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借“无理”解散文
2011-12-14王文平
王文平
自古有诗文一家之说,但与诗歌这个文学贵族相比,散文少了些正襟危坐、精雕细刻,一如街头巷陌的闲话家常,自由而平实。出于离情别绪,落入寂寞心头;连着思乡苦忆,蘸着往昔甜蜜。散文,承载了世人多少喜怒哀乐。
但散文之所以为文,不止达乎情,还应通文理。虽有信马由缰,却不可时有偏离。司马光《进通志表》有言“文理迂疏,无足观采”。尽管如此,文章沉郁于理,便不灵动,有多少名篇看似无理,实则深沉,贺裳在《皱水轩词筌》中说“诗又有以无理而妙者”,即诗词内容虽不合常理,却妙趣横生,说的是诗词,散文何尝不是如此呢?
《语文课程标准》在散文阅读方面建议:“阅读古今中外优秀的散文作品,要理解作品的思想内涵,探索作品的丰富意蕴,领悟作品的艺术魅力。”我们不妨化繁为简,通过寻找到文中的“无理”之处,从情感、文脉、语言三个方面,揭开蒙在散文脸上的面纱。
一、 巧借“无理”切文脉
文脉乃文章勾筋连骨处,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精心结撰。元初学者刘埙《隐居通议·文章三》说道:“凡文章必有枢纽,有脉络,开阖起伏,抑扬布置,自有一定之法。” 散文“散”而不乱,一线贯穿。引导学生去梳理文字间的脉络,感受作者谋篇布局的独具匠心,才能做到读书有得,心领神会。
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咸菜茨菰汤》中写道:“我们家乡闹大水,各种作物减产,只有茨菰却丰收。那一年我吃了很多茨菰,而且是不去茨菰的嘴子的,真难吃。我十九岁离乡,辗转漂流,三四十年没有吃到茨菰,并不想。” 茨菰,是作者小时候贫穷生活的记忆符号,不喜欢吃,也不想吃,完全在情理之中。但作者笔锋一转,“前几年,北京的菜市场在春节前后有卖茨菰的。我见到,必要买一点回来加肉炒了。家里人都不怎么爱吃。所有的茨菰,都由我一个人‘包圆儿了。北京的茨菰卖得很贵,价钱和‘洞子货(温室所产)的西红柿、野鸡脖韭菜差不多。” 出人意料的是,价格很贵,家人又不爱吃,为什么还要买呢?这正是引导学生把握文章脉络的关键。情节的跌宕起伏,需要学生静思感悟,试着投入到与作者同韵律、同节拍的生活情景中,如临其境,如历其事。古人云:“文似看山不喜平。”如果像竹筒倒豆子,就失去了变化的魅力。本篇前后文看似矛盾,背后实有深意。文章以茨菰为竹签,串起了一支思乡的糖葫芦。把握住了文脉,作者的写作意图也就了然于胸。汪老细细回味的,分明是家乡的味道,味蕾上卷起的,丝丝缕缕无不是对家乡的牵念。究其实际,故乡的食物不过是故乡的代名词,所以结尾是“我想念家乡的雪”。
林海音的《窃读记》开篇即是:“转过街角,看见三阳春的冲天招牌,闻见炒菜的香味,听见锅勺敲打的声音,我松了一口气,放慢了脚步。”本以为作者要下馆子,然而她却走进紧邻它的一家书店,接着就开始描述自己窃读时的快乐与惧怕,其中用外国女诗人的一首诗来表达了自己的心境,“小孩慢慢地踱着叹口气,他真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认过字母,他就不会看这老东西的书了。”“对着烹得精美的好肉空望,他免不了希望他生来没有学会吃东西。”说的是那小孩,岂不知是那小孩也是这小孩呢?这个超越事理的“希望”值得我们思索,现实和愿望之间的距离在哪里?试着让学生找到其中的差距,以达到理清文章脉络的目的。她幻想着一碗热热的排骨大面,但取而代之的是“买上两个铜板的花生米”;认识了汉字,想读书却又无力购买,因而只能“窃”。“我如饥饿的瘦狼,贪婪地吞读下去。” 尽管对文字有着如此强烈的渴望,但生活上不也是同样困乏吗?现实是残酷的,“我的腿真够酸了,交替着用一条腿支持另一条,有时忘形地撅着屁股依赖在书柜旁,以求暂时的休息。明明知道回家还有一段路程要走,可是求知的欲望这么迫切,使我舍不得放弃任何捉住的窃读机会。”“摸摸口袋里是一包忘记吃的花生米。”这样情节安排上以“窃”为主线,以“吃”为辅线,两者交织进行。最终还是读书能够让她忘记一切,包括最难忍受的饥饿。先前有悖常理的“希望”,成了后来一切行为的正当理由,因为那是作者对智慧的渴盼。
二、 巧借“无理”品语言
文学本来就是语言的艺术,每篇文章都有其特殊的风格与审美特性,只有对语言进行全面深刻地认识,才能最终达到品读散文的目标。
20世纪上半叶西方兴起的超现实主义艺术流派,强调追求非理性的一面,通过表现人的潜意识或梦幻心理,进而更加清醒地认识真实的自我。《荷塘月色》就好像朱自清先生的一场梦幻,“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身体的独处,思想的自由,竟让作者产生了幻觉,全然没了物理的界限,本只是一般味觉、视觉,却凭空生出一些声音来。似乎全身都在感受着一种氤氲的气氛,这语言氛围,产生了何种表情达意的效果?正所谓言为心声,解读散文,要看文章的语言和作者的情感是否能够对位,只有和谐一体,才能领悟作者独特的心灵体验。微风时断时续,清香若有若无,歌声时高时低,一切都给人似有还无的感觉,如同醉酒人的喃喃细语,又如同轻轻的梦呓。这正是作品的情趣所在,虽不合平常人的情感体验,但给人一种新鲜的感受,恰如其分地把作者幽幽的情感传达出来,正是“无理”的妙处。
《听听那冷雨》是美文也是难解之文。听雨,这种体验基本每个人都有过。屋檐窗外滴答,庭院碧树风行,已然很美。这是一般意义上的听雨,不是余光中先生的。“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连思想也都是潮润润的”,“想整个中国整部中国的历史无非是一张黑白片子,片头到片尾,一直是这样下着雨的。” “听听那冷雨,回忆江南的雨下得满地是江湖下在桥上和船上,也下在四川在秧田和蛙塘,下肥了嘉陵江下湿布谷咕咕的啼声。雨是潮潮润润的音乐下在渴望的唇上,舔舔那冷雨。”
这哪儿是雨啊!什么雨能下满一个民族的历史,连思想和啼声也被浸湿了?难道思想和啼声还有干湿之分不成?这种语言的架构和学生的阅读经验被生生拉开了距离,是作者有意而为之。就此引导学生感受遣词造句的新奇独特,能够提高他们对语言的敏感度,培养其想象、联想等思维能力,进而与作者展开对话,品味语言的蕴藉之美。这雨超越了时空,从古代下到了今天,从天上落进了心里,仿佛无所不在似的。雨是否具有这样的效果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雨,让人想起古大陆,想起古大陆的这里、那里。作者浮想联翩的心,就像这语言一般连绵不断。这已不同于平庸的观雨、赏雨,甚至他都要舔舔那冷雨了,以求那雨下进心里。还有,“听四月,霏霏不绝的黄梅雨,朝夕不断,旬月绵延,湿黏黏的苔藓从石阶下一直侵到舌底,心底。”这种体验是一般人的情感无法抵达的,令常人不舒适的湿黏黏的苔藓,在他也成了值得收藏、值得惦念的珍品。北宋诗词大家苏东坡曾说:“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趋。”诗文同理。
“雨在他的伞上这城市百万人的伞上雨衣上屋上天线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在海峡的船上”,这一句按照常态应该写成:“雨在他的伞上,这城市百万人的伞上,雨衣上,屋上,天线上;雨下在基隆港,在防波堤,在海峡的船上”。但这么一来,文法就太顺溜了,句法也太刻板了。相反,没有句读的分隔,刻意地把文字拉长,把文法相同的句子连接在一起,语言的密度大了,速度加快了,像雨落大地,似断非断,不正如游子此刻情牵意连的心情吗?形散神聚是散文的宗旨。“形散”的自由度,使作者或者在构思上,或者在语言、情感上,追求着匠心独运的新意。这给文章带来清新风貌的同时,也会给读者带来阅读的困扰。要破解作者难以言说或者无从表达的感觉,“无理之妙”就仿佛那把魔力无比的钥匙,打开了阿里巴巴的宝藏。但究其实际,散文解读的口令往往并没有那么简单有趣。笔者阐述的只是登山的小道,登顶的灿烂须在我们贴伏文本的基础上,去发掘深藏在文章内里的深意,方能找寻到通幽的路径。我们抽丝剥茧的分析,往往追不上作者的神来之笔,唯有沉浸文本之中,踩着作者走过的脚印,才是走向理解散文的真正坦途。
【作者单位:江苏省江阴市青阳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