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中生乱,乱中求变
——2010国际战略形势评析
2011-12-23林利民
林利民
变中生乱,乱中求变
——2010国际战略形势评析
林利民
2010年的世界乱象丛生,乱中生变,乱中求变,深刻反映了 21世纪国际战略形势的基本变化趋势。本文根据“变”与“乱”相生相克的战略逻辑,通过国际格局与大国关系变化、亚太崛起和国际地缘政治变化、朝鲜半岛乱局、军事安全形势、世界经济变局、中国外交与战略等多种维度,试图对 2010年国际战略形势的特点及其变化趋向进行相对全方位的总体认识、分析。文章认为,2010年国际战略形势虽然乱象丛生,但是,变生乱,乱生变,“乱”因而不一定是坏事。“乱”与“变”相生相克正是 21世纪国际战略形势的基本特征和主要趋势。
国际战略形势 年度评估 乱局 变局
2010年国际战略形势的基本特征是乱象丛生。但是,“乱”不一定是坏事,“乱云飞渡仍从容”、“不周山下红旗乱”,都是对“乱”字的正面解读。变中生乱,乱中求变。一个“乱”字体现了国际政治“变”的常态,也凸显 21世纪国际战略形势“乱”与“变”相生相克的基本特征。从朝鲜半岛危机和南海问题升温到希拉里宣布美国决心“重返东南亚”及亚太地缘板块的加速崛起;从美军野战部队撤出伊拉克到阿富汗成为美欧反恐新重点;从坎昆联合国气候大会和 G20首尔峰会上的分化组合到世界经济增长“三速”并行、前景晦暗不明、“货币战争论”甚嚣尘上;从中美关系的时紧时松到俄罗斯“重启”与美欧关系及印度成为国际新“宠儿”;从国际能源、资源竞争的新特点到世界军备竞赛场地东移新态势;以及从恐怖主义回潮到多国海军对索马里海盗无可奈何,等等,无不体现了 2010年国际战略形势“乱”与“变”这一曲二重奏。
一、国际格局乱中求变
国际形势“乱”与“变”相生相克的战略逻辑,在2010年国际格局的大幅变动中有引人瞩目的展现。无论是能体现“南北关系”的 G20首尔峰会和坎昆联合国气候大会,还是能体现国际格局和国际秩序演变趋势的大国关系,都显示出 2010年国际战略形势乱象丛生,“乱”与“变”相生相克的基本特征。
20世纪后半叶的国际流行语“南北关系”,在新世纪以来更多地被战略界表述为“西方”与“非西方”的关系。在 G20中,以中国、印度、印尼、巴西、土耳其、墨西哥、南非等为主的非西方国家 (昔日的南方)与以美、日、欧等为主的西方国家 (昔日的北方)在代表数量和表决权上旗鼓相当。正是 G20的发展、壮大,开始终结 G8对国际事务历时 30余年的垄断性主导权。
2010年 11月举行的 G20首尔峰会,“非西方”国家与“西方”国家的代表不但数量上旗鼓相当,会议成果甚至更多地反映了中俄印巴等非西方国家的诉求。如,峰会决定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6%的投票权从西方代表手中转交给“金砖四国”,中国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中的投票权尤其大幅提升,成为该组织的第三大“股东”。峰会还针对美国的“量化宽松”政策和为各国贸易盈余设定所谓“不超过GDP4%”上限的主张,呼吁“不允许人为地货币贬值”。①Martin Wolf,“Current account targets are a way back to the future”,Financial Times,November 3,2010.在此问题上,不但“非西方”国家代表基本保持一致,甚至德国等西方国家也与中国等非西方国家站在一起,旗帜鲜明地对美国提出了批评。②The global edition of the New York Times:“G-20 chiefs near agreement on reducing global imbalances”,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November 12,2010.
在 2010年 12月上旬举行的联合国坎昆气候大会上,非西方国家相互支持,在不少领域保证了自己利益诉求的实现。坎昆气候大会通过的两项决议,包括设立“绿色气候基金”,以及在 2020年之前每年提供 1000亿美元资金,帮助发展中国家发展低碳经济的决定,也显示了“非西方”国家对重大国际议题影响力的大幅提升。③Fiona Harvey,“Cancún seen as‘beacon of hope’for climate deal”,Financial Times,December13,2010;JohnM.Broder,“After climate talks,hope that the best is yet to come”,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December 13,2010.
由大国互动造成的大国结构及其变化,向来是观察国际格局变动的主要坐标点,国际政治中分析格局变化的一个关键要素是如何看大国关系。
2010年,大国互动复杂,出现不少新特点。首先,中美关系确实已成为国际上所有双边关系中最举足轻重的关系。无论是 G20峰会、坎昆会议、朝鲜半岛危机、国际反恐斗争、汇率与货币、贸易平衡、亚太和平与安全、伊朗核问题或是其他一些重大问题,中美是合作还是斗争,都成为国际焦点。举世瞩目的 G20首尔峰会甚至被认为是“2+N”,即中美两国说了算,其它国家只能在中美之间“选边站”。④The global edition of the New York Times:“G-20 chiefs near agreement on reducing global imbalances”,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November 12,2010.
其次,印度地位明显上升,成为各主要大国竞相交好的国家。2010年,世界各主要大国首脑相继访印,其中尤其包括联合国“五常”的领导人。2010年下半年不但俄中政府首脑相继访印,美国及英法等欧洲国家的首脑也相继访印,亚洲的日本、越南等更是竞相交好印度。对印度而言,特别重要的是,美俄法英等国领导人均明确表态支持印度“入常”。美欧日等西方国家交好印度明显有“拉印制华”的战略意图,⑤JamesLamont and Anjli Raval and Michiyo Nakamoto,“US pushes India to take bigger Asian role”,Financial Times,October 26,2010.但印度专注发展,在大国间左右逢源,既交好西方大国,也无意成为西方“防华制华”的马前卒。2010年 12月中旬温家宝总理访印,印方传出的信息表明:印坚持中印合作、求同存异是有诚意的。中印两国领导人决定全面推进两国合作关系,包括争取下一个 5年两国贸易翻番,达到 1000亿美元,开通两国总理“热线”,两国领导人互访“机制化”,建立两国“战略经济对话”机制等。⑥Jim Yardley,“China and India plan to increase trade but resolve little else”,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December 17,2010.
第三,俄罗斯在提出“创新计划”的基础上推进国家“全面现代化”,大国外交调整幅度很大,尤其是“重启”与欧关系,包括谋求与德法意及欧盟建立“现代化伙伴关系”。俄对美关系也已“重启”。尤其值得关注的是,作为俄与美欧关系“重启”的派生物和集中体现,俄与北约关系不但已经“重启”(new start),双方且试图推出新的“北 -俄战略概念”,其“要素”涉及加强在阿富汗的合作、导弹防御、改革北 -俄委员会、建设“多层级”的信任措施以及加强北 -俄“军事交流”等。⑦Oksana Antonenko and Igor Yurgens,“Next,aNATO-Russia strategic concept”,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Novermber 19,2010;OwenMatthews and Anna Nemtsova,“Russia’fake hard line”,Newsweek,Novermber 15,2010.西方不少人认为俄“重启”与美欧关系及与北约关系是为了平衡中俄关系,俄外交将“转向”,中俄关系将倒退,这显然不符合实际情况。2010年,中俄关系也有大踏步进展。普京总统 2010年 9月在第七届瓦尔代会议年会上对中国学者发表谈话,表示俄不会倒向西方,推进俄中关系依然是俄外交基石之一。梅德韦杰夫总统2010年 9月访华,与中方签署《中俄关于全面深化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联合声明》,更使中俄战略协作伙伴关系有了新发展。⑧王郦久:“试析俄罗斯外交政策调整”,《现代国际关系》,2010年 ,第 12期 ,第 34页。
第四,日本在其经济遭遇冷战后两个“失去的十年”后,又进入第三个“失去的十年”,其维持四十年之久的世界经济“老二”地位业已被中国取代。由此,日本战略上产生严重的“不适应症”和“焦躁”,更加专注亚太,尤其是专注于应对中国崛起。2010年春夏之间南海问题升温之际,日本乘机挑起中日钓鱼岛“撞船”事件,扣押中国渔船及船长,并以“撞船”事件及朝鲜半岛“天安号”事件、延坪岛炮击事件为借口,以渲染“朝鲜威胁论”为名,行渲染“中国威胁论”之实。在应对中国崛起的总方针下,日本采取一系列措施拉紧日美同盟,加强日韩战略合作,推进与越南、印度、蒙古等中国周边“战略性力量”的特殊关系。尤其重要的是,日本在 2010年12月推出的新“防卫计划大纲”,以应对朝鲜和中国威胁为借口,明确将其国防首要“假想敌”由前苏联转化为中国,其军事力量部署重点由“北方”转向面对中国的“西南方”,其军事力量建设模式也由过去因准备反击苏军登陆日本而重视地面装甲部队转向为对付中国而更加重视海空军力量建设、尤其是加强潜艇力量。①Mure Dickie,“Japan to shift focus of defence to China”,Financial Times,December 14,2010.
第五,欧盟受经济危机打击,实力下降,焦头烂额,一体化进程受挫,无力他顾,外交日益回归自保、收缩。2010年,欧元区 GDP增长率仅为 1.7%,不但远低于全球平均增长率,在发达国家中也是最低的,甚至低于陷入两个“失去的十年”的日本。一些欧盟国家,如希腊、西班牙更是负增长。②“Economic and financial indicators”,The Economist,December 11,2011,p.73.因经济不振,欧盟的战略自信明显削弱,其对外战略正在经历继 1945年二战结束后和 1991年冷战结束后的第三次全面收缩。在政策层面,这种战略收缩表现为欧盟主要国家,如英法德西等普遍裁减军费、缩减军备,对外则积极“重启”与俄关系、改善对华关系、谋求中国“金融援欧”③Liz Alderman,“In embracing Europe,China helps itself”,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January 8-9,2011.、对阿富汗战争转向消极。甚至欧洲一体化进程及作为该进程基石的德法合作也开始出问题,德国在欧洲再次“一超独大”,已表现出“翘尾巴”的苗头。④“Power shift:France lose ground to Germany”,The Economist,December 11,2011,pp.51-52.法则与英加强战略合作,包括与英签约,两国共享航母舰队、共同开发新型核武器、建设一支数达 5000人的英法联合远征部队等,有人甚至把英法关系的这一新变化与复活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协约国”相提并论。⑤William Underhill,“The Anglo-Franch Future:Old rivals pioneering deal”,Newsweek,November 15,2010,p.24.
最后,美国因自身实力下降和亚太重要性上扬,加快其“战略东移”步伐。在大中东,美国在从伊拉克撤军的同时,大举增兵阿富汗,谋求尽快摆脱阿富汗困局。尽管驻阿美军超过 10万之众,2011年新年伊始,美仍宣布再向阿增兵 1400人,美从阿撤军的时间则因塔利班“越战越强”而不得不从 2011年7月延至 2014年。⑥Elisabeth bumiller and Carlotta Gall,“U.S.to increase presence in Afghanistan”,International Herald Trbune,January 8-9,2011.在亚太,美部分是利用、部分是煽动东亚尤其是中国周边国际关系的“适度紧张”,包括煽动、卷入朝鲜半岛危机、中日钓鱼岛争端和促使南海争端升温等,为其“重返”东亚布局,尤其是借机拉紧与日韩的同盟关系。⑦Martin Fackler,“A Japan retoolsMilitary plan,with China top priority”,International Herald Trbune,December 13,2010.美并积极构建其与印尼、越南等东盟主要国家的战略合作,向印度虚委“东亚大国”头衔,推动印更积极地“介入”东亚事务,⑧James Lamont and Anjli Raval and Michiyo Nakamoto,“US pushes India to take bigger Asian role”,Financial Times,October 26,2010.军事上则打算帮助印度在 2015年前以美式装备替换其现有的军事装备,加速印军现代化。⑨Rahul Bedi,“US eyes Indian military counterweight to China”,Jane’s DefenceW eekly,September 15,2010,p.25.美还大力加强在关岛等地的前沿军事部署。对欧洲,美乘欧洲经济困难、有求于美之机,渲染美欧之间的盟友与伙伴关系是美“接触世界”的基石和全球合作的“典范”,美欧合作是解决核扩散、全球气候变化、中东和平进程和阿富汗等问题的关键,以求弥合业已疏远的美欧关系。[10]Barack Obama,“Europe and America,aligned for the future”,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November 20-21,2010.针对沸沸扬扬的“美国衰落论”,美国在朝要员、精英,不同程度都存在过激反应。奥巴马坚称“美国决不做‘老二’”,国防部长盖茨则将“美国衰落论”斥之为“垃圾”。被认为是美国战略界理论家的约瑟夫·奈则在《外交》杂志撰文,论证美国没有衰落,即使 2030年前后美国经济总量被中国超过,美人均 GDP仍对中国占有很大优势。再加上美国有强大的同盟体系、软实力及科技、创新和军事等领域的优势,美国仍然是最强大的国家,有能力继续主导世界事务。①Joseph S.Nye,Jr.,“The Future of American Power:Dominance and Decline in Perspective”,Foreign Affairs,November/December,2010,pp.4-12.美国在朝要员、精英对“美国衰落论”的过度敏感和过激反应,说明美国上上下下确实存在对美国实力衰落的忧虑和焦躁,其对外战略调整、尤其是战略东移恰恰反映了这种战略焦躁和超前布局。
综合看,无论是全球范围内西方与“非西方”力量对比的变化,还是大国关系的几大新特点,都说明一个新的国际政治现实,即美国及西方的实力与影响大幅下降,中国及非西方的实力与影响明显上升。2010年很可能是认识国际政治这一决定性变化的重要分水岭。
二、世界权力中心“东移”亚太的大趋势基本明朗
早在 50多年前,侵朝美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就放过一句名言:“欧洲是个垂死的体系,亚洲 -太平洋地区将决定未来一万年的世界历史进程!”尽管麦克阿瑟当年放此话并不是出于一个历史哲人的严谨思考,而是一个美国的失败将军为其战场失败辩护的遁词,但是 50多年后的今天,历史确实发展到了这一步。欧洲没有“垂死”,却已开始昏睡,而亚洲、尤其是亚太,崛起势头正盛,确实将决定未来世界历史进程。因此,21世纪不再是欧美世纪,而是“太平洋世纪”、是亚洲世纪。②Philip Bowring,“A comeback in the Pacific”,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September 24,2010;Ian Morris,“Here comes the East”,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December 22,2010.2010年的世界乱局聚焦于亚太,正是这种乱局烘托出亚太加速崛起为世界地缘政治中心的战略大趋势。
2010年的亚洲乱局自东而西,依次可数出朝鲜半岛的“天安号”事件、延坪岛炮战及其后续反响、中日钓鱼岛“撞船”事件、南海问题升温、泰国红衫军时伏时起、缅甸动荡不止、吉尔吉斯政变、阿富汗战局云谲波诡,等等,不一而足。
尤有甚者,美国乘机高调介入亚洲乱局,不但宣称美国在南海地区有“重要国家利益”,不请自来地“介入”南海争端,而且公开宣称美国要重返“亚洲”,并为此投棋布子,包括奥巴马出访印度、印尼及韩、日等亚洲四国;希拉里出访越柬马等七国;③Merle David Kellerhals Jr.,“At Asean meeting,U.S.Defense Secretary calls for greater trust”,Washington File,October 13,2010,p.2,Public Affairs Section Embass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Merle David Kellerhals Jr,“Clinton to meet with Asia-Pacific Leaders”,Washington File,October 27,2010,p.2,Public Affairs Section Embassy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Philip Bowring,“A comeback in the Pacific”,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September 24,2010.派“华盛顿”号航母进出黄海参加美韩联合军演,既威逼朝鲜,也借机威慑亚太各国,等等。
美国还高调介入中日钓鱼岛争端,宣称《日美安保条约》第 5条适用于中日钓鱼岛争端,并与日本举行名为“夺回尖阁列岛”的联合军演,以及加强与越南、蒙古、印尼等国的关系,干涉缅甸政局。在中亚、南亚,美国加紧推进阿 -巴新战略,加大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力度,强化对印度的扶持,特别是增大对印先进军事装备的销售,频频与印举行军事演习等。凡此种种,应了一句名言:哪里有乱局,哪里就有美国的影子。
亚太及亚洲乱象环生及美国的高调介入和决定“重返亚洲”,从一个侧面证明亚太已经开始取代欧洲成为世界地缘政治中心,世界权力中心由欧洲 -大西洋地区转移到亚洲 -太平洋地区的历史进程已经开启,并且大有不可逆转之势。目前,中日韩印四国的经济总量已超过12万亿美元,④Reuters,“Economy watch”,International Herald Trbune,January 3,2011.再加上东盟及香港、台湾等,亚太经济总量已与北美、欧洲比肩,贸易总量已超过北美、直逼欧洲,亚太国家的外汇储备约占世界总量的 2/3。⑤崔立如主编:《世界大变局》,时事出版社,2010年 8月,第 27页。
由于亚太经济增长率比欧美高出 4-5个百分点甚至更多,今后 5-10年,亚太经济、贸易总量将全面超过美欧,届时世界权力中心将完成从欧洲 -大西洋地区向亚洲 -太平洋地区的决定性转移。在这一进程中,2010年将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亚洲目前乱局正是亚洲崛起冲击波的巨大回波,正好反映了由变生乱,由乱促变的战略逻辑。
三、朝鲜半岛危机牵一发而动全身
2010年的朝鲜半岛是世界乱象丛生的微缩景观。朝鲜半岛问题的严重性、严肃性及其对亚太乱局和国际战略全局的影响进一步上扬。⑥朱锋:“2011东亚热点透视”,《中国国防报》,2011年 1月 4日。可以说,世界乱象聚焦亚太,亚太乱象聚焦半岛。
2010年年初,正当朝鲜核问题苦无出路、在十字路口徘徊时,又爆出了韩国“天安号”战舰莫名其妙地被炸沉;“天安号”沉没的余波未消,朝韩军队又在延坪岛激烈炮战。半岛局势由此步步升级,成为国际斗争焦点。美韩日加紧协调,拉紧其一度有所松懈的军事同盟关系,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半岛周边及三八线附近举行大规模威慑性军演,美国尤其在其航空母舰“华盛顿号”是否进出黄海问题上反反复复,对朝鲜及亚洲国家打“心理战”。朝鲜也加强战备,甚至摆出进行第三次核试验的架势,发誓要以武力保卫每一“毫米”领土,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半岛问题由此扩散、加剧,演变成了“半岛危机”。
在通常情形下,所谓“危机”有两重相互对立的意蕴。一方面,“危机”是“问题”的催化和进入临界状态,此时的战略形势比所谓“问题”时期更加严峻,“危机”进一步升级就可能步入战争状态。据此进行战略演绎,朝鲜半岛问题由“问题”升级为“危机”,再由“危机”升级为战争的可能性已经严重存在。一旦半岛再次走上战争之路,战祸就不太可能局限于半岛一隅。不论战争胜负如何,遭殃的不但是半岛南北方的朝韩,邻近的中日俄蒙以至整个亚太、甚至远在太平洋对岸的美国,都可能面临空前劫难甚至面临历史与文明的大倒退。
另一方面,“危机 ”是“危 ”与“机 ”的统一,“危 ”中有“机”,“机”则可以解“危”。战略史上危机化为转机的案例不胜枚举,如 1949年 4月英舰“紫石英号”事件就成为中英两国从相互对立到进行建交谈判的政治转机。朝鲜半岛自“天安号”事件以来的危机,也存在由“危机”而“转机”的可能。
自 20世纪 90年代以来,冷战对抗在世界绝大部分地区退出历史舞台,唯独半岛冷战结构和氛围犹存,成为冷战的“活化石”。如处置得当,此次危机也可能成为消解朝鲜半岛这块冷战“活化石”的转机。否则,这块冷战“活化石”还可能再存在另一个 20年。
综合来看,2010年的朝鲜半岛问题进入到一个晦暗不明的十字路口,危机进一步升级为战争或幻化出战略“转机”的两种可能性同时存在。半岛局势究竟向哪个方向发展?是转上战争轨道还是转上消解冷战“遗产”的轨道?不但取决于朝韩双方的战略决策,也取决于包括中美俄日等在内的国际社会做出何种战略选择。
四、国际军备竞争出现两个新特点
军备一向是国际竞争、尤其是大国竞争的焦点领域。2010年,国际军备竞争也是乱象丛生,叫人看不懂。
从地缘政治空间看,2010年国际军备竞争的一个重要特点是西轻东重,或者说欧洲轻、亚洲重,国际军备竞争的焦点地区转到了亚洲、尤其是东亚。这也从另一个不同的侧面,反映出亚太已经成为世界地缘政治中心的新现实和国际格局的新变化。
近代以来,欧洲一向是国际军备竞争的核心区,也是人们认识国际军事安全形势的指标性地区。拿破仑战争及两次世界大战时期,欧洲无不以和平时期普遍投入军备竞赛而著称于世,也称雄于世。冷战时期,欧洲尤其是世界军备竞赛的中心地区,苏联与美国、北约与华约之间的超级军备竞赛曾使整个世界不得安宁。
2010年,欧洲国家却出人意料之外地出现了新一轮普遍裁减军费、收缩军备浪潮,其规模、性质与冷战结束时的裁军浪潮明显有别,颇有放弃军事竞争、甚至放弃争当世界大国之态。如,德国计划将其军队人数从 25万裁减至 18万,今后 3年的国防开支将比 2010年削减 10%,总计削减 133亿美元;法国计划 2011年削减军费 10亿欧元,以后两年还将继续削减,并计划到 2014年裁减军队员额 54000人;意大利 2010年计划削减军费 10%;西班牙计划削减军费 8%,军队员额裁减 3000人;荷兰国防大臣则宣布其未来几年裁军 1/7;比利时计划到 2015年军队规模将裁减 20%。①Jaclewts,“Franch defence spending to fall”,Jane’s Defence Weekly,October6,2010,p.14;“Annual Defence Report2010”,Jane’s Defence Weekly,December 15,2010,pp.26-32;“European defence cuts alarm US authorities”,Jane’s Intelligence Weekly,Novermber 10,2010,p.13.与欧洲隔着大西洋的美国也计划未来 5年削减军费 780亿美元。②Richard McGregor,“Pentagon faces big budget cuts”,Financial Times,January 8-9,2011.
在欧洲这一波裁减军备浪潮中,英军大幅裁撤最引人注目。今后 5年,英国将削减 8%的国防预算,5年总计削减军费 530亿美元。英三军将全面裁员,其中陆军减少 7000人,海、空军各减少 5000人,文职人员减少 25000人。①Gareth Jennings,“Air power takes biggest hit UK Spending review”,Jane’s Defence Weekly,October 27,2010,pp.18-19.
然而,在与欧洲相对的欧亚大陆东端,亚太地区军备竞赛却高潮迭起。如在 2011年度,印度国防预算增长 8.3%,达 294.6亿美元;巴基斯坦国防开支增长 31%,达 53亿美元;澳大利亚国防预算增幅接近 15%,达 224亿美元;韩国军费开支增长 5.8%,达 259亿美元。在其余亚洲国家中,孟加拉国 2011年国防开支将比上年增长 15%;印度尼西亚宣布其国防预算将从过去占 GDP的 0.9%增至1.2%-1.5%之间,总额达 45亿美元;菲律宾国防开支从上年 570亿比索增至 1000亿比索以上,占GDP的比值超过 2%。新加坡国防开支增长 6%,总额将超过 80亿美元,从而使这一弹丸小国的人均军费开支居亚洲首位,也居世界之首。②Dato Haji Syed Hussain and Syed Abdul Karim,“Asian Defence Journal,Asian Defence Yearbook 2010”,pp.59-91.俄罗斯 2010年军费开支达 11万亿卢布,较金融危机前的 2008年增加了 1万亿卢布。俄还计划未来 10年花重金升级其军队装备,保证每年更新 11%的军队装备。③JDY,“Country Briefing,Russia”,Jane’s Defence Weekly,September 29,2010,p.27.
2010年国际军备竞争的另一个特点是各国军备建设思路明显从传统的“重”、“大”、“多”转向“高”、“精”、“尖”,这在欧美军力建设中尤其明显。如,英国军队将减少 40%的重型坦克和 35%的重炮、取消“鹞式垂直起降战斗机”计划、“皇家方舟”号航母立即提前退役并不再更新换代、推迟核潜艇更新,等等。法德等国甚至美国对传统的重装备研发、生产、购置也处于停滞状态,其军备建设重点开始瞄准空 -天、网络等高新领域。④JDW,“Annual Defence Report 2010”,Jane’s Defence Weekly,December 15,2010,pp.26-30.美国尤其出现缩减航母数量等军事转型新动向。⑤Sam LaGrone,“Ship shape”,Jane’s Defence Weekly,May 19,2010,p.31.
不过,在亚太地区,各国在瞄准空 -天、网络等高新军事领域的同时,传统军备竞争,如先进战机、坦克、舰艇、导弹的购置活动仍有增无减。如,日本2010年 12月出台的新版“防卫计划大纲”已决定将其潜艇由 16艘增至 22艘,宙斯盾舰由 4艘增至 6艘,以对付“日益成长壮大的中国海军”。⑥Kosuke takahashi,“Japan adopt proactive defence policy to counter China,N Korea”,Jane’s Defence Weekly,December 22,2010,p.5.越南计划从俄罗斯增购 6艘先进潜艇和一批先进战机。⑦Jon Grevatt,“Vietnam Outlines 2011 Strategy”,Jane’s Defence Weekly,January 5,2011,p.19.韩国也以应对“天安号”事件和“遏制朝鲜进攻”为由,开始部署射程达 1500公里的新型巡航导弹。⑧Sebastien Falletti,“South Korea deploys new cruise missile”,Jane’s Defence Weekly,August 4,2010,p.15.
五、世界经济“三速”并存与两大不平衡
如何看 2010年的世界经济,争议最大。世界整体上是否已经走出经济、金融危机困境?其答案仍然是见仁见智。整体看,世界经济呈现出三种增长速度和两个发展不平衡,也同样是乱象丛生。
从中印等新兴经济体看,经济阳光灿烂,似乎已经走出了危机。中国 2010年经济增长率可达10%,印度则为8.8%,新兴国家整体上可达 7%。2011年,中印经济增长率分别将达 8.9%和8.8%。⑨“Economic and financial indicators”,The Economist,January 1-7,2011,p.73.中国为抑制增长过热,甚至开始新一轮加息活动。
从美欧日等西方国家看,经济前景依然黯淡,美欧失业率仍徘徊于 10%的危险线附近,经济极不稳定,时好时坏,2010年增长率勉强可过 2%,以至其经济“二次探底”说不时成为媒体话题。英国《经济学家》杂志的统计显示,2011年欧元区经济增长率为1.4%,日本1.3%。美国稍高,也只有2.6%。[10]“Economic and financial indicators”,The Economist,January 1-7,2011,p.73.
美国为提振经济,以邻为壑,搞新一波“量化宽松”政策,甚至搞“弱美元”政策,不惜冒挑起“货币战争”的风险。[11]Martin Feldstein,“QE2 is risky and should be limited”,Financial Times,November 3,2010.欧洲继希腊债务危机后,爱尔兰又陷入困境,西班牙、葡萄牙、意大利也前景不妙,很可能是继爱尔兰之后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据《经济学家》杂志预测,2011年世界 10个增速最低的国家,有 6个是欧洲国家,其中爱尔兰、葡萄牙、希腊将是负增长,西班牙、意大利、冰岛增长率将不到1%。①“Economic and financial indicators”,The Economist,January 1-7,2011,p.73.经济困难不但导致欧洲各国大幅裁军,也使欧洲一体化进程又一次陷入进退失据。欧洲名流甚至有人提出欧盟“是否还会存在”的问题。②Martin Wolf,“Why the Irish crisis is a huge test for the eurozone”,Financial Times,December 1,2010.
在新兴经济体和西方国家之外,还存在一个“失败国家”群体,其经济受国际金融危机打击最重,不但走不出危机,甚至出现负增长。结果是,世界经济发展“三速”并存:新兴国家增长最快,西方在低速增长中挣扎,而“失败国家”仍饱偿经济失败之苦。
以增长“三速”现象为背景,世界经济乱象丛生,一方面,“失败国家”成为被遗弃的国际孤儿;另一方面,增长滞后的美欧日等西方国家不从自身寻找其经济低迷的原因,而是把责任推到包括中国在内的新兴国家身上,在贸易、货币、金融、资源和游戏规则等领域不断向新兴国家发难,企图转嫁危机。其结果是,贸易战、关税战、资源战、甚至“货币战争”说,一时甚嚣尘上。③Jonathan Wheatley and Peter Garnham,“Warning on global‘currencywar’”,Financial Times,September 28,2010.
由世界经济增长“三速”现象引起的世界经济不平衡已经成为时下国际焦点话题。④Martin Wolf,“Current account targets are a way back to the future”,Financial Times,November 3,2010.新兴国家经济增长速度大大高于西方发达国家,这是第一个不平衡,也是西方经常向新兴经济体、尤其是向中国发难的根源。
然而,在第一个不平衡背后存在第二个不平衡,即西方国家总人口不过 10亿左右,仅占世界总人口的 1/6,却长期享有世界总产值 60%左右的份额,而且其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从深层次看,这第二个不平衡是第一个不平衡所由产生的总根源,世界必须借助第一个不平衡才能消除第二个不平衡,最终实现世界经济的彻底平衡。从这个意义上说,第一个不平衡有一定的合理性、正当性,并不像西方经济学家描述的那样,不完全是毒蛇猛兽。
2010年出现的世界经济增长“三速”现象及其乱象,很可能是今后一个时期世界经济发展的“常态”。这对中国和新兴国家有利,却不利于西方国家。新兴经济体正是要通过长期高于西方国家的发展速度,即通过第一个不平衡,消除西方国家在世界经济平衡表上长达数百年的不公正优势,从而推动国际力量对比、国际格局和国际秩序进行有利于“非西方”国家、也有利于中国的根本性调整。这也意味着世界经济乱象和西方国家极为不满的所谓“世界经济不平衡”将持续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当然,这也意味着西方和“非西方”的经济博弈也将持续相当长的历史时期。
结语:中国如何把握国运考验战略智慧
2010年世界形势虽然乱象环生,但中国却不动如山,经受住了乱象考验。首先是中国经济经受住了考验。在世界主要经济体中,中国经济最先走出低谷,回复正常。2010年,中国进出口值再创历史新高,经济增长率重回两位数。在消除经济发展不平衡方面,中国也取得了不凡的成绩,尤其是内需市场明显扩大。
在外交方面,中国理性应对年初以来中美关系的动荡和周边战略“麻烦”,转危为安,中美关系、中国与周边国家关系在解除危机的基础上,又有了新发展。现在,中美正协力为胡锦涛主席 2011年开局访美创造积极氛围,美国国防部长盖茨也于 1月初到访中国,两国关系回稳。中国与周边韩朝俄印日及与东盟的关系也在新的基础上继续向前发展。
展望 2011年甚至再往后,虽然前途依然荆棘丛生,但只要把握机遇,不犯战略性错误,中国依然可以披荆斩棘,战胜困难。总体看,中国战略上应把握三端,一是致力于稳定和推进中美关系;二是致力于搞定两个战略依托带,即以周边国家为主的地缘依托带、以新兴国家为主的“命运共同体”依托带;三是继续致力于发展经济,坚持“咬住发展不放松”。○
(责任编辑:黄丽梅)
[作者介绍]林利民,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研究员,主要从事国际安全与战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