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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夏风吹来的时候你还在

2011-11-21胡佳妮

视野 2011年8期
关键词:胡佳土狗田地

*胡佳妮

假使夏风吹来的时候你还在

*胡佳妮

我又去那里了。

歪歪扭扭地骑着自行车,把麻雀吓得飞上了高压电线。这条水泥路比旁边的田地高出很多,有几只土狗正看着瓜。日头很烈,但风刚刚好,吹得人想要懒散。

三年前我们约好要来这里,但在那时我就觉得你会失约。你怎么总让我料中呢?

一直骑到河边停下。我找了处大一点的树阴,开始生疏地搭烧烤台。玉米、香菇、彩椒、洋葱、五花肉……我一个人烤。

最初认识你是在七年级吧。你说C镇真是个好地方,天好蓝云好白,好想一直住下去啊。

我说那好啊,我们将来一起租一套小房子,要有漂亮的草坪,我们一起躺在上面睡午觉,睡醒后我会指着天上的云告诉你哪一朵看起来更好吃。

你笑着答应了的。我只是没来得及和你拉钩,把事情定下来,然后你的话就被夏天的风吹走了。

C镇的夏天,正好是夏威夷高压,总是“呼啦呼啦”地刮着东南风。我会掐着你的脸说:“哎呀,阿祺这可是海风哦!”你一巴掌打掉我的手:“我知道了啊,你总是这样掐我,唾液腺要变大啦!”你还记得吗,那时我搭着你的肩,很认真地说:“没关系啊,阿祺嫁不出去了,才会和我一直住一起啊。就算阿祺将来总是流口水,我也不会嫌弃你的!”当时你“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要是真的那样阿季你就死定了!”

我现在真的希望你突然出现,掐着我的脖子说:“小样儿——我可找你报仇来了!”我特想你。

就算你把我挠得半死不活满地打滚也没关系。

我们说好有很多事要做,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我说过要带你去海边。

我知道这边的烂泥海不好看。我要拉着你下到滩涂上去捉蟹,还要趁机把海泥抹到你的脸上。我要带你去捉跳跳鱼。我们还要去找一种很小的蟹,比你的指甲盖还小,亮蓝色的壳,晚霞红的细腿。我只见过一次。我也有好些年不去海边了,否则我一定捉一对,做成松脂琥珀送给你。我想要给你关于海的梦。

我还记得离开的那天,你就像一个落跑的逃兵。你捏着我给你的发干的棉花花苞,缩在车子里一言不发。而我也没有勇气再多看你,只好跑到阳台上,装作眺望风景,看的却是那条你离开的路。

我告诉过你,我就出生在这里。几十年前我家的地基上还开着大片大片的棉花,而现在我已经搬离了原来的那条街,搬进了小区。我躲过猫猫的弄堂已经不在了,原先家门口的小树苗变成了如今柏油马路边的高大行道树,新家里空空荡荡。我所拥有的过去只存留在记忆里,再也无法向你一一证明。

我也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去跳小时候热衷的皮筋,也不再去踢那乱飞的毽子,只是坐在书房里安安静静地做作业,真正变成了刚遇见你时我说的“我想要变成的样子”。

我只告诉了你。也只是告诉,没有证明。我说过我会找到那样的地方——漂亮的田地,飞鸟掠过电线,夏风吹过漫起沁人的草木香。我们骑车过去,烧烤、吹风、聊天,体味时光倒流。可是你已经走了。

这次我带了啤酒。四听。如果你在的话,我们可以一人两听。吃的全带了两人份的,我烤得很香很香。我向你吹过的吧,我的手艺很棒的,现在我真的练出来了你却不在。算你没有口福啦。

你呀,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小气鬼,每次邮件里才写几行字,附件只会寄送试卷和习题。去城市了了不起啊,我告诉你我会网购的,一个订单下去三天送货上门。要做题目我自己早买了,不用你那么鸡婆地提醒我好好学习。

你知不知道我真想邮五斤海泥砸死你呀。

你就是装不懂,人品烂到地球外去了。那个当初一起站在天台迎着风说“原来南方的夏天这么舒服”的人,明明就是你,偏偏又窝在北方每次在邮件里说“我很好”,像应付了事的“复制”、“粘贴”。你这只撒谎精。

我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是想让你快乐再快乐,不要闷成一个馊馒头!

我吃掉了两份肉,喝掉了大半听啤酒。甜玉米还包在保鲜膜里没有上架。

记得当初我告诉你甜玉米生吃很棒时,你快把我看成野蛮人。然后我满脸骄傲地说你“逊毙”,夸耀起当初偷摘莲蓬也是剥出莲子生吃。“香甜清口!”我一向都是这么描述那味道的。那时你眼里闪动的光芒应该是叫做“希翼”,你犹犹豫豫地开口说下次能不能带你也去。

我答应了你的。对不起,我其实应该告诉你再也没这可能了。我再也找不到那样的一个荷塘——从我义无反顾骑向边郊才找到那么一块记忆中的田地,我就应该明白了。也许你比我理解得更彻底吧。

你回去了你的城市。你的将来就是要走在大柏油马路上。你考SAT,念美国大学,然后发展良好。那条独木桥你连看都不用看,所以我要带着马刀厮杀也和你没有关系。

我会继续过我的小日子,也会嫉妒隔壁的大婶向妈妈夸耀她儿子当上了学生会长。我会为了让爸妈高兴一点在考试前用功复习,也开始用起你给我的学习资料。我会努力像你一样发展良好。

晚上的时候照旧下楼乘凉。搭帐子,铺席子,然后大口大口地吃西瓜。每次都快要把头埋进去,妈妈也说“吃相还是那么差”。

听到那个“还是”时我差点就很放松地呼出一口气。

之前,也是乘凉时,我总把你捉进帐子里,给你不停地递西瓜。

“再吃肚子就要撑破啦!”把你喂饱后我们并肩躺着,然后你就抱怨,“这样在帐子里看星星不清楚哦”。

“那就看月亮好了。”把你摁在席子上,每次我都凶巴巴地说:“不许走掉,说好要一起看的。”

“啊,这样看来,嫁不出去的会是阿季哦——这么霸道。”

说起来,也只是对你这样。因为知道你会对我好的。

这种性格……到现在连自己都要骂“逊毙”。

我埋头又开始吃。被烤得有些发黑的玉米,配上蘸了调料的香菇,很丰富的味道。再是一层辣在喉头炸开,然后把啤酒灌进去压压味道。吃完后我就像瓜地旁的土狗一样伸着舌头吐气。

这里天很蓝,云很白,我躺在车子旁看着天,好像自己和大地融为了一体。天是一只巨大的半球壳,罩着整个世界。白云在飘,南边的那朵像是小学时校门口的那个阿公给我加了分量的棉花糖,最最好吃——如果你在,亲爱的阿祺,我一定会这样告诉你。

又是一阵风,C镇的夏天的海风,吹得我的塑料桌布“扑啦扑啦”地响。旁边的土狗好奇地望向我,又转过了头。我开始收拾东西。把垃圾用桌布包起来,和其他东西一起绑在自行车后座。两听啤酒就靠在一起留在了水泥路边。

我上了车,歪歪扭扭地骑车回家,迎着风努力地睁大眼,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黄建菊摘自《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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