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文:争议中的生存
2011-11-24王伟
■王伟
“煙錵瓚倣哋鰣餱繓渼麗,曇誮凋澥啲溡後嘬淒媄。”(翻译:烟花绽放的时候最美丽,昙花凋谢的时候最凄美。)
“1切斗4幻j,↓b倒挖d!”(翻译:一切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
如果没有翻译,很多人看过这两句话后不知所云,甚至认为这是一堆乱码,其实,这是当下网络上最为流行的“火星文”。单从字面上看,接触网络不多的人很难理解什么叫火星文,或许是火星人用的文字吧,如果你回答的是这个答案,很不幸,你已经OUT了。其实,火星文是新近在网络聊天室、论坛、贴吧、QQ群、个人空间等语境中使用的一种带有语言文字游戏性质的新型网络语言,它是网络语言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
一、火星文:非主流的流行文字
火星文最早起源于台湾,融合了汉字中的生僻字、异体字、繁体字、谐音字和注音文、英文、日文、数字、符号等诸多构成元素,是一种非主流的流行文字。“非主流”是指它传播使用的范围是“小众化”的,而非“大众化”的,并且没有得到现行现代汉语语法规范的认可。“流行”是指它近几年尤其是2007年以后在网上大行其道,许多新新人类对火星文热情追捧,不少论坛、聊天室开设了专门的火星文聊天专区,火星文的官方网站“我爱火星文”(www.52hxw.com)的点击率屡创新高,各种各样的“火星文输入法”、“火星文转换器”和“火星文符号”等相关软件应运而生等。火星文之“火”甚至蔓延到了人们的现实语言生活,如中小学生的“网语作文”引发了全社会的热议,再如2010年最流行的“网络热词”——“神马都是浮云”等,从构成元素分析,都属于火星文的范畴。
火星文的组构形式多种多样,但大体可以分为符号型和异体型两大类。符号型火星文又可以分为三小类:第一类是由英文字母、数字组成。例如[B4]是before(以前)的意思;[ORZ]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意思(“ORZ”看起来像一个人趴在地上。“O”代表人的头,“R”像是人的双手扶着地面,“Z”则是双膝跪地的姿势,组合起来,就是五体投地的意思。)第二类是出于视觉感官的刺激而制作出来的符号。如[*^-^*]是笑脸的意思,[~~〉_〈~~]是大声哭、用力哭的意思,用符号表达出表情,很形象。第三类是谐音符号类,其中又分为数字谐音、汉语拼音缩写谐音两种,数字谐音的如[5555……]是在哭的意思,几个5连在一起,把人哭泣时发出的声音用形象的阿拉伯数字引入到聊天过程中,既方便快捷又形象生动;汉语拼音缩写谐音的如[MM]是妹妹或美眉的意思、[GG]是哥哥的意思等。
异体型火星文也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汉字谐音,如“神马都是浮云”中的“神马”是“什么”的谐音;“斑竹”、“版猪”是聊天室、论坛管理人员“版主”的谐音;“瘟到死”是W indows的谐音;“烘培机”是个人主页(homepage)的谐音。第二类是汉字拆分,如“弓虽”代表“强”,“丁页”代表“顶”,“彦页刀巴”代表“颜色”等,这种汉字拆分类似于中国历史上民间隐语、语言文字游戏及一些特殊的表意形式,如在宋代出现的我国第一部隐语行话分类语汇专集《绮谈市语》中,就有把“松”字称为“十八公”的记载。第三类是汉字半边类,如在网上遇到冷僻字、繁体字或其他难以辨识的字时,就把它的部首去掉再分析理解吧!如“珂笕”是“可见”的意思,“硪喓硒呱”是“我要西瓜”的意思等。
细究火星文的分类,不难发现,火星文有三个特点:一是形象化。如把网民称为“网虫”,初级网民是“爬虫”,高级网民是“飞虫”;“大虾”(经常伏案工作,弓着背,犹如大虾)是网络高手;“恐龙”是丑女,“食肉性恐龙”则是长相丑陋的泼妇,“食草性恐龙”则是长相丑陋但稍温和的丑女等。二是人性化。如作为任意人名代称的“隔壁老王”(在港台《我猜、我猜、我猜猜》节目中的主持人吴宗宪,常提到“隔壁老王”);网民们称在论坛中上面发出的帖子为“楼上”,下面发出的帖子为“楼下”,好像同一论坛中的网民是同一栋楼中的上下楼一样。三是委婉化。如形容某人讲话拐弯抹角时说“这人说话很S”;形容某人反应迟钝时说“这人是个286”(286是指运算速度最慢的电脑处理器(CPU),机器的运算速度就跟人智商高低一样,实际上是指人脑转得慢,反应迟钝)等。
二、后现代语境中火星文彰显的社会心理
后现代作为一个模糊的概念,是对以启蒙和理性为内核的现代性的批判和发展。首先,后现代理论的目标指向打破现有权威与规范,追求个体的平等和公正,显示个体的差异性,这与火星文创制发明的初衷似乎不谋而合。其次,后现代主义作为一种社会思潮,显示出一种人本主义的特征,即人被蒙蔽在技术主义、科学主义等现代理性思想的统治之下,难以实现对自身桎梏的解缚,后现代社会思潮通过对以神学、理性为基础的社会秩序进行解构,使我们得以重新关注人本身的自由发展,而火星文的价值指向不自觉地耦合了后现代主义的特质,后现代主义所蕴含的自由与解放的力量是火星文发展的根本动因。火星文作为网络语言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已经具有了相对稳定的表现和规则,因此,对火星文的研究就不应该再止于现象的描述与感叹,而应该将其置于后现代语境中,分析它存在和发展的社会心理,发掘其本体价值和发展意义。
1.火星文彰显出追求新奇、张扬个性的社会心理
后现代主义认为,语言规范是一种异化力量。一个人从开始学习语言到能够自由地运用某种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情感的过程,其实就是语言一步一步逐渐控制人的思维和表达的过程。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运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与情感,但实际上,人们所使用的每个词语的用意、每条语法规则、以至于每个字的读音规则都是别人早已规定好了的。一方面,每个人都是独特的,具有自身独特的思想、情感、意识、感受、生活方式和行为方式,另一方面,人们借以表达自身独特性的语言却是模式化的、普泛性的公用媒介。因此,人们要么削足适履地改变或隐藏自身的独特性,要么把这种深层的表现欲望压抑到潜意识世界中。于是,人们时时感觉到,苍白的语言难以穷尽自己深刻的思想与复杂的情感。
然而,火星文却打破了传统媒体的制约,无视语言规范的权威性。从这种意义上讲,火星文对传统既定语言规范和权威提出了不无裨益的挑战。当然,这种无所畏惧、无所顾忌的个体语言狂欢不能不说是受网络虚拟空间匿名性的影响,但从某种意义上说,火星文释放了人们深层心理中被语言规范压抑的叛逆意识,于是,在网络制造出来的“赛伯空间”这一虚拟世界里,大胆、随意、自由地解构语言规范和编码规范的行为随处可见。这些极富个性的新制的语言编码,于随意性当中透露出言语主体藐视权威、突破和颠覆现有语言规范的努力,这一行为的出现也使网络语言呈现出了一种新意与生机。
2.火星文彰显出崇尚潮流、追求时尚的社会心理
法国后现代主义学者雅克·德里达主张应该把语言与社会实践联系起来,认为语言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实践,语言与语言之外的社会因素如权力、道德、时尚潮流等密不可分,这些因素对语言的运用都在起作用。①因此,对语言及语言现象的研究就不能限于对言说主体个人言说的原意及准确性上,而应该着重阐释语言在说出之后,或者在言说主体“不在场”的情况下,其在社会上的扩散与增殖的意义,这样语言就具有了不依赖于言说主体而独立存在的生命力。其实,从新文化运动开始,中国现代汉语的语言问题就已经成为社会变迁的风向标,随着传统媒介与互联网的融合,以及以互联网为基础的新媒体如手机的发展,火星文必然会更大程度地融入社会,甚至因为已融入社会语言而“消失于无形”。
火星文的创制者和使用者多是好奇心和求知欲很强的青少年,他们对火星文的追捧主要取决于其年龄段的认知倾向。其心理成因有三点,一是从众与模仿心理,青少年为了避免成为时代的落伍者,就会努力去适应周围的环境,以保持心理上的平衡,因此就会相应地产生从众心理现象和模仿行为。二是求新欲望,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引起他人的注意,青少年往往会追逐流行的东西。三是自我防御和自我展示的欲望,青少年常以时尚和流行来展示自己的地位与个性,以此来消除自卑感。追逐流行和时尚的心理从一定意义上说符合人的本性——好奇心和求知欲,青少年的好奇心和求知欲相对来说更强,而且在这一年龄段他们的个性还没有完全形成,因而他们会更加追求完美、更加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所以他们更容易以追求新奇时尚的火星文来显示自身存在的价值。
3.火星文彰显出情感交流、情绪宣泄的社会心理
解构主义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在论述话语权时这样描述:创作者仅仅是在制造开局,开局之后,主体便不断从话语中消失。②无疑,福柯关于主体消失的论述与火星文在网络中的传播情境颇为相似,火星文总是处于开放的态势之中,这种动态的属性优于传统语言“一言九鼎”的稳定性,开放的结果就是创新,“超链接”等网络技术决定了火星文很难去追究词语的原创者。客观地说,火星文的匿名性不但带来了“主体的消失”,更为重要的是使语言使用者获得了空前的解放。社会心理学研究也表明,人在匿名的状态下更容易摆脱角色的束缚,人们在现实生活情境中不愿意暴露出来的东西,在虚拟的“赛博空间”中都可以从容地说出,以发泄在现实中受到的压抑,这种情境很容易让人想起崔健一首歌里的预言:“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要从白走到黑,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假行僧》)既然没有人知道你是谁,说起话来自然可以随心所欲、率性而为。应该说,火星文的匿名性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人们现实生活中的压力和焦虑感,起到了放纵、疏导感情,宣泄、舒缓情绪的作用。如称“比尔·盖茨”为“比尔该死”,把“美国”称为“米国”,把“请进”称为“青筋”,把“笨蛋+白痴+神经质”戏谑为“蛋白质”等。
三、火星文的发展困境与对策
资料表明,中国现代汉语产生过两次新词语及其研究的热潮。一次是20世纪50年代,当时的口号是“为了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斗争”,另一次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今,开始对“纯”和“健”提出反思。应该说,火星文的流行正是这种反思的实践产物,它的出现也是特定时期社会心理因素使然,但这并不能压倒反对火星文的呼声。作家张辛欣曾对此进行过深刻的反思:“这种语言(火星文)破碎、短促,还包括着旧标准的错别字,难以辨识的各种符号,可能是新标准的‘酷’。……平面阅读,是不是像老辈子听戏一样,是小众的退化行为?……在未来新时代,看书翻书的动作,是一个少数人的古典动作么?”③的确,如果火星文仅仅是一部分青少年为了耍“酷”或在网络聊天过程中为了方便快捷而创制的速记符号,我们没有必要过分惊讶,但是这些符号背后如果隐含了一种追求语言与存在物的重合、对称,甚至回到了“象形”或“模声”时代,那这些简化的速记符号就预示着一种简化思维的蔓延。而且,火星文无视语言规范、任意创制滥用语言编码的行为会不会导致人们交流理解的困难,从而引发整个语言符号系统的崩溃瓦解?这也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
客观说,在当今社会背景下,整个社会都在朝着多元化发展,语言是社会发展的一个重要方面,多语并存与融合已成为一种趋势。语言多元化中的一元应该就是以更加开放的姿态接受外在环境包括网络的冲击,过分担心汉语持续受到火星文等网络语言的影响而最终导致消亡的想法也只是杞人忧天。汉语有强大的生命力,虽历经风雨,但青春永驻。汉民族历史上曾多次被外族统治,如元、清时期,但汉语并没有被蒙古语和满语同化,更没有消亡,这就是汉语本身顽强生命力的体现。当然,在是否应该对以火星文为代表的网络语言进行规范这个问题上,笔者认为还是有必要的,因为语言是全社会公用的交流工具,必须有一定的规范才能进行有效的沟通,但规范又不是不允许发展,规范和发展是语言的两个本质特征。世界上很多古老的文字都消亡了,但汉语还在生生不息地繁衍生长,这正是语言的各种社会变体包括火星文推动的结果。天气冷时,我们说“很冷”,开心时,我们说“很开心”,这个“很”字在用到有些磨损时,它的网络变体就适时补充进来了,“暴冷”、“巨开心”、“超难过”,这些词语的和谐共生正是汉语繁荣的源泉。
注 释
①张世英:《“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性”的批判与超越》,《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1期。
②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修订二版),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37页。
③张辛欣:《怎么在网络时代活一个自己》,《南方周末》2007年3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