象说明，近代汉语“胜－败”义反义词的选用，全凭作者的用词习惯。

表3是近代汉语几部常用文献表示“胜－败”义语义场的语词的使用频率表(其中《朱子语类》为卷九五到卷一四○，《西游记》为前二十回，《说岳全传》为后二十回)。

表3

四、现代汉语表示“胜－败”义的语义场

发展到现代汉语，表示“胜”义的语词主要有“克”、“胜”、“捷”、“赢”、“胜利”、“战胜”、“打败0”、“战败0”、“击败”等;表示“败”义的语词主要有“败”、“败绩”、“负”、“输”、“失败”、“打败”、“战败”等。现代汉语“胜－败”义的语义场有如下特点。

(一)书面语的主导词是“胜利”“失败”

发展到现代汉语书面语，“胜利”“失败”的义域宽，可以是S1，S2，S3。例如:取得平型关等战斗的胜利│防治非典工作取得了阶段性重大胜利│湖人队在主场迎来了一场痛快淋漓的胜利│第五次反“围剿”失败，红军被迫撤离中央苏区│康有为在戊戌变法失败后，流亡国外│他们已经走出第一场比赛失败的阴影。①以上例句选自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现代汉语语料库”。“胜利”“失败”的使用频率也最高。表4是三部现代汉语文献表示“胜－败”义语义场的语词的使用频率表。

可见，现代汉语书面语“胜－败”义语义场的主导词是“胜利”、“失败”。

(二)方言的主导词是“输”“赢”

表4 ① 《毛泽东选集》(第一卷)中，出现“击败”一词。该词早在《史记》“世家”(不在我们调查的前十二卷)中出现了两次，如:“齐田单以即墨击败燕军，骑劫死，燕兵引归，齐悉复得其故城。”(《燕召公世家》)“击败”可认为是西汉时新词。“击败”在我们重点调查的其他文献中均未出现。

表5

(三)反义词是“胜－败”、“胜－负”、“胜利－失败”和“输－赢”

现代汉语“胜－败”义语义场的反义词是在汉语史中所形成的全部四组词。

［胜－败］在我们重点调查的三部文献中，“胜”、“败”用作反义关系的文例共出现15例，其中《八仙得道传》2例，如:“这人兽双方的胜败生死就此下了判决，再没挽救余地。”(第三十八回)《毛泽东选集》(第一卷)13例，如:“两军相争，一胜一败，所以胜败，皆决于内因。”(《矛盾论》)

［胜－负］在这三部文献中，“胜”、“负”用作反义关系的文例共出现15例，其中《八仙得道传》有9例，如:“这飞龙和道童相持有个把时辰之久，兀是不分胜负。”(第六回)《毛泽东选集》(第一卷)有6例，如:“打起仗来却有胜负之分。”(《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

［胜利－失败］在这三部文献中，“胜利”、“失败”用作反义关系的文例共出现13例，其中《八仙得道传》2次，如:“同时那豹子却因占足了上风，且从失败之后忽转胜利，精神愈觉抖擞。”(第三十八回)《毛泽东选集》(第一卷)10例，如:“长征是以我们胜利、敌人失败的结果而告结束。”(《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邓小平文选》(第三卷)1例:“敌人虽然不会胜利，但是也不会失败得那么干脆。”(《悼伯承》)

［输－赢］三部文献中，“输”、“赢”用作反义关系的只有《八仙得道传》1例:“这样子，你我的输赢，已算定准了。”(第七十四回)

现代汉语中，雅言多用“胜－败”、“胜－负”、“胜利－失败”，俗语多用“输－赢”。四组词中有雅有俗，有单有双，能很好地为现代人服务。

五、小结以及对有关问题的探讨

(一)从历史来看，汉语“胜－败”义语义场是一个成员逐渐增多的集体:上古汉语表示“胜”义已有“克”、“捷”、“胜”、“败0”等词，表示“败”义已有“负”、“败”、“败绩”、“北”等词;发展到中古和近代汉语，先后增加了“输”和“赢”“胜利”、“打败0”、“战败0”和“失败”、“打败”、“战败”等。但也有少数成员先后退出了该集体:一个是“北”，今天不单用，只作为词素用于“败北”、“追奔逐北”等词语中;另一个是“败绩”，今天只偶见于书面语中。该语义场成员的增加，有的是从口语词中吸收来的，如“输”、“赢”等，更多的是汉语词汇复音化的需求，如“胜利”、“打败0”、“战败0”、“失败”、“打败”、“战败”等。

(二)从春秋后期一直到清末，延绵两千多年，汉语“胜－败”义语义场的主导词主要是“胜”和“败”。到了现代汉语书面语，主导词才是“胜利”和“失败”，口语中则是“输”和“赢”。所以我们把该语义场称之为“胜－败”义语义场。

(三)汉语“胜－败”义语义场告诉我们，反义关系语义场中的反义词往往是这个语义场中义域最宽、频率最高的语词，亦即主导词。其中“输”、“赢”的发展有如下特点:两词首先引申出一个义域较窄的新义，然后这个新义在义域上逐渐发展成为最宽，再在频率上逐渐发展成为最高，从而成为主导词。本文各反义词的频率可见上文各表，各词的义域则可将上文各表归结成表6。

表6

(四)上古汉语中，表示被对方打败了的意义的“败”，有“自败”和“他败”的语用区别，不带宾语时是自败，带宾语时是他败。用作自败时，则与“胜”反义;用作他败时，则与“胜”同义。我们认为，“败”的这两种用法，从义位的角度来看，是属于同一个义位。

中古以降，“败”主要用作自败，他败少见。因此，从整个汉语史来看，“败”是一个内动词。

发展到近代、现代汉语，新生的述补式复音词“战败”、“打败”等同样也有自败和他败的区别，这反映了“战败”、“打败”对“败”的用法的继承性。

(五)“胜—败”义语义场的历史演变具有“均衡”、“对称”的特点。由上文可知，上古汉语“胜－败”义语义场本来有“胜”与“败”、“胜”与“负”的配对使用，能很好地为人们服务。然而，发展到中古汉语，当语言中产生了“输”以后，“胜－败”义语义场出现了不平衡，于是产生了“赢”，以与“输”配对使用;发展到近代汉语，语言中又产生了双音节词“失败”，“胜－败”义语义场又出现了新的不平衡，于是又产生了“胜利”，以与“失败”配对使用。而且，当以上语词一旦配对使用了以后，它们便频繁、大量地使用起来。

［1］北大中文系语言教研室.汉语方言词汇(第二版).北京:语文出版社，1995.

［2］崔宰荣.汉语“吃喝”语义场的历史演变∥语言学论集，第24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3］符淮青.词义的分析与描写.北京:语文出版社，1996.

［4］蒋绍愚.古汉语词汇纲要.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

［5］蒋绍愚.近代汉语研究概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6］贾彦德.汉语语义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7］刘坚.近代汉语读本.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

［8］吕东兰.从《史记》《金瓶梅》等看汉语“观看”语义场的历史演变∥语言学论集，第21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8.

［9］王凤阳.古辞辨.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93.

［10］王力.汉语史稿.北京:中华书局，1980.

［11］汪维辉.汉语“说类词”的历史演变与共时分布.中国语文，2003(4).

［12］王云路，方一新.中古汉语语词例释.长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