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斩

李洪文

一：厨子遇险

明成祖永乐六年，两辆马车沿着郫县的棋盘大街先后行来。两名高鼻深目，有着鞑靼部族血统的车把式鞭子一挥“得”地一声，两辆马车最后都停在了悦来客栈的门口。

这两辆马车上，分别坐着张家口城里的大厨铁关刀和金老二。他们二人受郫县商会的廖会长所请，特来到此地给邱老总兵制作寿宴。

邱老总兵便是邱开甲，他原是凌霄关（今河北的张北大草原附近）的大帅，因为年事已高，被当今天子恩准回郫县养老，邱开甲在抗击鞑靼部族的战斗中，屡立战功。他是郫县的骄傲，邱老总兵回乡，郫县都为之轰动，赵县令和廖会长当时率领着近万名乡亲父老，赶到十里长亭，提浆携酒相迎。

今年冬月，正逢邱老总兵的古稀大寿。廖会长便做了个决定，他要风风光光地替邱老总兵大办一场寿宴。

铁关刀是张家口的名厨，善于烹制辽菜。金老二虽然厨技不如铁关刀厉害，可是他却擅长冰雕的绝技。金老二和铁关刀下车后，互相点头示意，然后就来到各自住的客房，做成菜和雕冰的准备去了。

按照廖会长的方案，金老二要在寿宴开始的时候，当场挥刀雕刻出一只巨大的冰虎来，然后铁关刀再制作出一百桌美味的辽菜，围着冰虎雁列般地排开……谁曾想第二天一大早，做雕冰的金老二就出事了。

金老二为了能在寿宴上雕刻出一只形貌逼真的冰虎，他找到悦来客栈的厨子康少兵帮忙，康少兵领着客栈的伙计们，就在县城的东河里采来了一块千斤重的大冰，现在这块巨冰，就被放在了悦来客栈的院子里，金老二先是焚香祷告，然后一伸手，便亮出了那把寒光闪闪的天狼斩。

天狼斩长三尺三，宽六寸六，重九斤另九两，它是一把锋利的雕冰之刀。天狼斩的刀口如线，上面还有十二个凹槽，雕冰的时候，金老二取出十二颗尖利的钢制狼牙，分别安到了刀槽上。这把破冰犀利的天狼斩，就是天下最好用的雕冰利器。

最令人咄咄称奇的便是天狼斩的刀头之上，还嵌有两颗银色的狼眼，金老二猛挥天狼斩，那两颗狼眼就会冒出点点的蓝火来。随着呼呼的刀声，不一会，那块不成形的冰块便被雕出了一个冰虎的雏形。康少兵只是一个二流的厨子，他看着金老二娴熟的雕冰刀法，不由得连声鼓掌喊好。

金老二每出一刀，都会在收刀的时候，用刀柄处缀着的狼尾擦一下刀身。冰虎的雏形雕毕，金老二正要走过去，用刀尖雕出冰虎身上的细节，就听“嗖嗖嗖”的三声响，三枚喂毒的蒺藜球从墙头打了进来，一枚蒺藜球正打在冰虎的脑门上，冰虎“轰隆”一声，变成了一地的碎冰块。在另一枚毒蒺藜将金老二手中的天狼斩击打落地的同时，第三枚铁蒺藜正击在金老二的右肩窝中，金老二一声惨叫，仰身栽倒，昏迷于地。

很显然，金老二是被人算计了，可是算计他的人是谁，武林中谁又善使蒺藜球呢？廖会长听到消息，急忙来到客栈探伤，金老二嵌在肩窝上的毒蒺藜已经被大夫取了下来，虽然受伤的部位红肿高大，可是经大夫敷上了解毒的药膏后，金老二悠悠转醒，他的性命已无大碍了。廖会长一脸愁云，他目前最关心的是受伤的金老二如何在寿宴上，雕出那只冰虎来。

再有三天，寿宴就要召开了，方圆两百里之内，能够雕冰刻虎的师傅也只有金老二一个人。正在廖会长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康少兵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试探地说道：“廖会长，金大厨，您看我去寿宴上雕冰成不成呢？”

康少兵这些年仰慕金老二雕冰的手艺，他每到冬天，便会在暗地里偷偷练习。廖会长可是对康少兵雕冰的手艺一点信心也没有，他问道：“你行吗？”

康少兵也不客气，他提着一把雕冰刀就来到了院子内，他找了一块重达百斤的冰块，然后便举刀——砍、剁、刺、刮、推、点、抹七种雕冰的手艺轮番使来，一条玲珑剔透的下山冰虎，便被雕成了。

金老二虽然受伤卧床，可是他却对着康少兵雕成的冰虎连声称赞，廖会长略一沉吟，便提出了个建议道：“金大厨，我看您就收康少兵为徒弟吧！”

如果金老二能收康少兵为徒，康少兵手持天狼斩，在寿宴上当众雕出了冰虎，金老二这个当师傅的脸上也有光呀。

廖会长亲自主持了拜师的仪式，康少兵三拜九叩，算是正式列入了金老二的门墙。可是康少兵一练天狼斩，他也是愣住了，这天狼斩一共有九九八十一招，只有三天的时间，这天狼斩法康少兵又怎么能学全，金老二没有办法，他只得传给了康少兵天狼三招——这是最简单实用的雕冰三招。

用天狼斩雕冰非常有讲究，每一招发出，撤刀回去的时候，都得用刀柄上悬着的狼尾擦拭一下刀身，那条狼尾非同小可，那上面浸有狼油，狼油涂到刀身上，一是可以保证碎冰不会粘到刀身上，二是狼油通过刀身，会均匀地涂抹到寒冰上，那雕出来的冰雕便更为闪闪发亮，剔透耀眼。

康少兵雕冰的手艺得到金老二的真传，进境神速，可是当他问及那个直冒火光的狼眼的用途时，金老二却将眸子一瞪，吼道：“不需要知道的，你最好少问！”

二：冰虎成精

三天之后，邱老总兵的寿宴准时开始。一块七八千斤重的黑色巨冰就耸立在邱家的院子中，这块冰是邱府的管家邱福领着十几个家人，用加上了墨汁的冷水浇冻了三天，这才制作成功的。

铁关刀到后厨去制作辽菜。金老二坐在了椅子里，他对准备雕冰的康少兵吩咐几句，康少兵手中的天狼斩迎风一晃，便运刀如飞，开始干活。

这天狼斩果真是雕冰的第一利器，特别是那十二颗锋利的狼牙，破冰如切豆腐。终是这样，康少兵也不敢大意，他一边用天狼斩破冰，一边用狼尾往刀身上涂抹狼油，一炷香的时间后，一头昂头挺胸，张口怒吼的黑虎雏形便被雕了出来。

冰虎的雏形已出，康少兵再用刀尖细心地雕刻出冰虎虎身的细节，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头威风凛凛的百兽之王终于被雕刻成功了。

邱开甲镇守凌霄关的时候，他被鞑靼部族称为邱黑虎，廖会长今日雕这个黑虎，就是颂扬邱老总兵的功绩，令郫县的百姓，都以邱老总兵为荣。

康少兵的这头冰虎雕刻完成，看着这头傲睨四顾，威风毕露的冰虎，邱家的院子里掌声一片。

这时候，铁关刀的辽菜也已经做好，这辽菜盛传在渤海湾一带，因为靠海，所以每样菜式都以鲜咸醇厚，五味香浓而著称。副席的席面上，都摆着十二道辽菜，特别是摆在黑虎冰雕底下的那张主桌上，辽菜的精华更是横陈毕至——什么南瓜鱼翅盏、宫廷八珍、太河双鲜、猴头飞龙、红梅鱼肚等等的美味不一而足，最叫人啧啧称奇的是桌子的正中心，还摆放着一只硕大的铜火锅，火锅的烟囱上冒着半尺高的火苗，那腾腾的热气，如水雾般弥漫，那罩在热雾中的黑虎冰雕，更是独具啸聚山林云雾的傲然神韵。

邱老总兵和廖会长并肩从内厅走了出来，邱老总兵看罢廖会长的安排，满意得连连点头，两个人还没等入座，就见那头水雾中的冰雕黑虎忽然动了一下，随着人们的惊叫，冰雕上竟传来了“咔嚓咔嚓”的冰裂之声，最后“轰”的一声巨响，那只黑虎竟裂为无数的碎块，从那裂开的冰虎躯壳中，竟跳出了一只六尺长的真虎来。

“冰虎成精了！”随着贺客们的一片惊呼，院子里已经乱成了一片。

这只浑身黑毛的老虎跳跃着向邱老总兵走来，邱开甲久经战阵，镇定异常，他盯着面前的黑虎，呵呵一笑道：“大家莫慌，这是一只人扮的黑虎！”

果然，这只黑虎走到距离邱老总兵六尺远的地方，它举起前面的两只毛爪，对着邱老总兵连连叩拜。看着这只活人装扮的黑虎，廖会长也愣住了，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安排什么“活”虎拜寿呀？

就在廖会长糊涂的时候，就听那头虎嘴里“咔嚓咔嚓”几声响，三只喂毒的蒺藜球从虎口中飞出，直奔邱老总兵的胸口打了过去。

坐在椅子里的金老二大喊一声——刺客，康少兵距离邱老总兵最近，他挥动天狼斩，就听“叮叮叮”三声响，三枚喂毒的蒺藜球被斩身打落在地。

那头“黑虎”一见蒺藜球失功，它的虎口一张，一蓬大火便狂喷了出来。

邱老总兵虽然武功高强，可是毕竟年岁已高，他闪开了火身，却没有避开火尾，那火尾扫到了他的脸上。邱老总兵一声惨叫，被烈焰烧倒于地。

那只黑虎的四只虎爪子猛地往身上一扯，就见那张黑虎皮被“刺啦”一声扯掉，从里面竟跃出来两个黑衣的刺客来。

一个刺客挥刀杀向了康少兵，另一个刺客挥刀砍向了邱老总兵。康少兵一见形势危急，他举起雕冰的利刃——一招“天狼问天”对着第一名刺客搂头便砍了下去。

那名刺客的武功比康少兵要高出许多，他本想举刀招架，然后再反手一刀，结果康少兵的性命，哪曾想两刀相接，天狼斩上的十二颗狼牙受到震动，竟利镖似的飞了出去。

第一名刺客身上中了五只天狼牙，他惨叫一声，重伤倒地，康少兵一挥天狼斩，将倒地的刺客斩为两段。第二名刺客武功最高，他一见天狼牙飞至，哪里再顾得上刺杀邱老总兵，他抽刀护体，然后连翻了三四个跟斗，脱离了险境。

三：真正目的

康少兵借着刺客逃遁的机会，急忙用狼尾擦去天狼斩上的血迹，然后一晃晶亮的天狼斩，直向第二名刺客的下盘砍了过去——这一招叫天狼惊地。

第二名刺客虽然不惧康少兵的武功，可是他对能发射天狼牙的奇怪兵刃也是心存忌惮，刺客腾空越起，他人处空中，正待挥刀凌空杀敌——就听康少兵手里的天狼斩“咔”的一声，正斩到了地砖之上。

天狼斩受到巨震，刀头的两颗狼眼蓝火大冒——那两颗狼眼竟都是火石做成的。狼眼冒起的蓝火苗竟然点燃了刀身上的狼油。这狼油在动物的脂肪中油性最大，一遇到明火，竟“忽”地一声，燃起了一道三尺高的火光。

天狼斩劈冰的时候，冰屑会对刀身上的狼油产生灭火的作用，可是一旦用他杀敌，那狼油终于剧烈燃烧了起来。

康少兵虽然也被着火的天狼斩吓了一大跳，可是他那三斧头的刀法却是连贯不停的，就在天狼斩着火的同时，他最后的一招——惊狼火舞已经冲天发了出去。

康少兵手中的天狼斩已经被火光淹没，冲天的火光卷向了第二名刺客，最后在刺客的惨叫声中，那天狼斩上熊熊的火光，熄灭在了刺客的胸口中。

廖会长一见康少兵用天狼斩刺中了第二名刺客的胸口，他急忙在两名刺客的身上一搜，竟然找出了两个青铜的狼头腰牌和一封密信来。

只有鞑靼部族的人才会有狼头腰牌，难倒这两名刺客是鞑靼首领派来的？那封密信是鞑靼部族的经贸使者阿博术亲手书写的。阿博术的胞兄在三年前领兵进攻凌霄关，最后被邱老总兵设计斩杀在黑石峡中，阿博术今天雇佣杀手，这是为他胞兄报仇血恨来了。

廖会长和邱老总兵低声耳语了几句，邱老总兵一摆手，他的手下立刻将管家邱福和铁关刀绑了起来。

铁关刀大呼冤枉，那两名刺客装成车夫，被他雇佣而来，谁知道他们包藏祸心，要刺杀邱老总兵呀。邱福就更冤枉了，他领着家人连着三天在院内浇水冻冰，准备雕刻冰虎的冰块，谁曾想那两名刺客暗中动手，他们竟在冰底挖出了一个可以隐身的空洞，然后他们竟身披耐寒的虎皮，钻到了冰底的孔洞里，准备刺杀邱老总兵……

寿宴办完，邱老总兵遇刺的消息就传到了京城，当今天子召集群臣一分析，觉得鞑靼部族派刺客去杀邱老总兵，绝非报私仇那么简单，邱老总兵武功盖世，韬略惊人，鞑靼部族意欲除掉邱老总兵，一定是又要再次攻打凌霄关了。

果然半个月后，鞑靼部族又开始攻打凌霄关，当今天子急忙传下了一道圣旨，命邱老总兵回转前敌，继续领任凌霄关总兵之职，抗击鞑靼部族的挑衅。

邱老总兵果然不负众望，他精心运筹，半个月后，鞑靼部族这次东侵的计划又以失败而告终。

鞑靼部族首领召集铩羽而归的失败将士，他详细一问失败的经过，这才知道此次兵败，毛病都出在邱开甲身上——如果不是阿博术报私仇，明朝的天子一定会忘记邱开甲了，邱开甲重新又当上了凌霄关总兵，那就是鞑靼部族的噩梦呀。鞑靼部族的首领怒火中烧，他命人找来阿博术，劈头便是一顿臭骂。

阿博术也被骂愣住了，他急忙解释——自己并没有雇人去报私仇。鞑靼部族的首领一听阿博术拒不认错，更是怒火冲天，他当即传令，把阿博术降为了一个喂马的小官，到草原深处最荒凉的草场上养马去了。

阿博术只是个懦弱的文官，哪里受得了朔风怒吼石如斗，寒毡苦寒落马蹄的牧马生活，没用半年的时间，他便病倒在床，半个月后，阿博术就一命呜呼了。

阿博术的死讯传来，凌霄关的邱老总兵不由得呵呵大笑，其实他并不是邱老总兵，他只是一个假扮的替身而已。真正的邱老总兵征战多年，老伤加上新病，现在正躺在家里的病床上，已经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了。

邱老总兵回乡养老后，现任的凌霄关新总兵竟探听到鞑靼部族意欲东侵的消息，他急忙派人骑着快马到郫县去问计，邱老总兵为了一劳永逸地解决鞑靼部族这个心腹之患，他便想出了射日落月的计策——那就是铲除阿博术。

阿博术武功不能兴国，计谋不能安邦，可是他却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地方，那就是筹措钱粮，鞑靼部族所产的牛羊，每年都是经过他的手，一头一头贩卖了出去，鞑靼部族所需要的兵刃和钱粮，都是被他一件一件买回来的。

阿博术就是鞑靼部族的大管家，如今这个大能人已死，接替他职位的鞑靼人办事的能力低微，竟连他的一半水准都没有。鞑靼人有兵有将，可是缺少钱粮，想要攻打凌霄关只能在梦里想想了。

凌霄关的新总兵为了配合邱老总兵的计划，他先以阿博术的名义写了一封密信，然后花高价雇了两个鞑靼部族的杀手，这两个杀手扮成了车夫，他们跟在铁关刀的身后，就傻呵呵地到郫县刺杀邱老总兵去了。

邱老总兵重病在床，他只是找了个替身，在寿宴上一直扮演着自己而已，金老二则是这出大戏幕后的总导演。那两个杀手为了刺杀行动顺利实施，他们首先用蒺藜球算计了武功最高的金老二，其实金老二武功高强，如果他不是得保证计划实施顺利，那一个喂毒的蒺藜球，又怎么能轻易地伤到他呢？

如果康少兵不能杀了那两名刺客，他一定会在一旁出手，击毙那两名刺客。那两名刺客最后用吐火的阴招烧伤了邱老总兵替身的脸部，这倒给邱老总兵的替身冒名来到凌霄关提供了方便。

雕冰搭台，刺客唱戏，其真正的目的就是除去阿博术，这个射日落月的计策真的是太高明了。

康少兵最后被金老二举荐到了凌霄关，他手握天狼斩，成了一名勇敢的戍边军官——丈夫横刀立，杀敌不顾身，这正是建功报国的大好时机呢。

〔责任编辑 方 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