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介革命下的文论逻辑:读欧阳友权《数字媒介下的文艺转型》
2011-11-24吴英文
■ 吴英文
在进入21世纪的短短十几年时间里,数字媒介的飞速发展和迅速普及,创造性地改变了文艺生产与传播的技术背景和文化语境,对文艺发展产生了广泛而深刻的影响。以计算机为代表的信息传播技术和以互联网为载体的“第四媒体”,已经全方位介入数字媒介之于艺术成规的转型和技术美学的书写,带来了文艺创作、传播、欣赏的深刻变化。网络文学、互联网艺术、数字影视、手机媒体艺术、网络游戏、数字动漫、数码摄影与E媒体广告等新媒介作品的大量涌现,不断改写历史约定了的艺术惯例,促使我们不得不关注数字媒介下的文学艺术变迁,重新审视既有的艺术规范和审美观念,其所引发的文艺学边界拓展与内涵异变,已经成为我们把握媒介革命下文论逻辑的学术焦点。
在这样的理论语境中,一部十分厚重的学术专著应时而成,新近出版的《数字媒介下的文艺转型》(欧阳友权著,41万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4月出版,为作者主编的“新媒体文学丛书”1套6本之一,以下简称《转型》),及时满足了文论界对这一问题的理论期待,并深入解答了这个领域的一些重要命题。这部新著以数字媒介对文学艺术的全方位切入为持论背景,分别探讨了数字媒介下我国文艺转型九个方面的问题:数字媒介与文艺语境的变迁、数字技术与文艺存在方式、数字化文艺的文本形态、数字媒介下的艺术主体、传媒技术下的艺术生产、数字化文艺的价值重构、数字化时代的文艺消费、数字媒介下的文艺学边界、新媒体文艺反思与建设等,由此达成对数字化时代文艺转型和文艺学理论重构的系统清理,向学界奉献了新媒体文艺学的基本框架,探寻了媒介急剧变革时代文艺理论转型的必然与可能。
《转型》以数字媒介及其文艺生产为学术资源,深度发掘了新媒体文艺学转型的学理形态及其内在依据,从不同的理论侧面厘清了新媒体不断改变的文学“议程设置”,阐明其对传统文学规制的技术改写,以此剖析“为何转型”和“如何转型”的学理逻辑。例如,在主体观念上,新媒体用平民化叙事促动文学向“新民间写作”转型,用技术方式为文学生产赢得了更大的艺术自由度,以“词思维”、“图思维”的符号表征和“自娱娱人”的新理念拉动文学深层观念的调整,为文学体制更新探索新的路径;在文学本体构成上,网络媒体在“文学与生活”关系的基础上增设了“文学与虚拟生活”的关系,添加了文学生产的“赛博时空”新维度;在媒介要素上,网络写作从语言文字向数字化“比特”转变,文学文本由“硬载体”走向“软载体”存在,让作品的形态构成和传播方式出现本体论转向;在文学生产要素和价值律成关联上,数字媒介创作以键盘鼠标代替“文房四宝”,用界面操作解构书写语言的诗性,使文学作品的“文学性”问题成为技术“祛魅”的对象,导致传统审美方式及其价值基点开始淡出文学的思维视界等等。作者将数字媒介下的文艺审美样态与文本内涵结合起来考察,清晰地廓清了数字媒介下文艺转型的内容和路径,从表层到深层逐一解释其转型方式的特殊性:从外在的表现方式上看,数字媒介文学呈现为泛审美化和多媒体并用的转型范式;从内在的表意体制看,数字媒介对文学构成要素的技术重组,改写了文学与现实之间原初的审美关系,造成了艺术表征关系的深刻改变。
为此,《转型》从传媒技术变迁的历史视野中,辨析了文艺转型的理论逻辑和现实依据。作者认为,席卷而来的传媒推力及其裹挟的大众文化,让平静而落寞的文坛迅速进入传媒割据、文学裂变的动荡期:传统的文学体制被打破,规范的艺术生产被解构,原有的作品形态在“变脸”,千百年来的文学存在方式“被”新媒体存在,昔日倍受荣宠的“作家”形象在无名写手敲击的键盘声中只留下渐行渐远的背影,以网络写作为代表的新媒体文学以“另类”的姿态向本质主义文学范式亮起了叛逆的锋刀。“不过,任何一种文学的历史认证,并不取决于其是否‘另类’和‘叛逆’,而取决于它能否走进人们的心灵世界,切入人类审美的殿堂,建立起自己的人文价值体系,而这种内质的涵养在新媒体时代并不会随风播散、和光同尘,而是需要在数字化技术霸权的铁壁合围中,以艺术的信念和坚挺的精神来疏瀹和铸就的。”(《转型》总序)作者从学理根基上为这次扑面而来的新媒体文艺进行了“科技与人文”的追问,并高屋建瓴地为文艺转型设定了一个“人文审美”的价值维度:在数字化文艺所依附的信息科技的大树上,结出的应该是人文价值理性的丰硕果实,在炙手可热的科学势力的边缘,走进数字媒介中的文学艺术仍需要携手古老的传统与价值朝着人类审美精神的绿地驰骋,而不是在科学技术的强力场域中让艺术本体的精神取向经历一次工具理性的“格式化”。
为解答这一价值重建难题,《转型》提出,探询数字媒介下的文艺转型,不仅要关注数字媒体推力施之于文学的知识和观念谱系转型,还需要追寻新文学“变中不变”和“引领其变”的那个东西,那便是文学的人文底色和审美承担。这是文学之“魂”,新媒体文学不能没有这个“魂”,并要警惕这一文学价值理性的“魂不附体”,呼吁技术传媒的“文学魂归”。这是因为,数字媒体对当今文学艺术的全方位覆盖不应该成为技术对人文的覆盖或传媒对审美的消解,新的传媒语境不是艺术韵味消解和主体承担弱化的借口,技术复制和艺术民主也不能成为消退文学信仰、漠视文学经典的理由。文论学术有责任从观念上把新媒体对文学的强势介入看作文学在涅槃中新生的历史机遇,为传媒引发的文学转型培植一个价值与意义建构的维度,在炫目的文学旗语上标识价值判断,在喧腾的文学版图上镀亮问题意识,让新媒体文学的“魂兮归来”成为人类文明河床上意味深远的文学史节点。原因很简单:当代文学的网络在线最终还是要靠人文审美和艺术创新的价值含量来表征它的历史存在、美学命意、艺术成色和深层文化积淀,只有这样才能成就新媒体文学的诗性命名。从这个意义上说,新媒体文学仍需秉持人文性的精神原点,自觉履行人类赋予文学的价值承诺,通过调控引导和主体自律来改善文学对技术的依赖,让数字媒介对传统的挑战变成文学创生的契机,只有这样,媒体革命才能成为21世纪中国文学健康前行的强大动力和有效资源。从这里,我们又一次看到了作者自出版《网络文学论纲》(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网络文学本体论》(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年版)、《数字化语境中的文艺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网络文学的学理形态》(中央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比特世界的诗学》(岳麓书社2009年)等著作以来,一直坚持的“科技文明的人文理性”的价值立场。
欧阳友权教授是我国网络文学研究的领军人物,早在网络文学的发轫初期,他便对其中的发展前景有过深远的洞见。从前期对数字媒介下文学格局重构的关注与审视,再到当前文艺转型中的理路厘清,以及对文艺的未来走向进行反思和建设性展望,欧阳教授始终以寻求科学技术与精神文化的和谐共生为价值基点,从技术与文化的内在逻辑上考量文艺的发展脉络。他在这一领域研究的系列著作中提出的“高技术与高人文”、“诗意的祛魅与返魅”、“文学性的意义重建”等观点,形成了数字化语境下文学艺术重构与转型的理论皈依,具有开创性和导向性学理价值。
从《转型》一书可以看到,处在转型期的我国文学艺术,不论是创作实践还是学理构建,仍面临发展中不确定因素带来的诸多可能,要对它作出充分辨证的阐释,还具有一定难度和探险性。例如,如何解决“文学性匮乏”的短板难题,提升新媒体文学的审美价值等,便是当前亟待解决的问题。书中对新媒体语境的文艺建设提出的策略认为:转变观念,调整对艺术的理解方式,打造新媒体作品的艺术资质,重视艺术创新,克服文学的技术化或文学对数字技术的依赖,让新媒体文学遵循艺术的规律而不是按照技术的设定来完成自身的历史性转型,调整好转型期文学的研究方法和学术立场,加强对新媒体文学的评论和引导等,均显示出作者不同流俗的学术眼光。正是这样的学术眼光,使《转型》获得了设论的前瞻性和致思原创性。“切入文学现场,关注媒介变迁,呼唤文学魂归,秉持守正创新”(《转型》第3页),表达了作者对数字化文艺学建设的主体立场,也是该著的价值和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