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核选择的公开化及其影响
2011-12-23陈双庆
陈双庆
以色列核选择的公开化及其影响
陈双庆
近年来,以色列长期奉行的“核模糊”政策越来越多地受到质疑,面临内外多方面的压力,“核模糊”政策自身的一些弊端和负面影响也日益凸显。随着国际核不扩散形势的发展及中东安全局势的变化,以色列为了更好地保证自身安全试图改行公开核选择的政策,这将对国际核不扩散机制及中东地区安全产生重要影响。
以色列 核模糊 核公开 核不扩散机制
长期以来,以色列奉行“核模糊”政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其拥有核武器。但是,近年来,随着国际核不扩散形势的发展和中东地区安全局势的变化,以色列的“核模糊”政策日益受到质疑并在国内外面临多方面的压力,加上以自身的安全需求,以色列官方和民间都越来越多地公开讨论以色列的核能力及核计划。2010年 10月,以色列政府破例允许媒体参观并拍摄已秘密使用近 50年的“苏里卡谷核中心”。此举进一步表明,以色列几乎完全公开了其核选择,这将对国际核不扩散机制及中东地区安全产生重要影响。
一
以色列社会属于民主社会,但以政府长期以来一直禁止公开谈论国家的核计划。以色列原子能委员会是这个犹太国家最秘密的机构之一,其财政预算及设施都秘而不宣。该机构领导人的名字也是几年前才解密。以色列为保守其核秘密,实行严格的军事审查制度,所有公开发表的有关国家安全和国防问题的文章或演播稿必须经过事先审查,由将军担任的审查员有权禁止涉及核秘密的文稿发表。
然而,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作为中东地区唯一拥有核武器的国家,以色列的核研发情况早已通过各种渠道泄露,成为“公开的秘密”。早期的一次严重“泄密”事件发生于 1986年 10月,曾在以色列迪莫纳核反应堆工作 10年的技术人员莫迪凯·瓦努努通过英国《星期日泰晤士报》首次向外公布了包括 60张照片在内的该核设施详细资料,披露了该核反应堆长期生产武器级钚以及氘、氚和锂等热核材料的秘密。他本人随即被盛怒的以色列领导人下令通缉,并很快在意大利罗马被以情报机构摩萨德诱捕且被判处 18年监禁。
近几年来,以政府逐渐放松了核问题上的禁忌,不时地通过官方和媒体等途径,有意无意地“泄露”其核秘密,表现出公开核选择的倾向。
首先是以色列媒体对以核秘密接连曝光。2004年 2月 10日,以色列电视 10台透露,一位名叫罗伊·利夫内的计算机专家自称获取了一份有关以色列“特种武器”的军方秘密文件,并在互联网上予以公开。该电视台称,这些“特种武器”就是以色列的核武器。2010年 10月下旬,以色列卫视第二频道播出了一段有关以色列核反应堆“苏里卡谷核中心”的纪录片。其电视台记者在参观时拍摄到了该中心的激光束实验以及爆炸物检测实验等,由此推断该中心正在从事军事方面的研究。以色列官方特别是最高领导层更是就核问题做出公开表态。2004年 7月 4日,以色列原子能委员会首次在因特网上开设官方网站,承认以色列有两个核研究中心,其中包括迪莫纳核基地。同期,以时任总理沙龙在与到访的国际原子能机构总干事巴拉迪会谈时表示,只要中东能实现真正的和平,以色列将考虑建立中东无核区的建议。①Eugen Tomiuc,“Middle East: IAEA Head El-Baradei in Israel to Discuss Regional Nuclear Policy”,http://www.globalsecurity.org/wmd/library/news/israel/israel-040707-rferl01.htm. (上网时间:2010年 12月 11日)2006年 12月下旬,时任以总理奥尔默特在访问德国前接受德国卫星电视一台采访,更为露骨地表达了以核公开化的意向。当记者问到以色列拥有核武器的事实是否削弱了西方反对伊朗拥有核武器的立场时,奥尔默特辩解说:“以色列是一个民主国家,不威胁他国,而伊朗却公然地、明确地和公开地威胁要将以色列从地图上抹去。当它渴望与美国、法国、以色列和俄罗斯一样拥有核武器时,你能说这是一回事吗?”②Olmert,“Iran wants nuclear weapons like Israel”,http://www.ynetnews.com/articles/0,7340,L-3338783,00.html.(上网时间:2010年 12月 18日)据分析,这是以色列政府首脑首次暗示以拥有核武器。
除以色列自身的“泄密”言行外,外国媒体也频繁爆料以色列的核秘密,为以色列核选择的公开化推波助澜。2010年 4月,英国《简氏防务周刊》刊文指出,以色列事实上不仅拥有 100-300枚核弹头,而且拥有核地雷、核炮弹等战术核武器,列全球核武力量的第 6位,仅次于美国、俄罗斯、法国、中国和英国这 5个公认的核大国。该文还披露,以色列拥有的核武器虽然大多数都处于未组装状态,但一旦进入战备状态,只需数天时间就可组装完毕。同年 5月 23日,据一份来自南非的秘密文件显示,以色列曾表示愿向南非前种族隔离政权出售核武器。这是以色列拥有核武器的第一个官方书面证据。③Revealed,“How Israel offered to sell South Africa nuclear weapons,Exclusive:Secret apartheid-era papers give first official evidence of Israeli nuclear weapons”,The Guardian,May 24,2010.
既然以色列拥有核武器早已为众周知,那么其核选择的公开化只不过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众所周知的事实是,以色列的确已经具备很强的核能力。据以色列作家、史学家和核武器专家阿夫纳·科恩透露,以色列早在 1967年 5月底就已经制造出了粗糙但可以使用的核武器——这是以色列第一次组装了核装置,从而跨越了“核门槛”。④Avner Cohen,Israel and the Bomb,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 edition,1998,pp.273-276.经过40多年的研发,目前以色列核武器就数量及投送能力而言在中东地区首屈一指。瑞典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研究指出:“尽管以色列核武库的规模不得而知,但广泛认为有 100-200个核弹头。”⑤[瑞典]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编,中国军控与裁军协会译:《2006年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年鉴:军备、裁军与国际安全》,世界知识出版社,2007年,第 943页。以色列还建立起陆基 (以“杰里科”导弹为代表的短程、中程和远程弹道导弹系列)、空基 (投送半径可达 1600-3200千米的 F-15、F-16和“幼狮 ”等攻击型核弹运载战机)和海基 (拥有 3艘“海豚”级攻击潜艇,以柴油为动力、可发射携带核弹头的潜射巡航导弹)“三位一体”的核弹头投送力量体系,从而保证了强有力的全方位核攻击能力。同时,以色列与美国长期合作研发的全方位导弹、火箭弹防御系统也日趋完善。以色列于 20世纪 90年代初就从美国购买了“爱国者”导弹防御系统,装备 7个“爱国者”PAC-2型导弹连,可以拦截射程 600千米的弹道导弹。以色列与美国联合研制、总投资 20亿美元的“箭 -2”反弹道导弹系统于 1999年 11月试验成功,其导弹搜索范围达 500千米,可同时拦截 14个目标,导弹截击距离为 50-90千米,2000年 3月已移交以色列空军正式部署并投入运行。2010年 7月,由美国资助 2.05亿美元,以色列国有军火企业拉斐尔国防系统公司研发的“铁穹”反火箭弹系统完成最终测试。该系统主要用于拦截“喀秋莎”和“卡桑”等射程在 5-70千米之间的短程火箭弹,已部署到以色列与黎巴嫩边境和加沙地带附近等战略要地。至此,以军包括三个层面的火箭弹和导弹防御体系大体形成。此外,以色列还拥有预警飞机和卫星等先进装备,可有效地预防敌方的攻击。
二
以色列之所以出现核选择公开化之倾向,既有国内动因,也与其受到的外部压力不无关联。
从国内方面看,近年来,以国内有识之士经过对“核模糊”政策的相关评估,指出了其弊端及负面影响,对其延续的可行性提出质疑,并呼吁进行调整。以色列早在 20世纪 50年代中期就开始搞核研发。为严防迪莫纳基地核武器发展情况的泄露,以政府采取了极为严密的安保措施,在其周围部署了大量军警,并将这一地带的上空都列为禁区。自此,以政府开始奉行“核模糊”政策,并将其作为一种威慑手段。佩雷斯曾指出,迪莫纳基地的核研究活动不针对任何国家,只起“威慑”作用。他还说:“对核问题持模糊,是以色列国家安全理念的一部分,我们没有理由匆忙改变它。”①“Israeli Nuclear Capacity”,http://galenet.galegroup.com/servlet/History/.(上网时间:2010年 12月 18日)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以及国际和地区安全形势变化,以色列的“核模糊”政策无法收到预期效果,而且在国内引起质疑。有国际问题专家特别援引了两个案例:1973年,以色列未能慑止阿拉伯国家对以发动“赎罪日战争”;1990-1991年海湾危机和第一次海湾战争期间,以色列的报复警告也没有能够阻止伊拉克对以的 39枚近程地对地“飞毛腿”导弹袭击。②Zeev Maoz:“The Mixed Blessing of Israel’s Nuclear Policy”,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28,No.2,2003,pp.44-47.“核模糊”政策的调整和核力量的公开化由此提上议程。2010年 10月,阿夫纳·科恩在《最糟糕的秘密:以色列与核武器讨价还价》一书中明确指出,现在到了以色列明确承认拥有核武器的时候了。③Avner Cohen,The Worst-kept Secret:Israel's Bargain With the Bomb,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New York edition,2010,p.C6.其论据主要有二个:当前伊朗积极寻求发展核武器,以色列想借承认自己拥有核能力来警告和阻止伊朗获取核武器;以色列应该成为核俱乐部的一员,并获得相应的权利。由此可以看出,以色列核选择的公开化是新形势下“核模糊”政策演变的必然产物。
与此同时,以色列核选择的公开化也是其对核攻击、核防御能力的需求使然,尤其是震慑伊朗的需求使然。以色列的安全战略建立在三个支柱之上,即威慑、战略预警和战略决策。④UriBar—Joseph:“Israel's National Security Towards21 Century”,Frank Cass,2001,p.2.其中,核威慑可谓战略基石,被视为维护生存的“最后手段”。它向敌方传达这样一个信息,即以色列一旦遭到攻击,不仅有足够的能力保卫自己免受损失,而且将发动足以使对方蒙受重大损失的核攻击。⑤Yitzhak Rabin:“Deterrence in an Israeli Security Context”,in Aharon Klieman and Ariel Levite(eds.),Deterrence in the Middle East:Where Theory and Practice Converge,TelAviv,Jaffee Center for Strategic Studies,1993,pp.9-10.目前,以色列认为,其最主要的安全威胁来自伊朗,特别是伊朗执意搞核研发,大有图谋获取核武器之嫌,加上伊领导人发表的“将以色列从地图上抹去”等恐吓性言论,使伊在以色列眼中具备了对以开战的意愿和能力两个条件。但是,围绕伊核问题的谈判进程频频受阻,对伊制裁效果不彰且军事打击风险极大。因此,以色列有必要向伊朗公布以强大的攻防力量,对其形成“拒止性威慑”,打消伊朗对以开战的念头,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实际上,如上所述,以色列经过多年研发,已建立起进攻与防御两套体系,形成了核力量的“矛”与“盾”,为实现“拒止性威慑”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另外,以色列核选择的公开化也基于其和平利用核能之需求。作为一个石油、天然气、煤炭“三少”的能源紧缺小国,以色列对核电的需求不言而喻。2010年 3月 9日,以色列国家基础设施部部长乌齐·兰多在巴黎出席国际民用核能大会时表示,以色列正在考虑发展核能,希望以此减轻对煤炭等其他能源的依赖;以方希望与阿拉伯邻国合作,共同建造核电站,并将遵循严格的安全标准。⑥Steven Erlanger,“Israel Intends to Build Civilian Nuclear Plants”,New York Times,March 9,2010.由于核电燃料成本低、污染轻、碳排放量极小,发展核电目前已成为世界各国减少碳排放的重要手段。在以《不扩散核武器条约》(NPT)为核心的国际核不扩散机制中,和平利用核能与核裁军、防扩散共同构成三大支柱。在 1995年有关各方以协商一致方式一揽子通过的《核不扩散与裁军的原则和目标》文件中,第 14、15条分别规定:“特别重视保证所有条约缔约国行使为和平目的的研究、生产和使用核能的不容剥夺的权利”;“在最大可能范围内为和平利用核能而交换设备、材料和科技信息”。⑦军事科学院世界军事研究部主编:《国际军事安全》(中国军事百科全书第二版学科分册 3),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8年,第 901页。以色列公开核选择,就打开了加入 NPT的方便之门,将有利于其未来和平发展核能。相反,根据以通过加强核与核两用品及相关技术的出口管制防止核武器扩散为宗旨的“核供应国集团”(NSG)制定的原则,拒绝向非NPT缔约国出口核技术。因此,以色列如果执意拒绝公开其核选择,就无法加入 NPT,也就难以名正言顺地进入了国际核交易市场,从而不利于其和平利用核能。
从国际方面看,以色列的“核模糊”政策面临越来越大的压力。首先是美国的态度发生微妙变化。20世纪 60年代初期,美国在核领域的政策主要是反对核扩散,以色列的核计划就成为考验美国核不扩散政策的“试验田”,当时肯尼迪政府就此向以施加了较大压力,强硬地坚持要求以方允许美国科学家到迪莫纳基地进行核查。1968年 NPT供开放签署时,美国约翰逊政府要求以公开其核计划并加入NPT。后来随着冷战加剧,出于与前苏联对抗的战略需要,以色列在美国的全球及地区战略中地位上升。由此,美国尼克松政府与以色列梅厄政府私下达成默契,即以色列严格保守其核秘密且不搞核试验、不使用已有的核能力牟取外交利益、也不挑战NPT,而美国则对以色列拥核采取“不管、不问、不说”的政策。
然而,近年来,随着国际核不扩散形势变化、中东地区军备竞赛加剧,特别是伊朗核问题不断升温,美国对以色列核问题的态度也悄然发生变化。一是美国有意为以拥有核武器“放风”。2003年 10月 12日的《洛杉矶时报》报道了由两名美国政府官员披露、并得到一名以色列政府官员证实的内幕,即以色列已经将美国提供的巡航导弹进行了改进,从而使其可以从潜艇上发射核弹头,以色列因此成为中东地区唯一有能力从陆、海、空发射核武器的国家。无独有偶。2006年 12月 5日,美国国防部长盖茨在出席美国国会参议院军事委员会听证会时说:“伊朗可能希望开发核武器,因为它被一些拥有核武器的国家包围,东有巴基斯坦、北有俄罗斯……西有以色列。”①Robert Gates,“Israel Is a Partner in the US Sponsored Nuclear Threat Against Iran”,Global Research,http://www.globalresearch.ca/index.php?context=va&aid=4103.(上网时间:2010年 12月 18日)据称,这是美国高官首次暗示以色列是一个核国家。二是随着奥巴马政府“无核世界”倡议的提出,美国对以色列“核模糊”政策的袒护遇到了巨大压力。2009年 4月 5日奥巴马在布拉格发表“无核世界”讲话后,包括中东媒体在内的国际舆论甚至一些西方媒体立即做出反应,称美国等西方国家处理朝核、伊核问题的强硬做法与对待以色列核问题的态度形成强烈反差,指责美国奉行双重标准。近年来,美国采取“双重标准”的做法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美国在以色列核问题上的一贯政策遇到越来越大的压力。为此,奥巴马曾表示要促使以色列签署NPT,以图使美在参与伊朗核问题的多边谈判时掌握主动权,进而更名正言顺地要求伊放弃核计划。
其次是国际组织对以色列的压力日增。目前,NPT的缔约国已达 189个,以色列是少数未签约的国家之一,也是中东地区唯一的非缔约国。在过去相当长的时期中,由于美国的袒护,以色列拒绝承认拥有核武器的态度在国际场合屡屡免受追究。然而近两年,随着中东地区形势的变化及美国中东政策调整,以色列的核问题越来越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同时,越来越多的国家对以核能力表示担忧。2009年 9月 18日,国际原子能机构 (I AEA)第 53届大会通过一项有关以色列核能力的决议,敦促以尽快加入NPT,并要求以将其所有的核设施与核计划置于国际原子能机构的监督之下。这是近 20年来,国际原子能机构大会首次通过针对以色列核问题的决议。对此次决议投赞成票的不仅包括一直对以核计划心存疑虑的阿拉伯国家,还有许多其他发展中国家和俄罗斯等联合国安理会理事国。此后,在伊朗核问题持续升温的同时,以色列的核问题也一再被摆上台面。2010年 5月28日,联合国通过《NPT行动宣言》,以色列被“单独点名”,称其应加入NPT。在随后于 6月 7日召开的国际原子能机构理事会上,以色列的“核能力”问题 20年来第一次进入议程,其是否秘密拥有核武问题受到审议。
在众多关注以色列核问题的国家中,中东国家的责难尤其突出。2004年 9月 24日,国际原子能机构一致通过了埃及提交的呼吁建立中东无核区的决议。由于以色列被认为是本地区唯一拥核却未签署 NPT的国家,这项决议的针对性不言而喻。②[埃及]埃米拉·史奈瓦尼博士:“以色列的核模糊政策”,《阿拉伯人之家》(季刊),阿拉伯国家联盟北京代表处发行,2005年第 49期,第 31页。2009年 3月初,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曾不点名地向以色列发难。他在接受法国媒体采访时说,“中东地区已有一个国家拥有核武器,却无人关注,反倒是一直坚称只发展民用核能的伊朗面临新一轮制裁的威胁,这有失公允。”①“Erdogan Calls Israel‘Principal Threat’ to Middle East Peace”,The Wall Street Journal,April 8,2010.2010年 4月,因获悉埃及和土耳其等国计划在核峰会上将要求以色列签署 NPT,以总理内塔尼亚胡决定取消前往华盛顿参会的行程。同年 5月 5日,黎巴嫩常驻联合国代表纳瓦夫·萨拉姆在第 8次 NPT审议大会上发言,敦促以色列遵守《不扩散核武器条约》。②王湘江、白洁:“黎巴嫩敦促以色列遵守《不扩散核武器条约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0-05/06/c_1275821.htm.(上网时间:2010年 12月 10日)
三
随着国际及地区核不扩散形势的变化,加上以色列自身的安全战略需要,以色列公开其核选择是不可避免的。有学者指出,当以色列的邻国 (如伊朗)获得核武器之后,为了形成明确的威慑,以色列有可能放弃长期以来的“核模糊”政策,实行与其他国家一样清晰的核政策。③赵恒著:《国际核不扩散机制:历史与理论》,世界知识出版社 ,2009年 ,第 248页。这一事态的发展无疑将会产生正反两方面的影响,对以色列而言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强其在中东地区的核威慑力,但更主要的是将对国际核不扩散机制和中东地区安全产生负面影响。
首先,以色列核选择的公开化将使国际核不扩散形势复杂化,不确定性增加。一方面,以色列实行核公开化将对 NPT形成一定的冲击,侵蚀其权威性。以色列奉“安全至上”为圭臬,在涉及自身安全问题上一向我行我素,一意孤行地采取自以为“适当”的政策维护国家安全,很少顾及外界的要求和压力。1968年 NPT供开放签署时,以色列政府以其有“特殊的安全需求”为由应对来自美国的压力,拒绝加入 NPT。1969年,以色列与美国达成谅解,即美接受以方拥核事实,以方则不进行核试验或不宣布自己是核国家。40多年来,以色列恪守上述立场,尽管事实上对国际核不扩散机制构成了“模糊性挑战”④赵恒著:《国际核不扩散机制:历史与理论》,第 240-241页。,但至少在表面上对 NPT和IAEA给足了“面子”,没有添“麻烦”。因此,以色列核选择的公开化等于向全世界公开表明以色列的核政策调整只是基于自身对国内外局势的判断,完全无视 NPT的协调、管制与约束力,从而对 NPT形成直接挑战,进一步损害国际核不扩散机制的权威。
另一方面,依照核不扩散机制的相关原则以及美国的国内法律,美国有义务对明确实施了核武器化的国家进行各种制裁。1998年印度和巴基斯坦进行核试验后,美国就据此对两国实施了制裁。然而在“9·11事件”后,美国放弃了对印制裁,甚至于2006年 3月与印签署了民用核能合作协议。⑤Dan Robinson,“House Committee Approves US India-Nuclear Accord”,http://www.tingroom.com/voastandard/2006/6/33686.html.(上网时间:2011年 1月 5日)美国为此还不惜修改国内法,同时促请 I AEA其他成员国修改相关章程,最终于 2008 年 8月促使 I AEA同意与印签订核安全保障协议,并于同年 9月成功劝说 NSG同意解除对印实施了 34年的核禁运。⑥“U.S.,India welcome NSG's agreement to lift nuclear trade embargo on India”,http://news.xinhuanet.com/english/2008-09/06/content_9815475.htm.(上网时间:2011年 1月 5日)既然印度公开进行核试验尚得到如此宽待,以色列主动公开其核选择至少会获得不亚于印度的“国际待遇”。然而,从理论上讲,这是严重违背 NPT原则的行为,可谓名不正、言不顺。若以色列步印度之后尘,而美国又对其采取像对印度一样的做法,则将是对国际核不扩散机制的又一次严重损害。
其次,以色列核选择的公开化将进一步加剧中东核竞赛,恶化地区安全形势。一方面,以色列抛弃“核模糊”政策,将自己的核计划摆到桌面上,在一定程度上是想表达接受国际社会监督的意愿,显示和平诚意,增进与邻近国家间的信任感。然而,长期的冲突与战争导致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之间的不信任感甚至敌视根深蒂固,难以化解。因此,若以色列仅仅实行公开核能力的政策,却仍然拒绝加入 NPT,则很难达到与阿拉伯国家增信释疑的效果。相反,由于以色列核选择的公开化,等于证实以色列是中东地区唯一拥有核设施与核武器而且没有签署NPT的国家,不但将使阿拉伯国家的中东“无核区”设想更加难以实现,而且将加重埃及等拥有民用核设施的阿拉伯国家的不安全感,强化其获取核武器的动机。长期以来,阿拉伯国家一直对以色列在美国偏袒下、凭借核武器占据绝对军事优势忿忿不平,但面对强权政治的严酷国际政治现实和自身力量的孱弱只得忍气吞声。如以色列公开其核能力,将使阿拉伯国家的民族自尊受到打击,不排除个别阿拉伯国家迫于内部压力而退出 NPT,甚至步以色列核发展之后尘的可能性。此外,以色列核选择的公开化客观上对美国的“无核世界”倡议形成挑战。因此,以色列在公开核选择后,将面临签署NPT和接受 I AEA核查的更大压力。美国在此过程中对以色列的政策和行动又将接受国际舆论的新一波关注。
以色列核选择的公开化主要是为了加大对伊朗的核威慑,力求“不战而屈人之兵”,迫使伊停止核研发进程。然而,伊朗搞核开发是其“重温波斯帝国旧梦”的战略选择,面对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美国的武力威胁,伊朗尚且毫不退缩,一个小小的以色列又能奈之何?况且,客观地讲,以色列要想对伊朗实施军事打击,难度很大且负面效应不可低估。因为伊朗核设施布局的分散性和隐蔽性会使军事打击的效果大打折扣;伊朗的防御能力不可小觑,尽管它未能如约获取俄罗斯的 S-300防空导弹系统,但仍可采取“迂回”方式,通过与俄签署相关协议的委内瑞拉获取该导弹系统或相关技术设备。①Ria Novosti,“Russia may sell S-300 missiles to Venezuela,instead of Iran”,Tehran Times,October 16,2010.据悉伊朗还具备自主研发反导系统的能力,而且已研制成功“山寨版”的 S-300系统。此外,伊朗现有的军事力量虽难以抗衡以色列,但足以实施强有力的反击。特别是一旦双方开战,亲伊的黎巴嫩真主党和巴勒斯坦哈马斯组织等很可能会前来“助战”,对以发起大规模火箭弹攻击,令以腹背受敌。以国土面积小,且人口多集中在特拉维夫等少数几个大城市,虽有导弹、火箭弹防御系统的保护,但仍难免出现“闪失”而酿成灾难。可见,以色列核选择的公开化,不但对伊朗的威慑效果有限,而且可能会更加刺激伊获取核武器的决心和紧迫感,并使之更有借口拒绝接受严格的核查。若此,无疑将加大伊核问题和平解决的难度。
总之,以色列是游离于国际核不扩散机制外的一个特例,它的核政策调整及其影响值得关注。但无论如何,从长远看,核威慑作为以色列安全战略的基石将长期保持。换言之,只要以色列的安全环境没有根本改善,即阿以仍处于“非和平”状态,或伊朗继续奉行敌视以色列的政策,以色列就不可能放弃其核力量。○
(责任编辑:黄昭宇)
[作者介绍]陈双庆,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西亚非洲所副研究员,主要从事阿以关系等中东问题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