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印象
2011-12-25白兰
白兰
惊蛰·城墙
春天还没有跟我打个招呼,就迫不及待地逃离这个灰蒙蒙的城市了。它大概在南方享受到了太多的美好,所以不能再容忍如此干燥又寒冷的北方了。这个城市仿佛永远只能在炎热和寒冷之间快速膨胀和缩小,它们不断向内和向外的冲突,就和这千百年来不知祸福的城墙一样冰冷,坚不可摧却洋洋自得;就像这三月里的大太阳,刻意让所有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缩手缩脚的动物们感受一种虚假的暖意。
可谁能说服那春天呢?那温柔的、宁静的形象好像永远只属于遥远的南方,那绿色的、可以调节一切边缘的曲线好像永远在这里找不到依附,人们只是在这种愿望面前开始挣扎,等待着分裂。
可这城市亦是不寻常的,那种不寻常是时间缓慢的流水赋予岁月的,因此它才不能被轻易概括和界定。
那是每天下午回家时,经过楼下的旧书店,黄昏的光照进堆满旧书的小空间,照亮了那个总是面带笑容的老奶奶。那是每天清晨走出家门,从公园溜完鸟回来的爷爷,风吹着他自行车上满满挂的鸟笼子好像铃铛作响。那是一出叫“三打白骨精”的影子戏,细密的线条和镂空花纹在土白布上光灿琉璃的变幻。那是夜深人静时,将这些美丽全部囊括进我的日记本子里时的安静。
立夏·躁
隔壁的人在唱秦腔,楼上有人在拉凳子,楼底下那辆大货车刚刚熄灭了呜隆隆的汽车尾气,还有我房间里钟表仍旧持续有力地响着,短暂的噪音和不变的节奏互相映衬,在自以为是的协调中突显彼此。
每天下班回来,都要经过南小巷两边一排金属铝合金加工铺。穿蓝工作服头戴面具的焊工用手里的电动机切割着地上一摞摞难以辨认的金属材料,火光四溅,发出刺耳的磨擦声。而人们则仍悠然自得地在这里吃饭、洗衣、打牌、说笑,骑着三轮车装卸货;脏兮兮的哈巴狗懒洋洋地趴在太阳下面,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儿穿着露裆裤在大人们的看护下从巷子这边跑向那边;灰色砖墙上挂着五颜六色小花点衣服的裁缝店里,三五个大娘在里面大嗓门说笑,周围不时的有人吐痰,说着什么无所谓的天气变化;画眉在笼子里依旧婉转动听,丝毫没有认为它所处的位置是堆满了废旧钢材、铁丝、铜铁碎末的加工铺有何妨碍;而麻雀们却更为洒脱地在水泥地砖堆起的污水坑里挑拣人们倒出来的剩饭,庆幸自己没有像画眉那样不能这般随意选择;杨树也在电线杆的比照下越发茂密了,绿得和正在施工中的建筑蒙盖的绿布粘在一起,看不出有什么不同。
而这时我的耳膜嗡嗡地响,动脉在里面一下一下跳动,发出“咚咚”的闷声,所有铁粉和铅末都好像融进了空气里,被我吸入血管,在闷热中感到一阵阵烦躁。
立秋·沉思
下雨的时候我喜欢家里这个面北的房间,它虽不朝阳却别有一番景致,只因窗外有几棵很高的毛白杨,对面的楼也盖得比较远,使这片林海有了足够的空间。有很通顺的风带着叶子上的味道吹进我的鼻孔里。尤其是在大风的夜晚,你能直接看到高大的枝丫好像正从下面废弃工厂漆黑的幕布里钻出来,在雨声中使劲伸展着四肢,酣畅淋漓地补充夏季热烈生长过后消耗掉的营养。雨水也各自找到了可以休息的鸟巢,而之前它们一路颠簸,有时被狭窄的河床捆绑,有时在干旱的沙地里迷失方向,有时被口渴的动物喝进肚子,有时又流到肮脏的下水道里。然而,成千上万个被挥发的水蒸气在这时又重新回到它们的伙伴中,在空气的净化后越发强壮有力。而河床已塑造了它的形态,小溪与河流使它丰溢,水藻和天空赋予它色彩,时光和岁月也早已把阅历与智慧倾注其中,它们变成落在树叶上溅起的花朵,纳入这寂静黑色的旋律中,等待最后一个无声的音符响起。而那时,石子被泥沙包裹着沉入海底,鱼儿也将在完成迁徙之后蜕变出鲜艳色彩。海鸟张开它成熟有力的羽翅,在悬崖陡峭的疾风中滑向那将要破壳而出的第一声鸣叫。而羊群在牧羊人的笛声中咀嚼着嫩草。他回过头,望向已经走过的时光,发出轻轻一声叹息。
雨停了,外面不知哪家的电视里响起了葫芦丝,书桌上昏黄的灯光照在我正在书写的白纸上,一只小飞虫刚刚在横字格之间跳跃,在我写下一个逗号之后消失在夹页之间的阴影里。而我那忙碌的思绪也该停下脚步,留下几行空白,给这晚雨之后的宁静。
大雪·窗外
现在是晚上一点了,十二月,一个寒冷冬晚。外面那棵梧桐的树冠已经几近光秃了,只剩几片枯叶和土黄色的毛球果实挂在瘦骨嶙峋的枝干上。从这里望出去,只见这棵充满窗口的硕大树冠将它浓重的轮廓鲜明地刻在冬日灰色的空气中。它不再像春天般天真,夏天般活跃,秋天般安静,它在冷风和严寒的洗礼后,变得绝望而坚韧,像鹰般时刻警惕,显示自己天生的威严,好像已经忘记了那些温暖美好的日子,只在此刻才具有永恒的意义。而现在,它枝干里的细胞正在更替,已经死亡的和未曾开始的在互相战斗,那粗糙树皮里包裹的力量正在滋长,等待着冲出它寂静的轮廓。
现在已听不到闷热夜晚倾盆大雨时砸在墨绿肥厚树叶上的声响了,可回想起秋天橙黄色阳光的早上,楼下小道的拐角,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迈着小小的步子慢慢将掉落满地的紫色梧桐花扫在一起,在红砖墙的角落里堆成一小堆。回想起他穿着蓝色粗布棉衣的背影,那阳光穿过橘黄色树冠像故事里的豌豆孩子一样调皮地洒落在他肩膀上,使他整个人都发出温暖平和的光,回想起那天落在我脚边的斑驳树影,都好像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