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日、美韩军事同盟的同步强化及其影响

张威威

冷战后,美国在东北亚的两根战略支柱——美日同盟与美韩同盟,从冷战结束之初同时弱化,发展为世纪之交“一强一弱”(美日同盟强、美韩同盟弱),而由于李明博政府上台后美韩同盟强化、鸠山由纪夫内阁时期美日同盟弱化,两同盟强弱态势短暂逆转。随后,自 2010年中开始,两同盟出现冷战后的首次同步强化态势。地区冲突爆发是两同盟同步强化的直接诱因,美日韩三国安全政策调整是决定性动力,日韩两国的国内政治形势则是不可或缺的条件。在朝鲜半岛危机时刻,两同盟同步强化造成战争危险升级。从战略格局来看,两同盟同步强化加剧了东北亚地区的战略紧张,加剧了地区军备竞赛的危险。

美日、美韩同盟冷战后首次同步强化

美日美韩同盟被称为美国东亚战略的“双轮”。冷战后,这两组军事同盟关系或是同时弱化,或是一强一弱,而 2010年首次出现同步强化之势。

冷战结束后,美日同盟出现“漂流”,美韩同盟也大为削弱。美国主流战略学家认为,随着冷战的结束,应重新讨论美军在东亚存在的意义和现行的防卫政策,既然共同的敌人已不复存在,那就理应解散美日同盟。日本外务省 1991年版外交蓝皮书也认为:“随着东西对立的消失,‘同盟关系’这一迄今为止规定日美关系的政治条件在舆论中的说服力减弱。”①[日]外务省编.外交青书(第 35号).大藏省印刷局,1991:429与此同时,美国老布什政府采取“半岛问题内部化”政策,宣布撤出部署在韩国的全部核武器,同时在 10年内分3个阶段撤出亚太地区的 13.5万驻军,其中驻韩美军占很大比重。由于美国实施战略收缩和韩国要求独立自主,美军将“三八线”防务交予韩军,撤销美韩野战集团军编制,将所部交还韩军,1994年 12月 1日,正式把韩军的平时指挥权移交给韩军联合参谋本部。第一次朝鲜核危机爆发后,美国通过软硬两手遏制朝鲜的核开发,而韩国基本被排除在外:一方面,美国与朝鲜单独接触并达成协议;另一方面,华盛顿曾提及对朝鲜核设施实施先发制人打击的可能性,但事先并未与韩国进行任何协商。

1997年美日同盟“再定义”之后,两同盟呈现出一强一弱的主辅配置。由于朝鲜核问题的出现和中国的崛起,美国重新确认东亚同盟的重要性。美日 1996年发表《安保共同宣言》,1997年制定新《防卫合作指导方针》,同盟实现“再定义”,开始了冷战后的强化之势。美日同盟在美国地区战略中的地位显著提升,很大程度上覆盖了美韩同盟对朝鲜半岛的军事功能。1998年美国国防部东亚 -太平洋战略报告称“美日同盟仍然是我们在亚洲安全战略的关键”,而对于美韩同盟则仅强调其在朝鲜问题上的作用。②U.S.Departm en tof Defense.The United States Security Strategy for the East A sia-Pacific Region, 1998美日同盟强于美韩同盟的态势在“9·11”事件后的美国全球战略部署调整中表现得更为显著。③张威威.“九一一”后日美同盟与美韩同盟的差异性.日本学刊,2007(1)依据两国与美关系的现实以及美军新的海外部署理念,美国将两同盟进行强弱配伍:将与美战略利益、政策立场更为统一的日本作为西太平洋的核心基地,赋予战略打击的功能;而在与美国政策分歧较大的韩国,则裁撤机动性较差、不符合现代化战争需要的驻韩美军。美韩同盟除防卫韩国外,在地区安全中对美日同盟发挥辅助作用。美日同盟地位提升、任务范围扩大、军事一体化加强,同盟显著强化;而美韩对朝政策分歧、驻韩美军裁撤、“战略机动性”(Strategic Flexibility)新定义难产,同盟相对弱化。

然而,以韩国李明博政府上台为转折点,韩美同盟的强弱对比发生逆转。李明博上台后迅速修复卢武铉时期疏远的韩美关系,强化韩美同盟。李明博称对美外交是韩国外交的核心与关键,上任后不久,就于 2008年 4月首先访美。通过此次访问,两国将关系提升为“21世纪战略同盟”,取消了原定至 2008年末将驻韩美军再精简 3500人的计划,决定继续保持 28500人的规模。双方还商定在对外军售(FM S)条件方面,美国向韩国提供与北约及日本同等的最惠国待遇,并改善防卫费分担(SMA)制度。为完善亚太防御网,美国要求韩国加入“防扩散安全倡议”(PSI)及导弹防御系统 (MD)。2009年 5月 25日朝鲜进行第二次核试验后,韩国迅速宣布正式加入“防扩散安全倡议”。6月李明博访美,双方发表联合声明《美韩同盟未来展望》(Join tV ision for the A lliance of the US-ROK),美国重申对韩国的安全承诺,专门提出“将通过包括核保护伞等延伸威慑 (extended deterrence)来履行对韩国的安保公约”,“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会允许朝鲜拥有核武器”,并决定在朝鲜半岛、亚太地区和全球三个层面构筑“全面战略同盟”。①Obama B,M yung-bak L.JointRemarksby PresidentObam a and PresidentLeeM yung-bak.Councilon Foreign Relations,June 16,2009此前,美韩虽因牛肉起风波,但共同安全利益显然大于贸易纠纷。与此同时,美日同盟却出现裂隙。小泉内阁下台后,自民党几届内阁有意修复日中关系,美日同盟原地踏步。2009年 9月民主党鸠山内阁上台后,在双边关系上要求日本拥有自主话语权,与美国平等对话;在地区外交上推出东亚共同体设想,而东亚共同体不包括美国;在军事问题上指伊拉克战争为一场错误的战争,日本派出自卫队也是错误,并于 2010年 1月从阿富汗撤出军舰,停止为美军供油;更为重要的是,鸠山承诺将冲绳普天间基地迁到国外,至少是冲绳以外。这些都触及美国战略利益。为此,双方高层进行多次会谈,都因态度强硬无果而终。为此,奥巴马对日本的首次访问推迟时间、缩短行程,并在哥本哈根气候大会上拒见鸠山。

2010年以来,随着朝鲜半岛局势紧张和中日军事摩擦增加,两同盟首次出现同步强化态势。2010年 3月“天安舰事件”爆发后,本已大为巩固的美韩同盟进一步强化。韩国总统李明博就事件调查结果发表对国民讲话后,美国表示

“强烈支持”。奥巴马指示美军与韩国军方展开密切合作,以防朝鲜再次发动进攻。同日,两国宣布将举行联合军事演习。两日后,美国国务卿希拉里访韩并表示“我之所以来韩,是为了向韩国政府明确表示支持”①[韩]郑佑相.希拉里来访全面支持韩国对北措施.朝鲜日报,2010-05-27。7月 20日,韩美举行首次外长与防长“2+2会议”,韩美两国外交、国防部长四人冒雨共同访问军事分界线共同警备区、龙山战争纪念馆以及天安舰遇难者墓碑。21日上午 11时50分,四人冒雨并肩站在在板门店共同警备区军事分界线以南 10米处,美国国防部长盖茨在对面朝鲜军人的注视下一字一句地发表对朝措辞强硬的讲话。②[韩]李河远.韩美外长防长访问DM Z向北韩发出强硬信息.朝鲜日报,2010-07-22同日,参加韩美“不屈意志”(CriticalDeterm ination)联合军演的美军“乔治·华盛顿”号航空母舰抵达韩国釜山港,美军还首次出动 F-22战机飞赴朝鲜半岛。之后数月,美韩进行了十余次联合海军演习。8月 16—26日,美韩 8万多名官兵又举行了“乙支自由卫士”(U lchi Freedom Guardian)三军联合演习,规模空前。此前,美国在亚洲与日本和澳大利亚建立了“2+2会议”机制,此机制被看作紧密同盟关系的标志。韩国专家认为,美韩“2+2会议”的召开表明韩美同盟已经达到了美日同盟的水平,甚至已经超越了美日同盟的意义。③[韩]姜赞昊.“2+2”会议的意义:韩美同盟超越了美日同盟.中央日报,2010-07-22“超越”虽言之过早,但美韩同盟合作机制升级、军事力量骤增是毋庸置疑的。而实际上,美日同盟也在同步加强。日本鸠山内阁辞职后,菅直人内阁开始修复日美同盟,菅直人在上任之初与奥巴马通电话时重新确认,日本与美国的同盟关系是日本外交政策的基础。尤其是 2010年 9月中日钓鱼岛撞船事件发生后,美日同盟迅速强化。10月 28日,美国国务卿希拉里会见日本外相前原诚司后公开表示,美日安保条约适用于钓鱼岛。美国参联会主席麦克·马伦 (M ikeM ullen)称:“很显然,我们非常非常强烈 (very,very strongly)地支持我们的盟国日本”④Tkacik JJ.Jr.TKAC IK:China TestsU.S.-Japan A lliance.TheW ashington Times,October5,2010。针对不久后爆发的日俄南千岛群岛争端,美国国务院发言人克劳利 11月 1日在例行记者会上称,美国支持日本在日俄南千岛群岛争端问题上的诉求。而美日、美韩两同盟的同步强化趋势,在延坪岛炮击事件后更加显露无疑。

两同盟同步强化的原因

美日、美韩同盟同步强化的原因,可以从三个层次分析:朝鲜半岛局势紧张是直接诱因,美日韩政策调整是决定性动力、日韩两国的国内政治形势是不可或缺的条件。

首先,朝鲜半岛局势紧张之际,美日韩强力威慑朝鲜,推进三边联盟。

2010年,“天安舰”事件、延坪岛炮击、朝鲜权力交接,半岛局势空前紧张,美日美韩两同盟史无前例地同时开动战争机器,对朝鲜进行强力威慑。2010年延坪岛炮击事件后,11月 28日起美韩针对朝鲜进行大规模联合军事演习,科目包括海上防御、空中渗透及航空母舰攻击地面目标,声称旨在防范朝鲜对韩国的攻击。为防范美韩军演引发紧急事态,日本内阁进入待命状态。紧接着,12月 3—10日,美日举行规模更大的“利剑”(Keen Sword)联合演习,美军出动“乔治·华盛顿”号航母、B52战略轰炸机等攻击性装备。与大规模演习相伴的,是美日韩三国在外交上对朝鲜绝不妥协的立场。日本首相菅直人表示:“我们将与韩国和美国合作,我们三方的合作将对朝鲜鲁莽和不可接受的行动产生决定性制约。”①Reed C.U.S.-Japan Exercise Sends StrongM essage to North Korea.Stars and Stripes,Decem ber 6, 2010演习的威慑目的昭然若揭。时隔仅 2个多月,美韩、美日联合军事演习再次同时开场。2011年 2月底,美韩“关键决心/鹞鹰”(Key Reso lve/Foal Eagle)年度例行军演特别增加了清除朝鲜核设施的科目,美日则针对备受关注的朝鲜新建导弹发射架问题,着重演练弹道导弹防御。美国借半岛危机提出三边联盟意向,意图推动两同盟双轮同轴运转。除原来分别进行的美韩、美日联合军演改为同时进行外,自 2009年朝鲜核试验之后,美国就推动美日韩导弹防御体系并轨,以建立地区导弹防御体系。2009年 6月李明博访美时,美韩联合声明提出“延伸威慑”概念,驻韩美军司令夏普称之为“包括美国核保护伞政策、增强朝鲜半岛的常规战斗力,此外还包括导弹防御计划”②韩联社 2009年 6月 29日。。但是韩国迟迟没有对加入美国战区导弹防御体系做出肯定答复,直至 2010年朝韩关系再度紧张后,10月 25日韩国国防部宣布决定强化“韩国防空与导弹防御”(KAMD:Korea A ir and M issile Defense)体系与美国地域导弹防御体系的合作。延坪岛炮击事件后,美国则进一步推动建立三边合作机制、尤其是日韩合作机制。美日韩针对延坪岛事件举行三国外长会谈,美韩联合演习邀请日本观摩,而美日联合演习也首次邀请韩国参加。日本政府更是积极配合美国,决定向韩国提议签署《相互提供物资劳务协定》(ACSA),以使日本自卫队和韩国军队在参加国际军事活动时能相互提供物资和劳务。2011年 1月 10日,日韩举行国防首长会谈,推动签订《相互提供物资劳务协定》和便于共享情报的《军事情报保护协定》(GSOM IA),并计划每年举行两国防长会谈。当然,由于日韩间长期以来的隔阂,三边联盟为时尚早,但其发展趋势已现端倪。

其次,在朝鲜半岛局势紧张的同时,中日矛盾加剧,美日韩三国的安全政策出现了同向的调整,即加强军事力量和威慑态势,这为美日美韩同盟的同步强化提供了决定性的动力。

在朝鲜半岛问题上,韩国李明博政府上台后,一改前任卢武铉政府对朝“和平繁荣”政策,加大了对朝经济与军事遏制。而经过 2009年朝鲜核试验,美国对朝政策也逐渐提升了武力颠覆政权的可能性。早在 2009年末,美军高层负责人就曾先后多次通过正式及非正式渠道,向韩国国防部和联合参谋部提议实施针对朝鲜剧变情况的韩美联合军事演习。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迈克·马伦于2009年 10月在首尔举行的韩美军事委员会会议(MCM)上向韩国联合参谋本部主席李相宜提出上述建议。驻韩美军司令夏普于 2010年 2月再次向韩军高层负责人提议实施联合军演。当时,韩国国防部和联合参谋本部担心此举可能会刺激朝鲜,认为应谨慎对待。①[韩]庾龙源.美提议韩美举行联合军演应对北韩剧变.朝鲜日报,2010-02-052010年“天安舰”事件后,韩国政府高级官员首次表示“有可能采取朝鲜政权颠覆(regim e change)措施”②[韩]尹完准.有可能采取朝鲜政权更替措施.东亚日报,2010-07-26。延坪岛炮击事件发生后,李明博更是反复提及朝鲜“发生变化”的可能性。③[韩]郑佑相,安勇炫.北韩脱轨?金正日独裁体制或动摇.朝鲜日报,2010-12-11美日韩三国加强了对朝政策协调。三国研判认为:朝鲜“年初正努力营造对话氛围,结果爆发了天安舰事件,而天安舰事件后准备再次挽救对话动力,却又发生了延坪岛炮击事件”,其行动不符合“危机换援助”的战术,可能意味着朝鲜“丧失对内部的控制”,因而借外部危机加强内部控制。①②[韩]郑佑相,安勇炫.北韩脱轨?金正日独裁体制或动摇.朝鲜日报,2010-12-112010年 12月 6日,美日韩外长会谈再次就朝鲜体制动摇的可能性进行了讨论。②美日韩针对朝鲜体制崩溃进行军事准备、甚至不排除武力统一的政策已经十分明确。

除了朝鲜之外,中国是美日同盟另一主要假想敌,在这方面,2010年出现的决定性的政策转变,是美国在钓鱼岛问题上从“模糊”政策转为“卷入”政策。“模糊”政策即对领土归属不介入,高级官员不直接表态,但是中日撞船事件后,美国开始改变传统做法。这一政策转变是美国认为收益大于成本的计算结果,③张云.中日关系紧张背后的美国战略计算.联合早报,2010-11-13有美日关系与地区战略两方面的考虑。在美日关系方面,美国舆论普遍将中日钓鱼岛撞船等事件解读为中国试探美日同盟的有效性:“与中国经贸金融关系如此密切的美国,真的会为东海中的几个无人小岛而损害中美关系吗?”④Tkacik JJ.Jr.TKAC IK:China TestsU.S.-Japan A lliance.TheW ashington Times,October5,2010对此,美国毫不迟疑地宣示其对日本的“安全责任”。短期来看,是通过渲染“中国威胁”压服日本国内因普天间基地搬迁问题而上升的反美声浪;长期来看,则是对同盟结构的微妙调整:美日同盟作为一个不对称同盟关系,长期以来较弱一方日本比较担心被“抛弃”,而较强一方美国则更多地担心“卷入”类似钓鱼岛问题。但进入新世纪,特别是美国金融危机和日本政权更替后,美国对同盟管理开始向避免被日本“抛弃”方向转移。⑤张云.中日关系紧张背后的美国战略计算.联合早报,2010-11-13钓鱼岛冲突为美国提供了宝贵机会,让日本重新认识同盟关系的重要性,为美国在同盟内部博弈中获得更多的筹码。2010年 10月 27日美日外长会谈中,希拉里就毫不含糊地指出“美国认为日本对于美军基地转移问题和支付驻日美军费用预算是对同盟的重要贡献”。在地区战略方面,美国开始正面与中国争夺战略要地。美日与中国角力的焦点是钓鱼岛。钓鱼岛不仅是主权、资源必争之地,也是军事战略必争之地。美国宣扬,“中国的领土野心(territorialbelligerence)已达警戒线,不仅对日本,而且对南海、印度亦然”,而其之所以选择在钓鱼岛问题上“出手”,不仅是因为钓鱼岛不同于其它主权争端,“毫无争议地属于日本”,而且是在美军付出12 000名士兵和海军陆战队员的生命占领冲绳之后,归于美国军管之下的。①Tkacik JJ.Jr.TKAC IK:China TestsU.S.-Japan A lliance.TheW ashington Times,October5,2010实际上,美国是将钓鱼岛视作中国海军实施“反介入战略”(A ntiA ccess)和进入大洋的关键。②M u lgan A G.US-Japan A lliance the B igW inner From the Senkaku IslandsD ispute.EastA sia Forum, 26 th October,2010美军认为,中国控制钓鱼岛,不仅能够阻止美军介入包括台海在内的地区事务,而且能够通过战略扩张将其“挤出”该地区。美日此时强化同盟,是通过争夺要地谋求战略优势。美日在钓鱼岛撞船事件后进行的“利剑”(Keen Swo rd)演习以“岛屿防御”作为与“导弹防御”并列的两大科目之一,显示美日同盟现阶段将朝鲜和钓鱼岛作为明确的战略目标。正如美国空军网站所称,“利剑”演习“削尖”(sharpen)美日同盟。③W illiam son TA.Keen Sword Exercise SharpensUS-Japan A lliance.U.S.A ir Force.http://www.af. m il/new s/story.asp?id=123233042当然,从更大范围来看,在南海争端死灰复燃的背景下,美国采取“卷入”政策,也希望向其他亚洲国家显示美国在本地区的重要性和有效性。

最后,日韩两国的国内政治因素是两同盟同步强化不可或缺的条件。

回顾美日、美韩同盟的强弱演变过程可以发现,美日韩三国的国内政党政治对其外交安全政策具有决定性影响,从而也构成同盟强化或弱化的决定性力量。美国小布什政府与日本小泉内阁一拍即合,美日同盟显著强化;亲华反美的韩国卢武铉政府就曾造成韩美关系停滞甚至出现裂隙,而日本鸠山由纪夫内阁也对日美关系造成不小的影响。美日、美韩同盟的同步强化,必然发生在亲美的日本、韩国政府执政时期。韩国李明博政府作为保守党政府,天然地采取亲美政策,而日本继任鸠山的菅直人内阁,则接受教训不得不实施亲美政策。如果说朝鲜半岛局势紧张和美日对中国遏制加强,是两同盟强化的宏观动力,那么,通过日韩两国政党轮替和政策转变所形成的同盟关系调整,则构成了历史的微观环境。当然,这种微观环境与宏观趋势具有密切的互动关系:朝鲜的核实验造成卢武铉“和平繁荣”政策失败,继任者李明博遂强化韩美同盟、强力压制朝鲜,换言之,朝韩对峙催生了韩国对朝强硬的政府,而韩国的强硬又进一步造成朝韩关系的严重恶化,以及“超强硬对强硬”的恶性循环。同样,中美、中日战略矛盾潜滋暗长,疏美亲华的鸠山内阁虽然为中国所欢迎,但在美国的强大压力下注定短命,突如其来的钓鱼岛撞船事件更使日本不得不重归强化日美同盟的政策。在东北亚战略矛盾和不确定性上升的历史的大趋势下,日本、韩国国内政治为同盟强化所提供的条件虽然不可或缺,但也近乎必然。

两同盟同步强化对地区安全局势的影响

美日、美韩两同盟的同步强化直接造成东北亚地区安全局势动荡。朝鲜半岛一度濒临战争边缘,中、俄对美日、美韩同盟的不信任加深,东北亚地区的战略紧张加剧,地区军备竞赛的危险升级。这些看似不言自明的因果关系,需要充分的证据,因为从美日、美韩同盟的立场来看,同盟的存在是地区稳定力量,其强化遏制了朝鲜的战争挑衅,也是对中国崛起不得不做出的反应。

首先,朝鲜半岛危机时刻,两同盟同步强化造成战争危险升级。延坪岛炮击事件后,美日韩形成临战态势,尤其是在美韩厉兵秣马的同时,美日同盟的“超额”动员表现出极强的实战意味,美日、美韩分别进行的大规模军事演习同时具备对朝威慑与实战演练的性质。2010年底,美“乔治·华盛顿”号航母进入黄海,美韩举行实战性极强的防空及强袭、反潜、联合机动军需训练、联合登陆等科目。而紧随美韩联合演习进行的美日“利剑”实兵演习,显然也是按照美日长期以来反复演练的对朝作战计划进行的。根据美军的计划,一旦朝鲜发生战事,美军太平洋总部将迅速派兵驰援驻韩美军,而驻日美军和驻关岛美军是主力部队。美日演练导弹防御合作的同时,美军出动B52战略轰炸机、“艾塞克斯”号(USS Essex)两栖登陆舰及配备战斧巡航导弹的两艘核动力潜艇等进攻性武器,演练从日本基地出动进行远程机动打击。2010年初,美韩“关键决心/鹞鹰”演习进一步贴近实战,使用更新后的对朝作战“5029概念计划”(CONPLAN 5029)①原为“5027作战计划”(OPLAN 5027)。,演习想定包括金正日去世、引发内战、政权交替、朝鲜出现难民潮、核生化武器和导弹外流等。美国还派出第 20支援司令部参加演习,该部队能够迅速机动,处置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美日韩高强度的军事威慑不外乎两种后果,威慑成功则朝鲜退缩,擦枪走火则引发战争。针对美韩黄海联合军演,朝鲜“拥护和平全国委员会”发表声明,谴责美韩军演严重危害朝鲜半岛和平稳定,使半岛局势“处于异常严重的战时状态”。朝鲜《劳动新闻》发表社论,要求韩美停止所有军事挑衅行动,否则将对任何侵害朝鲜领海主权的挑衅行为予以坚决反击。①新华社平壤 2010年 11月 28日电。而针对美日大规模军演,《劳动新闻》称,每当朝鲜半岛局势紧张时,日本就与美国举行联合军事演习,并宣称要“打击敌人基地”,这说明日本是“危险的侵略势力”。②新华社平壤 2010年 12月 8日电。2011年 2月底美日、美韩同时进行军事演习,朝鲜更是表示要将首尔变成“一片火海”。对于双方的战争边缘政策,国际社会一度屏息凝神。2010年 12月 20日,韩军在延坪岛附近海域进行实弹射击演习,亚太股市集体走跌,中国A股大跌 2.84%。尽管美国官方媒体对演习时机是否得当不置可否,称只是按计划执行,③Reed C.U.S.-Japan Exercise Sends StrongM essage to North Korea.Stars and Stripes,December6, 2010但国际媒体也大多不偏不倚地将美日、美韩在半岛危机时强化军事同盟视为加剧紧张之举,④US-Japan Naval D rills Start as N Korea Tension R ise.BBC New s,3 Dec 2010;New South Korea Exercise to TestBorder Tension.BBCNew s,21 Dec 2010;JointM ilitary Exercise Escalate Tension on Korean Peninsu la甚至日本媒体也认为日韩安全合作造成地区紧张。⑤Japan-S.KoreaM ilitary Cooperation CreatesRegional Tension.Japan PressW eek ly,January 12,2011

其次,美日、美韩同盟的同步强化加剧了东北亚地区的战略紧张。“天安舰”事件后,韩美原计划于 2010年 8月进行的大规模海上军事演习,曾计划美军航母进入中国黄海,引起中国密切关注,美军航母进入黄海所体现的战略进攻态势,显然引起地区战略紧张。中国外长杨洁篪表示:“(对于)他们的演习我们已经明确地表达了我们的态度,因为是在黄海,距离中国领海很近,举行这样的演习,我们是非常反对的。”⑥中新网 2010年 7月 23日电。而五角大楼发言人杰夫·莫雷尔则声称:“我们不会向任何人屈服。‘乔治·华盛顿’号航母将再次参加在黄海举行的演习,就像一直所说的那样。”⑦Slavin E.U.S.-South Korea Sea ExerciseW ill Go on as Planned,U.S.M ilitary Says.Stars and Stripes,October25,2010美军航母演习海域问题不仅造成中美战略矛盾表面化,也暴露出中韩之间的战略利益分歧。韩国海军前作战司令金成万在紧急安保悬案论坛上说:“中国之所以坚决反对韩美联合军事演习,与海上霸权有关。中国现在要求的是对西海的完全控制权。”①韩联社 2010年 8月 6日电。韩国媒体援引“外交消息灵通人士”的话说:“中国以韩美联合军演有可能危害到朝鲜半岛安全与稳定为由,向韩国传达了保持冷静克制的要求。实际上,这是在强烈抗议。”而韩国政府人士说:“韩国在领海与盟国美国进行联合军演也是谁都无法干涉的主权问题。不会因中国抗议而取消计划,也不能那样做。”②[韩]庾龙源.韩美军演临近韩中出现不和谐音.朝鲜日报,2010-07-08与此同时,美日“利剑”演习使中美、中日之间本已存在的战略紧张进一步升级。日本《读卖新闻》报道称,过去日本防卫省出于对周边国家的政治考虑等原因,一直回避以“夺岛”为假想的大规模演习,不过,“近年中国海军和空军的活动日趋频繁,已对日本构成了相当的威胁”。日本防卫省官员表示,美日联合军演就是要“表明日本有决心和能力守卫西南岛屿”,并强调“这对中国将起到遏制作用”。对此,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表示:“有关国家的双边军事同盟不应损害包括中国在内的第三方利益,这是我们一贯非常明确的立场。”③外交部网站.2010年 12月2日外交部发言人姜瑜举行例行记者会对美日大规模军演做出强烈反应的不止中国。2010年12月美日“利剑”演习期间,俄罗斯侦察机一度接近日本海上空,造成美日军演中断。可见,东北亚大国之间的战略竞争与对抗局面已相当紧张。

最后,两同盟同步强化造成地区军备竞赛的危险升级。地区军备竞赛是战略紧张的孪生子。东亚地区热点失控和战略格局变化的风险同时存在,在现有同盟安排之下,美国与日韩两国在扩军备战上相互倚重。一方面,美国借日韩基地“重返亚洲”,日韩两国成熟的海外驻军机制和硬件条件,为其在东亚快速增兵提供有力支持。2011年 1月 6日,美国“卡尔·文森”号航母驶抵冲绳近海,与日本自卫队联合训练,在佐世保基地休整后,又驶抵韩国釜山基地与韩军举行联合演习,“邦克山”(BunkerH ill)号巡逻舰、“葛瑞德利”(Grid ley)号和“史塔克岱尔”(Stockdale)号驱逐舰也分别抵达釜山基地和镇海港。与此同时,1月 7日美国空军宣布,将在日本冲绳嘉手纳基地临时部署 15架 F-22A“猛禽”战斗机。另一方面,日韩借美国支持提升军力,谋求安全优势。天安舰事件后,韩国开始扩军计划。2010年 9月,美国驻韩司令夏普表示,韩国近日采购了“爱国者”导弹,还计划在今后几年里继续购置,为了建设美日韩三国的战区导弹防御系统,正在做尽可能的努力。①韩联社 2010年 9月 16日电。延坪岛事件后,李明博命令“大幅”增强西海五岛韩军战斗力,配备“世界最高水平武器”,这显然离不开美国的帮助。而日本通过新《防卫计划大纲》和 2011—2015年度防卫力量整备计划,新防卫大纲改变了传统的“基础防卫力构想”,转而提出“动态防卫力”概念,为摆脱和平宪法和“专守防卫”原则暗度陈仓。在新防卫力量整备计划中,日本的潜艇数量将由 16艘增至 22艘。美国国防部长盖茨与日本防卫相北泽俊美举行会谈时,建议日本考虑购买美国的 F-35型联合攻击战斗机,并增加 F/A-18“大黄蜂”和 F-15鹰式战斗机。2011年 2月 28日开始的美日联合军演中,两国的宙斯盾舰首次联网实施弹道导弹拦截模拟演习。美日韩军事力量的迅速提升不能不引起中俄等国的密切关注,在日俄领土争端的背景下,俄罗斯宣称除在远东部署直升机航母外,还将在争议岛屿上部署长短程防空导弹系统,包括最新的 S-400防空导弹系统。而中国隐形战机歼 20的首飞和国防预算的增长,更是引起美日韩等国强烈反应。中俄军事力量的增长,反过来又成为美日、美韩同盟提升军力的借口,军备竞赛的危险已经难以忽视。

总之,对于谁是造成地区局势紧张与军备竞赛危险升级的始作俑者,对抗双方各执一词,这是安全困境的典型表现。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根据摩根索 (Hans J.M orgenthau)的“现状政策”和“帝国主义政策”概念,②[美]汉斯·摩根索.国家间政治:权力斗争与和平.徐昕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不论是美日韩将朝鲜政权崩溃作为军事施压的目标之一,还是“乔治·华盛顿”号航母进入黄海、“里根”号航母战斗群也前来助阵,抑或是美国对所谓钓鱼岛“适用美日安保条约”明确表态,都是赤裸裸地打破现状措施,美日、美韩两个军事同盟同步强化,表现出强烈的进攻性压力,成为破坏地区力量均衡的主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