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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之所及(创作谈)

2011-11-21

福建文学 2011年5期
关键词:细节创作母亲

张 旗

目之所及(创作谈)

张 旗

我外婆家隔壁邻居,有个长得很标致的女孩,从小到大都没去上学。“那她以后怎么办呀?”我问我母亲,那一年我十四岁。现在,那女孩已经做了母亲,有两个孩子,第二个孩子跟我女儿同岁。她丈夫养殖海带,收入还不错。每回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我总怀疑那是装出来的。

我有个堂兄,因投资期货失利一直在外地躲债,一晃十几年过去了。他祖母去世时,他没回去。过了几年,他祖父又去世了,他也没回去。有人说在福州某条街上见过他,也有人说他给厦门一户人家做上门女婿。每次回老家,我都希望能见到他。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相聚是1998年,在莆田,我请他去星光电影院看《泰坦尼克号》。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他。我不知道他到底欠了多少钱。1998年,他有一次跟我谈起,只要听到楼下有人叫唤他的名字,他都觉得是讨债的又来了。我的这位堂兄,他悄悄地在某地活着,可是对我们而言,他失踪了,成了一个不敢回家的人。

今年春节,在我熟悉的人群中又少了一张面孔。那是我叔叔收养的一个女孩,刚来时五岁,今年应该有十七岁了。我婶婶没让她念书,一直把她当作廉价的小保姆。去年正月初二晚上,我跟几个朋友去镇上一家酒店吃饭。没想到,她竟然在那里给顾客端盘子。“她在那里打工,觉得辛苦,也想做‘小姐’,结果被婶婶揍了一顿。”我母亲告诉我。去年夏天,她跟村里的几个女孩一起去晋江打工,几个月后就跟人跑了,没有了音信。

在我老家,更令我触目惊心的是,村里有一户人家,娶了一个媳妇,那女人生了一个孩子,没过几年就变成疯婆子。一打听,这病是遗传下来的,她母亲也是疯婆子。几十年过去了,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他们为什么不离婚呢?现在,他们那孩子也疯了,整个家庭变得毫无希望。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由于经常服些安定片或含有激素之类的药物,那孩子显得异常虚胖,尤其是那眼神,闪着绿光,怪吓人的。

这一切都让我难以忘怀。我的创作都源于此,都源于我和我周围的生活。童年在乡村的见闻和体验,给予我无穷的回味与想象。就像弗兰纳里·奥康纳说的,一个小说家最后总会写到他的童年,这个时期决定了他的命运。我小时候遇见的人,经过几十年之后,不管有怎样的变化,命运都向他们呈现出各自的谜底。这一切都令我好奇。

我一边回忆,一边观察我周围的人。我关注的都是些不如意的人,他们无意中制造了或者说陷入了一个又一个麻烦。人生的种种“境遇”,都是一面面照见人性的镜子。生活中的人和事摆在那里,都是素材。我觉得如果角度和距离选择得当,人物在作品中就会活起来,他们个人的悲哀和尴尬就会真实地反映出我们这个社会的问题来。

有人说我的作品色调阴暗、情节相对荒诞、人物偏向卑微。这是我要追求的风格。在我看来,现实的荒诞性已经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人物的种种荒唐举止都是一种需要我们审视的正常行为。毕竟人是复杂的。每个人身上都充满不和谐、不确定的因素。这一点尤其需要作家予以尊重。我笔下的人物都有点冷,有点无奈,好像是沉浮在滔滔大海中的一叶小舟,叫人揪心。加缪和奥威尔说过,不讲道德的文学是冷酷的。从这一点来说,作家的情怀对作品的成败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处理人物就像做拼贴工作一样:根据需要把多个人的特点集中到一个人身上。我写出来的东西几乎都是真实的,只是有的发生在那个人身上,有的发生在这个人身上,还有的发生在别人身上。我把它称为虚构。只是这种虚构有时跟现实太接近了,我有点不满意,我觉得还需要注入我的想象力。我希望我笔下的人物尽量多些普通人的普遍特征。

小说需要故事,需要情节。尽管我读过很多无情节的小说,但最终我都弃它们而去。我经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把一个故事写得很详细,所有情节的来龙去脉都交代清楚,那跟一篇报道有什么两样呢?一篇再鲜活的报道在我看来,也不是小说,仅仅是创作的素材而已。所以,我选择简单的情节,只要有足够容纳人物活动的空间就行。我总喜欢通过细节来暗示人物的内心世界。纳博科夫说过,细节即上帝。我觉得,语言的力量在于精确,而细节的力量在于分寸的把握。

最后,我想说的是,写作是一种信仰,它的上帝就藏在一草一木中,藏在夕阳中,藏在人们匆匆忙忙的脚步中,藏在秋风里,藏在绵绵不绝的回忆中。二十多年过去了,在我写作过程中,有两种思想对我冲击很大:一种是实用主义,一种是虚无主义。这两者都对文学构成致命的威胁。只有从阅读和写作实践中真正体会出真理的人,才会对写作产生刻骨铭心的爱。这种爱,既有年轻时的激情,又有人到中年后的泰然。

责任编辑 杨静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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