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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新中东政策辨析

2011-12-23郑东超

现代国际关系 2011年1期
关键词:库尔德尔多中东

郑东超

土耳其新中东政策辨析

郑东超

自 2003年埃尔多安政府执政以来,土耳其的外交政策发生了重大变化,其新中东政策尤为引人关注。埃尔多安政府一改此前土耳其不介入中东事务的立场,积极改善与中东伊斯兰国家的关系,充当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以色列和叙利亚之间的调解者。同时,土耳其与西方国家的关系则出现了裂痕。但是,埃尔多安政府的新中东政策并不意味着土耳其外交战略重心的东移,而是对此前“一边倒”的亲西方战略的修正,旨在更有效地维护土耳其国家利益。

土耳其 新中东政策 埃尔多安

土耳其在地理位置、宗教和文化上与中东地区有着天然的联系,极易受中东地区乱局的影响。然而,从历史上看,土耳其与中东保持了一种若即若离、游而不离的关系,对中东地区事务采取不介入的中立政策,很少表达自己的态度。埃尔多安政府上台以来,土耳其的中东政策开始发生变化,特别是在“战略深度”(Strategy Depth)的外交思维指导下,提倡与邻国“零问题”(Zero Problem),不再把自己作为中东地区的局外人,以一种积极主义的姿态介入中东事务。从 2008年起,土耳其与阿拉伯国家开始举办“土耳其—阿拉伯合作论坛”部长级会议,土耳其与阿拉伯国家的合作迈向制度化;在中东和平问题上,土耳其积极介入巴以和谈、叙以和谈,充当调解者角色。同时,土耳其与中东国家的双边关系也不断得到改善。叙利亚与土耳其在库尔德问题、水资源问题、领土问题上曾冲突不断,继 1998年两国关系开始松动后,埃尔多安政府为进一步加强两国关系采取了一些措施,两国并于 2004年 12月签署了自由贸易协定。伊朗与土耳其同为所在地区的大国,在意识形态、库尔德问题、核问题上长期存在着矛盾,埃尔多安总理上台后两次访问伊朗,两国间的经贸关系不断深化,而且双方搁置历史和意识形态方面的分歧,相继签署了两个安全备忘录,以在维护国家安全方面进行合作。在巴勒斯坦问题上,埃尔多安政府支持巴勒斯坦独立建国,并承认哈马斯的合法地位。在伊拉克问题上,土耳其强调维持伊拉克主权和领土完整,保持伊拉克的和平与稳定,并积极发展与伊拉克的经贸关系。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土耳其与以色列、西方国家关系急转直下。以色列在 2008年 2月发动代号为“铸铅行动”的军事行动入侵加沙地带,土耳其对以色列在巴勒斯坦非人道的举动极为不满,斥其为“国家恐怖主义”,是中东地区动乱的根源。2010年 5月以色列海军袭击前往加沙地带实施人道主义援助的土耳其籍救援船,造成土耳其人员伤亡,两国关系降至冰点。土耳其与传统盟友美国的关系也出现了裂痕,埃尔多安政府不仅拒绝了美国伊战期间在土耳其开辟北方战场的要求,并且在伊朗核问题、哈马斯问题上公然与美国政策相左,美土关系亮起了“红灯”。

土耳其中东新政不仅引起了西方政界的不满,也受到国际学术界的极大关注,战略界甚至出现了西方“丢失土耳其”和土耳其“战略重心东移”的讨论。①国际学术界有关“丢失土耳其论”和“土耳其战略东移论”论文如下:Mark Parris,“Allergic Partners:Can U.S.-Turkish Relations Be Saved?”,Turkish Policy Quarterly,Vol.4,No.1,Spring2005;Aylin Guney,“An Anatomy of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U.S.-Turkish Alliance:From‘Cold War’to‘War on Iraq’”,Turkish Studies,Vol.6,No.3,September 2005;Rajan Menon,S.Enders Wimbush,“Is the United States Losing Turkey?”,Hudson Institute,25 March 2007;Bill Park,“U.S.-Turkish Relations:Can the Future Resemble the Past?”,Defense&Security Analysis,Vol.23,No.1,March 2007;Philip H.Gordon,Omer Taspinar,W inning Turkey:How America,Europe and Turkey Can Revive a Fading Partnership,Brookings Institution Press,2008;Morton Abramowitz,Henri J.Barkey,“Turkey’s Transformers”,Foreign Affairs,Vol.88,Issue.6,Nov./Dec.2009;Hugh Pope,“Pax Ottomana:the Mixed Success of Turkey’s New Foreign Policy”,Foreign Affairs,Vol.89,Issue 6,Nov./Dec.2010.本文通过对埃尔多安政府新中东政策及其特点进行分析,指出土耳其既没有改变加入欧盟的外交战略,也没有放弃亲西方的基本外交立场,土耳其中东新政是对其此前“一边倒”亲西方战略的修正,以更好地维护土耳其的国家利益。

加入欧盟是土耳其共和国建立以来最大的外交战略目标,埃尔多安政府没有改变这一立场,也没有中止加入欧盟的步伐。埃尔多安总理明确表示保证土耳其加入欧盟是政府的首要目标,土耳其政府也一直致力于为加入欧盟创造条件。在诸如言论和结社自由、禁止死刑、减少军队对文职政府的影响、提高少数民族的权利等方面,埃尔多安政府继续进行以欧盟标准为目标的改革。2003年 7月,土耳其议会以多数优势通过改革方案,以减轻土耳其军队对政治的影响。2010年 7月,土耳其与欧盟在伊斯坦布尔就土耳其加入欧盟进程问题展开政治对话。土耳其外长达武特奥卢 (Ahmet Davutoglu)指出,此次对话的目的是要加强土耳其与欧盟的政治对话机制,土耳其与欧盟在睦邻关系、多元文化、气候变化和世界金融危机等诸多方面有着共同利益。在这次对话中双方讨论了土耳其加入欧盟的政治标准问题,其中包括修改宪法、政治改革和土耳其民主化进程。②“欧盟与土耳其举行政治对话”,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0-07/14/c_12330341.htm.(上网时间:2010年 12月 1日)10月,土耳其公投通过了修宪议案。埃尔多安总理将这次公投的结果视为“民主的胜利”,执政的正义和发展党 (Justice and Development Party)表示,修改宪法有利于土耳其的民主和人权状况符合欧盟的标准。

埃尔多安总理也一直在为土耳其加入欧盟努力。2002年 8月,土耳其议会通过了重要的改革方案,进一步满足“哥本哈根标准”的要求③“哥本哈根标准”是一系列用来衡量某国家是否有资格加入欧盟的标准。它是由欧洲理事会于 1993年 6月在丹麦首都哥本哈根制定的。政治方面,它主要要求候选国有稳定的民主制,尊重人权、法制和保护种族少数、宗教少数、人数的少数;经济方面,它要求候选国真正实行市场经济;法律方面,则要求候选国接受欧盟法系中的公共法、规则和政策。,以劝服欧盟领导人在同年 12月哥本哈根欧盟委员会上确定商讨土耳其完全会员国问题的时间。尽管当时埃尔多安不是土耳其总理,仅仅是正义与发展党主席,但他却为实现土耳其加入欧盟的目标在欧洲进行穿梭外交,访问了意大利、西班牙、英国、比利时等国,以争取这些国家对土耳其加入欧盟的支持。任总理后,埃尔多安对反对土耳其加入欧盟的欧盟成员国进行外交游说,尤其对德国和法国做了大量的工作。2010年 3月,土耳其邀请德国总理默克尔访问土耳其,让默克尔实地感受土耳其经济发展成就,以获取德国对土耳其加入欧盟的支持。同年 4月,埃尔多安总理访问法国,极力说服法国总统萨科齐放弃反对土入盟的立场。

在一定意义上讲,埃尔多安新中东政策与土耳其加入欧盟并不相违背,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土耳其加入欧盟。欧盟一直担忧土耳其的加入意味着欧洲将与中东地区为邻,而中东地区的混乱和不稳定是欧盟国家所顾忌的。欧盟委员会扩大事务委员斯特凡·菲莱曾指出,任何想加入欧盟的国家都必须与其邻国搞好关系。因此,为了让欧盟国家消除顾虑,土耳其在中东冲突中承担调解者的角色,并采取积极的外交政策,最大限度地减少与邻国叙利亚、伊朗之间的冲突。④Nursin Atesoglu Guney,Contentious Issues of Security and the Future of Turkey,Aldershot,England;Burlington,VT:Ashgate,2007,pp.93-94.自 2002年欧盟承诺商讨土耳其欧盟国家身份以来,土耳其从欧洲意义上将邻国视为欧亚结合部地区,不断提升与整个地区的经济和社会联系,试图通过政治和社会经济手段促进中东地区稳定。同时,在能源安全以及伊拉克、以色列、伊朗等重大问题上欧盟也需要土耳其的合作,欧盟希望土耳其成为欧洲“西方边界的守护者”。因此,处理好与中东国家的关系既符合土耳其自身利益,也符合欧盟利益。正如一位学者所说,土耳其睦邻政策,与中东国家发展多样化的关系,是土耳其尝试得到欧盟认同的一部分。①Nursin Atesoglu Guney,Contentious Issues of Security and the Future of Turkey,p.94.

从长远来看,埃尔多安政府也不可能放弃土耳其加入欧盟的战略目标。土耳其为入盟努力多年,尽管效果不尽人意,但是加入欧盟的意识已经深深植根于土耳其民众心中,成为民众的共识。同时,对于土耳其而言,最终获取欧盟成员国身份不仅可以提高和稳定土耳其的国际地位,而且可以为国内民主化提供外在的动力。②Willian M.Hale,Islam ism,Democracy and Liberalism in Turkey:the Case of the AKP,Milton Park,Abingdon,Oxon;New York:Routledge,2010,p.120.可以说,欧盟成员国身份是土耳其巩固民主的保证。此外,土耳其不仅是欧盟的申请国,已经与欧盟形成了紧密的联系,而且还是北约的正式会员国,欧盟与北约在军事上的联系势必影响土耳其与欧盟之间的关系。因此,无论是从埃尔多安政府所处的国内外现实环境来看,还是从土耳其长远发展来说,土耳其加入欧盟的战略目标都不会改变。

表面上看,埃尔多安政府的新中东政策确实有违土传统的亲西方外交战略,呈现出所谓战略重心东移的某些迹象,但从整体上分析土耳其外交政策的历史以及土耳其目前所处的国际环境可以看出,土耳其并没有脱离亲西方国家的外交战略轨道。土耳其不仅把加入欧盟作为长期的外交战略,而且也不会脱离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土政府及埃尔多安总理本人多次否认土耳其外交战略重心由西向东转移,重申土耳其外交战略不会改变。埃尔多安总理认为,土耳其“接触”与美国交恶的叙利亚和伊朗,并非要加入它们的阵营,任何有关土耳其脱离西方的言论都是动机不纯的。③Benjamin Harvey,“Erdogan Rebuffs U.S.,Insists Turkey isn’t Iran Ally”,June 17,2010,http://www.businessweek.com/news/2010-06-17/erdogan-rebuffs-u-s-insists-turkey-isn-t-iran-ally-update2-.html.(上网时间:2010年 11月 20日)

埃尔多安政府组阁以来,土耳其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虽在伊拉克问题、巴以问题、叙以问题以及伊朗核问题上龃龉不断,但这些分歧在很大程度上源于对问题本身解决方式的不同,而非根本目标上的分歧。

土耳其并不支持伊拉克战争,伊战前土耳其做了很多外交努力,希望和平解决问题。土耳其之所以这样做,不仅仅因为这是一场没有经过联合国授权的非法战争,更重要的是一旦开战,可能打破土耳其和伊拉克边界的稳定,从而引起库尔德民族分离主义运动,而库尔德民族分离主义是继苏联之后土耳其最大的安全威胁。在 2003年伊拉克战争中,土耳其议会否决了美国开辟北方战线的要求。这在美国看来是不可接受的,美甚至有人惊呼土耳其不再是美国的盟友。在以优先实现自我利益为主的美国看来,土耳其自然是不称职的盟友。但是,开辟北方战线可能直接引爆土耳其库尔德民族分离主义活动,因此,土耳其拒绝开辟北方战线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其核心利益,并不意味着要脱离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美国以土耳其未允许开辟北方战线而对其进行指责,只能表明美国还没有替盟国分忧的习惯,美国应该在新的国际环境下重新审视自己的外交战略。

土耳其加强与中东邻国的关系,并不意味着土耳其加入了穆斯林世界的反美阵营,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为敌。首先,埃尔多安政府在中东推进民主的目标与美国是一致的,只是方式不同。埃尔多安政府主张以一种间接的、隐蔽的方式推进民主,④Transatlantic Academy,“Getting to Zero Turkey,its Neighbors and the West”,The2010Report of the Transatlantic Academy,Jul.12010,p.29.这与美国赤裸裸的,甚至军事输出民主有很大的不同。土耳其认为,如果美国想看到中东国家成为稳定和民主的国家,就应该通过外交途径进行接触,因为转变这些国家政权的唯一方法是打开与这些国家沟通的渠道,鼓励这些国家融入全球化的世界,这样它们在面对民主压力时就越能推动民主化和自由化。⑤Tarik O○uzlu,“Middle East of Turkey’s Foreign Policy:Does Turkey Dissociate from the West?”,Turkish Studies,Vol.9,No.1,March 2008,p.9.以哈马斯问题为例,埃尔多安总理指出:“如果想让民主在中东地区生根,首先我们必须尊重人民的选举,如果我们想消除隔阂,必须考虑到各方;如果仅仅是承认法塔赫 (Fatah)代表巴勒斯坦,这样不会产生让所有巴勒斯坦人民满意的结果。因此,必须同时考虑哈马斯,因为它们是巴勒斯坦社会的一部分,它们赢得了大选。”①International Crisis Group,“Turkey and the Middle East:Ambitions and Constraints”,Europe Report No.203,7 April,2010,p.18.其次,土耳其试图利用本国在认同、宗教、地缘位置上的特点,充当美国和穆斯林国家之间的调解者,为美国主导的中东和平进程和伊朗核问题做出自己的贡献。在没有与中东相关国家接触的前提下,中东问题的解决是不可能的,土耳其加强与哈马斯和叙利亚的关系并从中斡旋,可以为美国更有效地介入中东和平进程并施加影响铺平道路,从而推动阿以冲突的和平解决。②Transatlantic Academy,“Getting to Zero Turkey,its Neighbors and the West”,The2010Report of the Transatlantic Academy,Jul.12010,p.29.在伊朗核问题上,土耳其主张中东地区无核化,反对中东地区核扩散,但是又支持伊朗有权和平利用核能。土耳其认为,防止中东地区核扩散的方式只能通过规劝,而不是威胁,这样才能保持地区的和平与稳定,防止土耳其经济发展所依赖的稳定因素受到破坏。③Hugh Pope,“Pax Ottomana:the Mixed Success of Turkey’s New Foreign Policy”,Foreign Affairs,Vol.89,Issue 6,Nov./Dec.2010,p.165.在伊朗核问题上,土耳其只想作为美国和伊朗双方的“缓冲器”,而不是刻意与美国为敌,加强与伊朗的关系并不是为了组建反美联盟,而是为了防止美国与伊朗关系恶化,进而引发地区战争。④Nursin Atesoglu Guney,Contentious Issues of Security and the Future of Turkey,pp.93-94.因此,土耳其以一种在美国看来偏软并稍带放纵的态度来处理伊朗核问题,希望成为美国和伊朗在核问题上沟通的桥梁,实现中东地区无核化的最终目标。

无论从经济利益还是从安全利益看,土耳其也不会放弃秉承了数十年的亲西方外交战略。在经济上,目前欧盟是土耳其最大的贸易伙伴和投资方。土耳其与西方,尤其是与欧盟的经济联系比较紧密,欧盟是土耳其最大的贸易国和最重要的商品出口市场。正如埃尔多安总理在接受德国《明镜》周刊采访时指出的,土耳其对外贸易中约 60%是与欧洲而不是与海湾国家进行的,土与美国贸易额占其贸易总额的 10%,与中国的占 6%。⑤“埃尔多安接受德刊专访土耳其与伊朗、伊拉克及欧盟关系”,http://www.cetin.net.cn/cetin2/servlet/cetin/action/HtmlDocumentAction?baseid=1&docno=308508.(上网时间:2010年 12月 7日)欧盟是土耳其近邻,土耳其商品、服务、资本和劳务市场大都集中在欧盟,根本不能承担失去欧盟这一最主要市场所带来的损失。在安全方面,土耳其深信完全偏离亲西方的战略轨道不符合其自身安全利益。土耳其是北约主要成员国,这就意味着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是土耳其在法理上的国家安全保证者。如果土耳其与西方国家,尤其是与美国关系破裂,土国家安全不仅不会得到北约保护,其安全战略空间也会大大缩小,西方国家甚至可能会对土耳其反戈相击。土耳其最大的安全威胁无疑是库尔德民族分离主义,伊拉克战争的爆发使原本已经复杂的、国际化的土耳其库尔德问题更加毫无头绪,并且美国已经直接插手库尔德问题。尽管美国拉拢伊拉克的库尔德人是为了达到美国稳定伊拉克局势的目的,但是中东地区的库尔德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美国在伊拉克的库尔德政策,势必会影响土耳其的库尔德问题。

从以上分析来看,埃尔多安政府既没有改变加入欧盟的外交战略,也没有放弃亲西方的基本外交立场,因而,其新中东政策并不意味着土耳其改变了以往亲西方的政策立场,更不表明土耳其战略重心东移。持西方“丢失土耳其”论者显然是冷战思维在作祟,把世界划分为“我们—他们”,奉行非友即敌的外交原则,不仅把不符合西方特性的国家视为异类,而且往往不顾盟友的利益,要求它们按西方大国的意志行事,不得逾越雷池半步。持土耳其“战略重心东移”论者没有从整体上把握土耳其中东政策的调整,结果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土耳其对中东政策的调整表明土耳其外交战略的确发生了变化,即改变了以往“一边倒”的亲西方外交战略,采取多维度、全方位外交战略。土耳其从文化和宗教上来说,是东方的穆斯林国家;从政治制度和在国际组织中的身份来说,是欧洲国家;从大量的人口和低收入水平来说,土耳其还是南方国家。①MesutÖzcan,Ha rmonizing Foreign Policy:Turkey and the M iddle East,Aldershot,England;Burlington,VT:Ashgate,2008,p.81.对于这样一个处在十字路口上的国家,在外交上长期奉行单一外交政策是不现实的。正是根据国内外形势变化,埃尔多安政府调整了外交战略,采取较为灵活、务实的新中东政策,旨在更有效地维护国家利益。土耳其外长达武特奥卢在 2009年各国驻土耳其大使的联谊会上提出的“共和国建国百年畅想”很能说明埃尔多安政府的外交战略目标:“在 2023年土耳其共和国建国 100周年的时候,土耳其达到加入欧盟的所有标准,成为欧盟的完全会员国,土耳其与邻国和睦相处,在经济上融入邻近地区,并拥有安全共识。在土耳其有国家利益的地区成为踊跃参与者,积极地参与解决全球性问题,经济上位居世界前十。”②LoannisN.Grigoriadis,“The Davutoglu Doctrine and Turkish Foreign Policy”,Working PaperNo 8/2010,Middle Eastern Studies Programme,April,2010,p.9.

埃尔多安政府推出中东新政主要有三大目的。首先,维护国内政局的稳定。埃尔多安政府中东新政在很大程度上是吸取以往土耳其政府外交政策对国内政局产生负面影响的教训。在 1995-1996年,土耳其是由繁荣党执政,该党带有伊斯兰色彩,主张加强与伊斯兰世界的联系,反对加入欧盟。繁荣党政府过激并带有伊斯兰主义的国内外政策,遭到以军队为主的世俗力量的反对,从而导致繁荣党的迅速下台。反过来,对于过度亲西方的外交政策在土耳其国内也出现了批评的声音,土耳其国内绝大多数民众信仰伊斯兰教,他们对伊斯兰国家具有天然的好感;加之美国因发动伊拉克战争,在土耳其民众中欢迎度很低。美国皮尤研究中心 2009年春的一次民调显示,受访的土耳其人中只有 14%对美国抱有好感。尽管这个数字较之小布什政府时期有所提高,但这仍是皮尤研究中心所调查的 25个国家中最低的。③Richard Wike,“Negative Views of U.S.Unchanged in Turkey”,Pew Global Attitudes Project,Dec.3,2009,http://pewresearch.org/pubs/1429/negative-views-of-america-unchanged-in-turkey.(上网时间:2010年 11月 21日)因此,土耳其如果一味坚持“一边倒”的亲西方战略,可能会激起土民众对其政府的不满。

其次,为土耳其经济崛起提供更广阔的空间。目前土耳其是 G20成员国之一,经济总量在全世界位居第 17位,其目标是在建国百年时进入世界前十。土耳其经济发展过程中会遇到很多阻力和困难,欧盟在其经济发展中虽起着最为重要的作用,但土耳其在与欧盟进行经济交往过程中,在关税、市场、劳动力输出、技术等方面存在政策上的诸多不便。因此,土耳其在经济上欲有更大作为,必须开拓新市场。得天独厚的中东市场对土耳其经济发展无疑具有直接的积极影响。同时,中东丰富的油气资源也是土耳其经济发展不可或缺的。例如,土耳其每年要从伊朗购买 100亿立方米天然气,伊朗是土耳其仅次于俄罗斯的第二大天然气进口国。④“伊朗和土耳其继续讨论天然气领域合作”,http://gas.in-en.com/gas/html/gas-1400140033894135.html.(上网时间:2011年 1月 10日)

再次,有效维护土耳其的安全利益。土耳其与邻国相互合作,可以有效地打击库尔德民族分离主义这一最大的安全威胁。库尔德问题在很大程度上不仅仅是土耳其国内的民族问题,同时还是一个涉及数国的国际问题,土耳其很难单独解决这个问题。土如要下决心解决库尔德问题,就需要库尔德民族比较集中的伊朗、伊拉克和叙利亚等国的支持和合作。同时土耳其中东新政还可以为自身营造一个和平的安全环境,因为在中东地区除了美国具有主导地位外,中东国家之间也竞相争夺地区大国地位,土耳其主动与相关国家进行沟通交流,一方面有利于协调中东国家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土耳其不会被孤立起来。在伊拉克问题上,土耳其的安全考虑表现得最为明显。土耳其希望伊拉克建立一个强有力的、有效的政府,以求保持土耳其、伊拉克、叙利亚和伊朗四国的地区权力平衡,从而更好地维护地区和平。⑤William Hale,“Turkey and the Middle East in the‘New Era’”,Insight Turkey,Vol.11,No.3,July,2009,p.146.

土耳其新中东政策的实施取得了明显效果。自埃尔多安政府上台以来,土耳其国内出现了七年多的政治稳定,这与其新中东政策不无关系。土耳其95%的人口是穆斯林,伊斯兰政治运动从未停息过。从 2002年到 2007年,认同自己为穆斯林的土耳其人增加了 10%,几乎有一半土耳其人认为自己是伊斯兰主义者。①Soner Cagaptay,“Is Turkey Leaving the West”,October 26,2009,http://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65661/soner-cagaptay/is-turkey-leaving-the-west?page=show.(上网时间:2010年 12月 20日)这种认同感和归属感使土耳其不再是亨廷顿所说的“无所适从的国家”,②参见[美]塞缪尔·亨廷顿,周琪等译:《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新华出版社,1998年,第 65页。也使土耳其与中东穆斯林国家产生共鸣。具有伊斯兰色彩的正发党执政后推出的新中东政策无疑是对这种认同感和归属感的积极回应,从而有利于政局的稳定。经济上,埃尔多安政府新中东政策给土耳其带来了实惠,土与中东国家的经济贸易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中东,特别是来自海湾的石油出口国的投资者,对在土耳其投资显示出极大的兴趣,其对土贸易投资额从 2002年的 2%大幅增至 2007年的 8%。③William Hale,“Turkey and the Middle East in the‘New Era’”,Insight Turkey,Vol.11,No.3,July,2009,p.144.伊拉克是土耳其最重要的出口市场之一,2008年土耳其和伊拉克的贸易额达到了 40亿美元。如果能够保证伊拉克政局稳定及伊石油经济恢复,土伊双边的经贸水平还能进一步增长。土耳其和伊朗在 2008年的贸易额超过了 102亿美元,而在 2000年两国贸易额仅 10亿美元。④William Hale,“Turkey and the Middle East in the‘New Era’”,Insight Turkey,Vol.11,No.3,July,2009,p.153.土耳其安全环境也得到很大改善。2008年 2月,土耳其与伊朗签订了安全合作备忘录,旨在促使两国在打击库尔德民族分离主义活动上分享情报,协调军事行动。⑤William Hale,“Turkey and the Middle East in the‘New Era’”,Insight Turkey,Vol.11,No.3,July,2009,p.154.土耳其同时还获得了伊拉克新政府反对建立独立的库尔德国家的承诺。2009年 3月,伊拉克总统塔拉巴尼 (Jelal Talabani)向土耳其保证,他反对库尔德民族独立建国的思想,同时反对土耳其、伊拉克和伊朗境内库尔德人联合。

当然,土耳其新中东政策也面临着诸多挑战,还存在变数。一是土耳其国内政局复杂多变的冲击。土耳其国内的反对派一直对埃尔多安政府的政策大肆抨击,认为埃尔多安政府不民主,甚至带有独裁倾向。反对派对 2007年土耳其大选和 2010年的修改宪法颇有微词,这些严重影响了埃尔多安政府中东新政的实施。

二是中东国家对土耳其新中东政策的猜疑。土耳其与中东国家在历史上存有芥蒂,奥斯曼帝国尽管已经解体 90余年,但是中东国家对土耳其仍旧缺乏信任,前奥斯曼帝国的属民不曾忘记奥斯曼帝国长达数世纪的残忍统治。一些阿拉伯人猜测土耳其心怀“奥斯曼野心”,这种心理上的障碍比现实争端更加难以克服。⑥Eric Rouleau,“The Challenges to Turkey”,Foreign Affairs,Vol.72,No.5,Nov./Dec.1993,p.115.有些国家甚至将埃尔多安政府的新中东政策视为“新奥斯曼主义”(Neo-Ottomanism),欲重新恢复奥斯曼帝国在中东的统治。因此,类似欧盟式的整合在中东国家间根本不可能实现。并且,大部分中东国家政权不是选举产生的,这些国家不愿该地区形成牢固的区域经济联系,担心这样做可能削弱它们对国内经济的控制。同时,中东是没有任何安全机制束缚的动荡地区,中东国家内部矛盾非常复杂,一些中东国家对土耳其的积极介入政策又存有怀疑,土耳其要想充当调停者角色绝非易事。土耳其介入伊朗和西方的争端没有取得实际成效,对阿以冲突的调解也以失败告终,就说明了这一点。

三是土耳其中东新政面临着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的牵制。美国对土耳其在中东的一些政策极其不满,美国国内有些学者甚至认为土耳其已经成为美国在中东的新战略对手,华盛顿和安卡拉出于共同面对前苏联而建立的利益联盟变得越来越难以维持,他们主张美国应该重新考虑与土耳其的关系。⑦Steven A.Cook,“How Do You Say‘Frenemy’in Turkish:Meet American's New Rival in the Middle East”,June 1,2010,http://www.foreignpolicy.com/articles/2010/06/01/how_do_you_say_frenemy_in_Turkish.(上网时间:2010年 12月 20日)在美国国会,一些人一直对土耳其的亚美尼亚大屠杀事件和库尔德民族人权问题抓住不放,呼吁美国政府制裁土耳其的声音不时出现。土耳其在中东的新政由于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美国所不能适应和理解的外交战略后果,并引起美国反弹,这将对土耳其中东新政造成一定的冲击。○

(责任编辑:何桂全)

[作者介绍]郑东超,中共中央党校国际战略研究所博士生,主要研究大国关系及中东国家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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