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木棉有了树的样子
2011-12-01黄土路
黄土路
我时常去几个人的博客上觅些小诗来读。横行胭脂是一个,陈小羊是另一个。横行胭脂是挺有名气的诗人了,陈小羊却是一个新人。记得发现她的时候,她写诗并没有多少时日,算起来似乎只有半年,正值在博客上四处流窜向别人学习的时候。我循着博客的脚印回访,开始阅读她的诗歌。她的诗歌适合我在一个沉重、繁复、快速、琐碎的时代里阅读,因为它轻逸、简洁,不轻易间总有令人会心的柔软。
我偶尔也会跳过去,读陈小羊早些时候的文字,发现她前期的文字,虽然过早地泄露了她写诗的才气,但免不了青春写作的通病,这就是:极力想通过修饰,或者繁复的意象,营造诗意,结果却往往陷入一种矫情,正所谓为赋新诗强说愁。“清冷的街道是天空的一条伤口/梦魔似的延长覆盖在凉薄的肉体/脚尖华丽的旋转向着温柔的脸庞/一圈一圈的流光溢彩/深痛的血色在蔓延”,这样的诗句,似乎也无可诟病,却滞重不堪,不细心品读,往往令人不知所云。不过令我感到惊讶的是,陈小羊很快走出了最初的这个阶段,呈现出一种诗歌写作的自觉。我觉得一个人的诗歌要走向自觉,是从她学会减法开始的。她开始明白,在诗歌里,过多的修辞是不必要的,会让诗歌变得强硬、虚妄,滞重不甚,过多的意象会把诗歌的空间塞满,反而没有想象的余地了。这种的写作的往往是令人狂躁的,可疑的,是一种带着虚妄的病症式的写作。于是她就要学会减法,减去不必要的形容词,让诗句变得轻盈、平实,让诗歌变得及物,可感可触。当减到一定程度,诗歌就变得舒服了。这时候,好的诗歌就像你把一粒种子种到土里,你想象它现在是什么样子的,过一会儿是什么样子的,在你想象的过程中,诗歌就长出来了。甚至它可以长成一棵树。树是天然天成的。
有趣的是,在陈小羊的诗歌里,反复出现的意象,却正是树。
我曾一脸天真地对你提起
一句诗,一句我很喜欢的诗
“当木棉有了树的样子”
这时,我在火车上
看着黑暗中树的剪影
树的样子,不也是
黑乎乎的一团
看不清样子
——《树的样子》
我走在黑暗之内,不懂得
明亮也是一种危险。它把你拉远
找不到一棵有爱的树
——《之夜》
这么多年,我以朴素的情怀
爱着一棵树
不是森林,是一棵
树,爱着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抒情
——《不曾存在》
在这里,树已不仅仅是树了,它有着树的样子,但它已变成了情绪,变成了情感的载体:“我不要什么春暖花开,我只要/它献出所有的枝繁叶茂/它的全部是我的俄的任性,我的目光俄看见,它就生长庀就要绿了!/他们说,对不起,没有春天/一个没有雨水的春天!何我是爱着的。”(《我是爱着的》)读这样的诗句,你会感觉到诗歌其实就是一种呼吸,这种呼吸里有一种令人舒服的节奏。诗歌的节奏是什么,在很久很久以前,人们理解为韵律,于是在写作的时候力求押韵,让诗歌变成了蹩脚的流行歌曲。后来,经过很多年以后,人们又误认为,诗歌的节奏,是通过修辞,使诗歌变成一咏三叹,还美其名曰诗歌的音乐美。其实,诗歌的节奏,就是诗人写作时的一种呼吸,它是一种情绪。它是放下或者忘记语言之后的一种轻盈的情绪跳荡。就像过河,散文就是一步一步地走在木桥上,从此岸到彼岸;而诗歌呢,就是你踮着脚尖,在河中的那一排露出水面的卵石上,轻盈地一步一步地跳过去。而小说呢,则是作者划着故事的船,奋力地划向结局,但它面对的往往是激流,有着触礁沉没的危险……明白这个道理,我们发现,其实节奏是一个写作者的本能,一个人掌握了呼吸,他应该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忘掉呼吸。对于呼吸,谁会刻意去强调它呢?我觉得诗歌写作的难度,在于作者对虚实的把握,以及虚实的转换能力。诗歌并不等同于生活,当诗歌贴着生活的时候,它总会比生活多走出几步,没有这几步,它几乎不能成为诗。就像一只苹果,它有水果的温度,有生动的红色。它是好吃的。在陈小羊的诗歌里,总能够轻易就迈出这一步:“好吧,我承认它很好吃我没有吃,它还存在/它还是完整的,一个不会悲伤的苹果。”于是,这样的苹果不再是生活中的苹果,它是诗歌中的苹果,是诗人心里的苹果。
我很高兴在陈小羊的博客上,读到这首名为《低温的植物》的小诗:
太阳和大地隔着距离,中间
还有空旷
当那些光热还在路上
这空容纳了每一种可能的冷
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说到不可抵达
那些低温的植物挂满了雨水
并非我的热爱纵容了落下
我从未进入一朵
渴望的蓓蕾
我一直站在陌生人当中
看风塞满它们,一点点挤破
露出春天的样子
读这样的诗歌,我觉得陈小羊对虚实的把握是有天分的。当写虚的时候,往往能落到实处。当写到实的时候,往往又能溢出去。虚实一体,浑然天成,诗歌变成了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变成了一种美好的形态。这种形态,混和着作者的想象,以及对爱、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于是,诗歌就犹如一朵带雨的云。云是其外在,雨是其内涵,但这朵带雨的云,它是轻盈的,它甚至有些纯真,甚至有着童话的美。
许多年来,诗歌在我的心目中就像一块石头,有的诗人会在想象中提炼出黄金,而我觉得,真正的写作其实是把这块石头还原为石头,只是,这块石头原本是有意味的,它是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就像木棉,当它有了树的样子,在陈小羊的写作中,我们便看到了一位好诗人的成长足迹:去掉矫情、伪饰,变得天然。变得简单却拥有丰富的意味。它从一种捕捉、提炼,最后会上升到一种修炼。
好的诗歌最终就是一种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