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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越来越明显的媚俗倾向”

2011-12-10华晨枫魏知白

博客天下 2011年23期
关键词:许知远老师

华晨枫 魏知白

“在那个夏天过后,孔庆东完成了他的学生历程,变成了一位讲师,也离开了四院的那间破落的宿舍。而我们再见面时,他也不会像那时一样激情地给我讲述他的想法。我觉得,我们之间越来越陌生。”多年以后,专栏作家许知远回忆起燕园岁月,提及自己曾经的师长和偶像孔庆东,言辞间意兴阑珊。

对这样的分道扬镳,许知远有自己的理解:心灵真正年轻的时间其实很短。这句话或许有助于旁人穿越时光的纵深,去理解如今身处舆论风口浪尖的孔庆东。

“他对输赢特别注重”

据北京大学副教授、知名媒体人阿忆回忆,初逢之时的孔庆东,完全就是个东北土老帽,“穿着工人服装,戴着干部帽,说着一口东北话”。

那是在1983年,两个19岁的青年,住进了北大一间活动室改造的10人宿舍,阿忆说自己住下铺,孔庆东住斜上铺,“经常在上面偷窥我”。

但没过多久,他们便成了莫逆之交。那时,孔庆东过年不回家,便到阿忆家过节。或者遇到什么事情,感到心情不快时,孔庆东也常往阿忆家做客吃饭。

“孔庆东他爸是那种不好的教育,经常打人那种。”

打牌时,两人也经常是搭档。阿忆对他们这对搭档一直颇为自得,但孔庆东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他俩没有把所有的人都干掉。

“他对输赢特别注重,要做就要做最好的。”阿忆说。这种争胜好强的天性会表现在各个方面,大学读书时,孔庆东经常注重排名,在一个汇聚了多省状元的班级里,他只能排在六七名左右,有时特别苦恼。

阿忆说,孔庆东是一个特别坚持立场的人,但很少跟人发生冲突。打架之后,缝针的基本上是他,孔庆东属于拉架的。

“他只有观点跟别人不一样,他的后果考虑是很强的。”

孔庆东自述其简历说,13岁成为全国最后一批毛泽东思想红卫兵,14岁加入共青团,1985年入党,并任中文系学生会主席。这样的一份早年履历,虽未必能作为其在政治上浓厚兴趣的证明,但至少可以看出一个积极分子的模样。

“那时候他是特别明显的一个自由派”

孔庆东曾在自己的书中这样解释这种积极态度的缘由:那时的北大,“既没有政治上的阶级斗争,也没有经济上的贫富差别。吃饭便宜,买书便宜,看电影便宜。老师亲切,同学亲切,师傅也亲切。上学国家给助学金,毕业国家给分工作,个人生活上无忧无虑”。生活充满阳光,“所以多余的精力就忧国忧民了”。

从1985年起,改革逐渐暴露出一些问题,脑体倒挂、官倒腐败等开始引起人们的警惕。孔庆东说:“总体上仍然是‘形势大好,只有北大人那般的超级敏锐,才会有事没事,给国家骨头里挑挑鸡蛋。”

那时孔庆东组织了一个非法的“击掌协会”,凡遇领导讲话不中听者,一律以节奏不同的鼓掌回应之。他自称许多高层领导包括国家领导人,都遭受过他们的“礼遇”。有位高官讲邓小平思想时,把“小平同志马列主义的造诣很深”说成“造纸很深”,被他们连续鼓掌20分钟,4次变换节奏,直到鼓下台去。

1987年,孔庆东本科毕业,考入本系现代文学专业,跟钱理群教授读研究生,他的宿舍也由之前的32楼动迁到了47楼207室。与后来47楼的赫赫威名相比,当时的孔庆东更喜欢靠近三角地的28楼,因为在1989年,那里曾经是他指挥千军万马的“司令部”。

阿忆说,“孔庆东读书那时候特别活跃,整个全国都没事呢,他就在学校贴出了第一张大字报,就一句话,耀邦是个好书记。字写得特别差。那时候他是特别明显的一个自由派。”

“别的老师循规蹈矩,他就特别不一样”

贴出北大第一张纪念胡耀邦大字报的孔庆东,在一次醉酒后,学生领袖的头衔被取而代之。在阿忆看来那也算因祸得福,孔庆东被取消了博士资格,次年转至北京的一所中学担任语文老师。“别的学生都被通缉了。”

“别的老师循规蹈矩,他就特别不一样”,当时仍是首都师大附中高中学生的许知远,对孔庆东印象深刻,“他们班特别逗,特别后现代。比如谁迟到,或者犯错误,每周有班会嘛,他就让这个同学当着所有同学面举哑铃,其他人都乐死了”。

许知远说自己对中文感兴趣跟孔庆东有关系,“他给我们念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念得特别有感情,特别动人,我们觉得原来作文是这么好听的”。孔庆东说朱自清是他的师祖,因为朱自清是王瑶的老师,王瑶是钱理群的老师,钱理群是他的老师。“就一下,这么一个抽象的历史人物跟你的人生产生关联了。”

孔庆东让许知远们写周记的时候,会激发他们的欲望和奇思异想,“你从来不需要循规蹈矩,一定要特别奇怪他才会觉得有意思”。

“整天给我们灌输北大沙文主义,北大多么牛逼,别的学校多么狗屁,北大扫大街的都比别的学校老师强……他还讲崔健,讲‘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是什么意思,然后给我们放崔健的歌。”

“对我们那两个班的学生来说,他是我们的启蒙者,好多方面的启蒙者。”许知远说。

“北大,你不该如此堕落!”

在三年多中学语文老师生涯之后,孔庆东回到北大读博,他的学生许知远也在1995年考入北京大学计算机系。两人亦师亦友的关系得以延续。孔庆东曾回忆说,许知远经常端个饭盆,拉着余杰一道来找他聊天。

余杰说那时自己还是个一到晚上就四处奔波找讲座听的愣头青。有次正在座位上打瞌睡,忽然讲台上站起一个大汉,短短的平头,一身蓝色牛仔服,声如洪钟地讲起金庸武侠小说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孔庆东,接下来的场景让他深刻记住了这个人。孔庆东口无遮拦,历数他所观察到的北大近年来的丑恶现象,斩钉截铁地说:“北大,你不该如此堕落!”

余杰把自己打印的小册子《明天》塞进孔庆东的邮箱,几天后便收到了孔庆东的见面邀请,见面后“相见恨晚”。随后,他又在孔庆东的介绍下认识了许知远,两人在北大合办了一本杂志,并向孔庆东约稿。

“沐浴在那疲软的阳光下,我倾听着他的激情,并让自己热血沸腾”,年轻的许知远曾如此描述和孔庆东密切往来的岁月。多年之后,回忆及此,他有些伤感,“从中文系所在的静园四院走到学五食堂那一路,傍晚的时候,学生下课,路上都是人。我跟他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感觉像在追随什么东西”。

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很久,许知远说出现明显的分歧是在孔庆东出版了《47楼207》后,“我感觉他有越来越明显的媚俗倾向”。但真正的分歧在于政治立场,许知远说自己是自由派,无法接受孔庆东支持“文革”,“对他这种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的倾向觉得非常难以接受”。

余杰后来的政治立场也和孔庆东截然相反,并且成了基督徒,他以独立作家的姿态,致力于时政批评。然而与许知远选择渐行渐远不同,余杰与孔庆东仍保持着密切的私交。他们互为彼此的新书写序,字里行间流露出外人难以了解的心有戚戚焉。

“他肯定是有表演性,这是毫无疑问的”

孔庆东一直是北大的明星教师,但他在外界大红大紫是在《47楼207》出版之后。阿忆说,“那时候他火得不行,不仅是校园的人知道,连外面的人都在打听”。那本书塑造了孔庆东北大醉侠的美丽光环,但这个光环在网络时代来临之后,逐渐为另一副面孔取代。“2004年左右,他就变成了一个在媒体经常发言的人。都有盗版书了。”阿忆说。

作为公众人物的孔庆东,看上去是一个狠角色,他在博客里声称:“人恒犯我,斩草除根。”这样的语言风格延续到他在媒体上的发言,“满门抄斩”、“排起队枪毙”、“×你妈的”……而“汉奸”、“卖国贼”、“公害”……這样的侮辱性大帽也屡见不鲜。有人戏谑孔庆东有三宝是绝不容别人诋毁的:“毛泽东”、“朝鲜”和“郭德纲”,否则将受到其“无情打击”。

而在课堂上的他,则是充满魅力的老师。一个北大中文系99级学生至今还记得,有一年北京沙尘暴特别厉害,下午是孔庆东的课。孔走进教室,徐徐解下围巾,说:“在豺狼当道、黄沙漫天的时代,只有文学是我们心灵的港湾。现在开始上课。”全班都震住了。

阿忆并不认可孔庆东有什么变化,“在公共场合他不可能完全表达自己,报道有自己的理解,读者也有自己的理解,这无形中造就了一个想象中的孔庆东,并非他的本体”。阿忆说孔庆东不追求观众接受他观点的效果,只追求谈话气氛的效果,“讲的完全不是正经事,但别人就觉得,你是一个公共人物,得注意自己的言行,但他可能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阿忆说,很多观点辩论到最后都变成了阵营的分野,在不断的强化过程之中就带上了情绪,“就会有一种表演性”。而在班主任温儒敏看来,孔庆东非常懂得如何在与读者互动中形成某种“气场”,表达自己的情思,而围观者与“粉丝”也在抢占“沙发”和唇枪舌剑的嬉闹中,得到情绪的宣泄。温儒敏说,孔庆东每次提升职称时,都会碰到一些麻烦,有些评审委员看不惯他的“痞气”和“出格”的言辞。

研究生时与他住同一层楼的清华大学教授肖鹰断言,“他肯定是有表演性,这是毫无疑问的”。肖鹰说除了东北人刚烈天性使然之外,爆粗口更多的是迎合传媒传播需求。

他的另一位朋友则认为,孔庆东开创了一种媒体式的行为艺术。

“为什么这么不自重呢”

肖鹰说:“他现在这种粗鄙形象,背后有一个概念在支持他,就是‘文革精神。为了我的信念我可以剥夺别人的生存,这就是‘文革文化。‘文革文化有个很重要的特点,围绕它的某种理想和信念,把一切污名化、虚幻化,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而在阿忆看来,孔庆东的“文革”情结根植于他的家庭。“那是一种留恋。他爸爸是一个工人,那会儿工人阶级地位高,尤其和现在比起来,现在工人地位低成什么样了。那时候几乎所有的书都是禁书,他怀念的就是在不能读的情况下,他能读到那么几本。”

阿忆说,孔庆东对毛泽东有感激,但不喜欢邓小平。毕业刚工作那会儿,阿忆一个月挣160块,孔庆东一个月挣40块。同学聚会全是阿忆买单,孔庆东对他意见极大,“他对当年改革开放初期社会的基本判断,就是无耻的人、最差的人都先发了财”。

“我们这代人其实都会留恋,所以你才能看到姜文拍的《阳光灿烂的日子》、王朔的《动物凶猛》,他们都留恋那个时代。我们只是生活的个体。”阿忆说孔庆东其实也有变化,变得不爱说话了。

许知远说,他偶然在视频上看到孔庆东对药家鑫的评价,有些被震惊了,“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这么不自重呢?”但在别的场合听见有人说他,还会替他辩护,“心情真的挺复杂的”。

另一个弟子余杰说,很少有人能从孔庆东的“荒唐言”中读出“辛酸泪”,感受到他内心的悲怆和忧伤。

孔庆东曾撰文《我不幽默》来澄清外界的误读。面对余杰,他说:“我觉得我没有资格来为余杰写这样的文字;我自己,早已经是生活在衣冠冢里的人了。我想教他些世故,但又怕他真的世故。我面對他的文章,彷徨于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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