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在场”与“缺席”的经典——评彭世贵散文集《经典湘西》

2011-11-24邱慧

文艺论坛 2011年4期
关键词:王村湘西书写

■邱慧

《经典湘西》是湘西作家彭世贵创作的散文集。这个集子首先带来的问题是,什么是经典,什么是经典湘西。经典的含义一般指一种文化里具有权威性的事物,这些事物是人们心智成熟的产物。在这个散文集里,作家从两个层面对“经典湘西”进行了书写。构成经典湘西的因素有两个层面:湘西的历史、城镇、风物和遗迹;作家关于自身经验的表述。在这篇论文里,我关注的是作家书写的“经典湘西”之外的经典,也就是所谓“不在场的”、“缺席的”经典,这一经典指向的是现代散文应为读者提供的两个基本的方面:或者面对当下社会生活的问题提供独立的思考和批判;或者针对大众耳熟能详的历史、故事等叙述对象,提供关于这个对象的新颖的表达方式。

作家书写的经典湘西的第一个层面的内容,包括关于湘西的历史人物、事件、遗迹,以及湘西的城镇、风物和湘西人生活的书写。散文集子里的同名篇章《经典湘西》,写到了凤凰、老司城、里耶和茶峒。凤凰不仅富有自然赋予的灵气,更有人文造就的内蕴和神韵。这里诞生过曾任清内阁总理的熊希龄、文学大师沈从文、率领湘西子弟成功抗日的顾家奇、绘画大师黄永玉以及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民间工艺大师”称号的蜡染、玻璃吹画、纸扎高手数人。老司城虽是一座布满尘埃的遗迹,在唐朝时却具有阿房宫的气势。里耶在康熙王朝时就有过经济发展的奇迹,2002年这里出土了三万六千多枚秦简:共三十余万字,内容涵盖了秦朝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历史、数学和邮政等领域。里耶秦简造就了又一个考古学的奇迹。茶峒的魅力,不仅在于它是一座布满木板房和石板街的古朴的湘西古镇,也在于它是沈从文小说《边城》故事的发生地。撑渡船的老船夫、痴心等待爱情的翠翠,为茶峒虚构了另一个空间(《经典湘西》)。除了凤凰、老司城、里耶和茶峒,湘西世界里具有经典意义的还有包含着种种神秘因素的卯洞,为儿子沉默付出的五婆,在外面闯出一番事业发家致富的黑娃,被古阳河环绕的茶乡小城,藏在崇山峻岭里的龙山火岩,代表了湘西山民智慧、情爱的山歌,狂野的土家舞蹈,曾经狼奔豕突、现在仍然波浪汹涌的酉水等。“经典湘西”构成因素里的另一个层面是关于作者自身经验的叙述。作为湘西作家,作者个体性的感情经历对作家而言,具有更深刻的经典意义。《往事不会过去》里,作者写到了自己的父亲,这是一个像鹰一样搏击于生命长空的男人:十六岁时,冒着被匪徒枪杀的危险,他走出藏身的山洞,为临终前的奶奶打来了一罐清泉,让老人在临死前获得了身体和精神的滋润;二十岁时,他是硝烟弥漫的朝鲜战场上的一名无畏的士兵,参加了著名的“黑松林之战”;从战场回乡后,他成了秉公执法、爱惜百姓的父母官;大跃进时期,他不向当时中国社会里从上至下的浮夸风气低头,务实的精神与当时的权力力量格格不入,他选择了辞官不做,皈依山林;文革结束后,他先知先觉地要儿子给公社打了一份报告,要求分田到户。这位面对命运的坎坷,桀骜不驯、充满气魄的父亲,也许是作家心中最为坚固的“湘西经典”。《睁眼看湘西》中作家表达了急于澄清被外界误读的湘西的真相的激情。《阅读王村》里,作者指出,来王村旅游的人们大多是循着一个大明星的妩媚气味而来,在吃了一碗以这位明星命名的米豆腐后、在青山绿水中纯粹了一回后,便心满意足,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根本没有领悟到王村的真正气度。这气度来自王村悠久、辉煌且不免沧桑的历史:王村古称溪州,五代十国时土著先民就已入住其中,土司更是建立了为当时朝廷悚然的政权;东汉时期,朝廷数度征剿溪州土司政权,均以失败告终,最终以酉水为界划分权力范围,互不相犯,由此促成王村土司政权长达八百年之久的进步和繁荣;这一繁荣,却毁于一场更为惨烈的战争。曾经的辉煌和寂灭,造就了王村的淡定,面对熙熙攘攘的游客,王村卷裹着自身的王者之气,一言不发,从容平静。《与树相关》里,面对铁路旁一颗颗伏倒的小树,以及山坡上伤痕累累的大树,作者无法掩饰自己的愤与痛,他写道:树的生命积极而被动,只知道努力地接近阳光和蓝天,对人类没有丝毫的戒备,却遭受着被人类恣意砍伐的悲剧。书中,作者对于自己大学生涯、友人情谊、旅行观感等情感经历层面进行了书写。这些共同构成了作家的“经典湘西”。

《经典湘西》带来的思考的第二个层面,是一个并不新颖的问题——现代社会里文学的处境与出路。这个问题将要涉及到的关于好的散文应具备的素质的论述,是我所谓的“缺席的经典”的构成因素的一个方面。20世纪,法国学者雅克·德里达揭示了二十世纪末到来的电子媒介时代对文学的严重冲击,并预言了文学的终结。面对德里达的预言,每一个文学的热爱者、创作者和研究者,都不能回避“文学终结”论带来的挑战。美国的理论家·希利斯·米勒认为只要人们用语言交流,那么文学就不会消失,因为只有文学最能展示人类语言的复杂性;同时,米勒认为,从历史学的角度而言,文学记载了不同于专业历史文本的历史记忆,这一记载为我们理解过去、理解我们祖先的历史,提供了专业文本不能提供的感性的、个体的记忆。从这两个方面,希利斯·米勒很快就对这一预言做出了反驳。有趣的是,关于文学在新千年的前景如何,或者说文学与图书在科技与后工业化时代的命运如何的问题,意大利著名作家卡尔维诺早在1985年为哈佛大学诺顿讲坛准备的讲稿中就已经提了出来。作为一位卓有成就的严肃作家,卡尔维诺没有对文学命运进行贸然的预言而是坚定地认为有些东西只能靠文学及其特殊手段提供给我们。相比之下,作家的信心似乎更能为世纪之交的文学带来希望。

现代社会里,散文所面临的困境,主要来自读者,读者的理解欣赏水平在不断的提高,那些纯粹借助作家自己的往事回忆、所见的风景等传统因素加以抒情、叙事的散文,那些缺乏犀利批判的论述性散文,不可能轻易感动生活在电影、电视、互联网发达的电子时代的读者。那么,现代社会里的散文应该具备哪些素质呢?这个问题也许无法获得精确、完美的答案,但是关于一篇好的散文作品应具有的基本的素质的答案是可以追寻到的:在日益庸俗肉麻、缺乏想象力的文化环境里,提供独立、新颖的思考、批判和表述方式。这一点,正是我所谓的不应当缺席的(应当“在场”的)经典的含义,也是《经典湘西》这个集子所缺乏的。同《经典湘西》里作家自我感受的部分相比,作家涉及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部分,似乎带给作家更多自信和骄傲的经典。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经典并不特别属于某个作家,而是常常以相似的被叙述方式出现在湘西作家的笔下。当读者多次读到这些被反复以类似的语言重复的湘西经典时,文本带来的是一种反讽性的阅读效果:一方面,历史人物与事件因素的重复性引入,因为它的内容和被表述方式的重复性,导致它没有力量为这部书写湘西经典的散文集附上庄严、神秘的光彩;另一方面,作家个人性的表达,虽然借助外界已经了解的湘西著名历史人物和事件的介入,而摆脱了《睁眼看湘西》一文里所担忧的,湘西以及湘西人主要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而无法获得外界认同的尴尬。但是,借以摆脱旧困扰的因素却带来了新的问题:由重复书写导致的庸俗、乏味。这个集子的另一缺席的因素是对现实问题的犀利批判。作品对历史人物和事件回忆,对湘西醉人风光的描画,有着明确的诉求指向:构画出经典的湘西,为湘西人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挺直腰板提供理由(《睁眼看湘西》)。这一叙述目的,在某种程度上得到了实现。但是,那些了解湘西现实的读者,仍清晰看到现实湘西的深刻困境在文本之外投来冷冷的嘲笑。湘西作家的生活经历本可以更深刻、更鲜活地让读者感受湘西人生活的苦与乐,但他们的文本却欠缺了最不应欠缺的,对湘西人并不如意的现实生活的书写。

现代中国,大多数人的生活已有了明显的改善和提高,但是许多居住在丛山峻岭之中的湘西人,由于交通的不便、信息的闭塞,他们的生活和中国其他经济较发达地区的人的生活相比,存在巨大的落差。这些落差,不应因为湘西历史里的经典人物与事件,以及湘西山清水秀的风景,而被忽视。作为时代敏感的感受者,文学作者不应回避对灰色现实的书写。同时,面对德里达关于文学终结论的逼问,笔者认为,文学作为大众的一种生存方式——自我精神表述,将具有令人乐观的前景。

猜你喜欢

王村湘西书写
浅述湘西芙蓉镇的旅游发展之路
芙蓉镇“挂在瀑布上的千年古镇”
从山东到湘西,跨越千里的精准“滴灌”
王村:五千万打造“精神王国”
书写要点(十)
养成书写好习惯
湘西 国画
书写春天的“草”
与诸子湘西游
My Story以笔相伴静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