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脚投票,温州商人究竟绑架了谁?
2011-12-24王宁
■ 王宁
(安徽电视台,安徽合肥 230022)
温州,这个屡屡逐利于潮头而毁誉参半之地,从过往光鲜耀眼的辉煌到此时集体出逃的败走,不仅仅再次体现了资本的残酷性,更将民间企业渴求资金与发展的困境展露无遗。这一出“跑跑团”的戏究竟演给谁看?又该如何收场?本平常的经济事件,陡然上升到民生、稳定的政治高度。于是政府成了似乎理所当然的救火队员。一直以来板起脸维护金融安全的银行系统,突然被冠以诸如“歧视中小企业”、“看人下菜碟儿”、“故意刁难”、“不支持地方经济”甚至“国企民企双重放贷标准”等等名目,成了大众口诛笔伐的第一罪人。于是总理亲临,政府介入,于是有了9月28日温州市委市政府出台的四款十条《关于稳定规范金融秩序促进经济转型发展的意见》。
《意见》中提到“认清形势,统一思想,充分认识中小企业平稳发展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个别企业出现资金链断裂和企业主出走的现象,造成了负面影响”;肯定了“温州民间金融伴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而不断壮大,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中小企业的资金需求,”并上升到“促进了温州经济发展”的高度。以此逻辑,媒体传播的“负面影响”造就了“民间违法借贷”的正面肯定。当地政府同时针对舆论做出指示,“通过一系列的宣传引导,增强中小企业的信心,消除社会负面影响,防止恶意炒作,确保社会和谐稳定。”而一直坚持金融政策的银行系统,被勒令“加大信贷资金保障力度。各银行业机构要积极向上级行争取贷款规模,确保实现年初确定新增贷款1000亿的目标。加大对中小企业的信贷资金倾斜,确保小企业贷款增速高于贷款平均增速,对中小企业不抽贷、不压贷。从现在起,银行业机构要按照企业信用等级不同,对中小企业发放贷款实行利率优惠政策,贷款利率上浮最高不得超过30%。”并派出“25个工作组进驻银行,防止银行抽资导致中小企业资金断链”。一时间峰回路转,不当融资在先,出逃躲债在后的民企老板们不但成功免责,一鼓作气收复失地,更在与正规银行系统的借贷博弈中咸鱼翻身,此役可谓大功告成。
这场始于媒体,源于利益,妙于“协作”的情景闹剧至此仍未告一段落。10月11日,多家境内外媒体以“文中被误读”为内容,做了如下报道:“温州当地媒体昨日大篇幅报道:89%温州人或家庭参与民间借贷是典型的断章取义。人行温州市中心支行副行长周松山透露,该行工作人员向300个有从事民间借贷的监测户发出了300份调查问卷,最后收回了266份有效问卷,其中显示有89%的家庭是资金出资方。这300个家庭本身全部都有民间借贷,调查是有特定统计范围的,根本不是针对全市的调查。”一个搞错了,终于成了绝妙的结尾,上面缀满了耐人寻味的省略号。
资本是嗜血的,对于利润的追求是资本运行的永恒主题。对此我们既不必讳言,也没有必要妖魔化。温州地区拥有数量庞大的私人企业,其中很多规模有限,主要从事加工制造业。近些年来,先有证券市场风生水起,后有房地产业财源广进。而加工制造行业,由于企业自身条件和国外环境的影响,利润相对有限。精明的温州人迅速转场,战果颇丰,在全国各地留下赫赫声名。可以说,此时的温州制造进行着向温州资本的蜕变。对于盈利者,贷款会扩大盈利。温州的民间借贷,也正是在赚钱的背景下逐渐铺开。然而投资毕竟是有风险的。而对于亏损的企业,贷款的注入也无疑会增加亏损。基于抵御风险的考量,规模较小却发展迅速的温州私企难以成为各大银行借贷部门的座上宾,这并无可诟病之处。实际上,对于温州私企的需求,包括当地民间借贷的情况,银行系统并非视若无睹。央行2009年4月的一份研究材料就探讨了依法规范民间贷款的问题。其中温州市2003年至2008年一季度,民间借贷的平均月利率为1%左右,规模从380亿增长到580亿。而2005到2007年,金融机构贷款余额分别是1711亿,2205亿,2721亿(表1)。控制风险是这一现象出现的首要原因。
事后证明,在国家一系列调控政策出台后,这些资本投入的领域利润大减,私企老板纷纷负债出逃,民间借贷者一片惨淡终于成为现实。试想,若这一幕发生在诸多正规银行身上,其在全国造成的影响岂非更甚?
表1:1978至2008年温州市民间借贷市场加权平均利率水平及规模
回顾历史,常常有惊人的相似。在2009年,中国经济增长的部分,有95%是由投资驱动的;而几乎所有投资都来自于国家。有研究认为,这一刺激性经济方案是政府有意推动经济部分重新国有化走入的一个新阶段。方案随后引发大量有关“国进民退”的批评。当国进民退的声音不胫而走时,温州商人立刻回应了一场不约而同的移民潮。流出中国的资金在2008年第四季度激增,恰逢中央政府宣布其经济刺激计划。作为现象级的行为,移民潮在当年引起了众多媒体的竞相报道。依照理论吹风,实践跟进的惯例模式,国进民退在当时颇有希望成为具有政策效力的词汇,名正言顺地展开。事后证明,“用脚投票”的企业主们,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成果。“国进民退”最终并未如愿地政策化,在学界的讨论和官方口径里也未被正式承认。时任国家统计局局长的马建堂和国务院国资委主任李荣融均表示,不存在国进民退的问题。时至今日,这场博弈仍在继续。打开网络搜索“国进民退”,反对声仍不绝于耳。据相关媒体报道,贝恩咨询公司(Bain & Company)与中国招商银行合作进行了题为“2011年中国私人财富研究”的调查。结果显示,中国高净资产个人(high net worth individuals)数量预计今年会升到58.5万人,比2008年时几乎多了一倍。在这些可投资资产数量超过一千万元人民币的人当中,有六成正打算或者已经移居海外。而美国财政部监督非法资金流入的部门发布的数据称:自2010年夏天以来,从中国流出的隐蔽资金在激增。
花费这般力气说起陈年旧账,意在呈现温州企业主对政策的敏感,以及“用脚投票”背后温商对政、学两界以及大众媒体的资源整合能力,从而“以退为进”施加压力。毋庸讳言,中小企业对增加就业的贡献大于超大型企业。而温州财富若崩溃,对全国经济可能造成的蝴蝶效应,使得执政者忌惮三分。纵观这一事件的进展,媒体的作为是否适度,价值的选择是否公立,政府特别是地方政府介入的方式和程度是否得当,这些仍值得商榷。
政府和金融机构应对措施应有目的、有标准、有底线。要有利于保护像遭欠薪的工人和被拖欠货款的供货商这样的无过错第三方,要求逃跑的老板们必须履行相应的义务,同时对于欠债潜逃是否涉及违法犯罪,应依法做出明确解答,涉及违法犯罪的应依法追究。只有这样,才能杜绝此类现象的不断上演,给正常的经济、金融秩序以有力的保障。
在当前社会结构分化日趋复杂,利益诉求日益多元的情况下,政府面对利益纠葛,多方角逐的情形会愈加普遍。如何选择恰当的公共政策,平衡各种利益,理顺社会管理的程序和规则,是执政者必须面对的课题。作为一个利益集团,温州老板们在利用媒体声音,汇聚社会资源,向政策制定者施加影响,进而创造对己有利的政策舆论环境等方面,这不仅无可厚非,更为我们上演了公共管理中一出经典的案例。而从政府的视角来看,高利贷后资金链的崩断,是市场规律对不当行为的惩罚,也是平等竞争下优胜劣汰的结果。支持民营经济,是健全完善和进一步发展市场经济的手段,为了维护某一集团的利益而越过市场,过度作为,不仅是对市场中其他平等参与者的不公,更有损于市场自身的健康成长,这不仅无异于缘木求鱼,更会给后来者提供影响恶劣的前例。可以预见,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社会阶层的增多,服务型政府的推进,以及民众民主意识的发展,类似的案例会不断增多。公共政策的出台,决不能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更不能亦步亦趋的被所谓的“民声和民意”牵住鼻子。如何在众声纷纭的利益诉求中选择公共政策,这拷问的不仅仅是执政者的个人能力,同样还有专业的管理技术,完善的行政体系,以及一个执政党的政治智慧。
或者某些时候,该以当头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