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口下出任军政府都督(外一题)
2011-11-21伍立杨
□伍立杨
枪口下出任军政府都督(外一题)
□伍立杨
辛亥年的新历十月十号晚上,部队发动了,打了一夜,到了十一日凌晨,又有四十多名测绘生来参战。黎元洪的马弁来说,黎先生本人天明将亲来楚望台。熊秉坤就问他,来作对?还是来汇合?马弁说不晓得。东方渐露鱼肚白了,督署尚未拿下。因敌军实力甚强,计有辎重第八营、教练队两营、巡防三营、消防队一队,统制张彪卫士一排,机枪两排,总数计二千人以上。黎明时分,黎元洪来了,他能到来,实由马荣、杨启发等共同苦口婆心的敦促,因为原来马荣他们巡察到黎的住宅时,看到有贩夫走卒抬着皮箱往外蹑踪而走,鬼鬼祟祟的,怀疑是盗贼行窃,于是就趋前盘问,那些人回答说系奉黎统领之命搬走,于是他们就去见黎元洪,恳请再三,黎氏才扭捏出见,他说,我带兵十几年了,我对你们也算不薄,为什么要使我难堪呢?这些下层军官就说,我们并无恶意,而是要请您出来主持大事,黎元洪说,革命党人才济济,要我干什么?原来这家伙看见形势不对,就想携带金银财宝逃之夭夭。于是马荣就说,形势危急,你要依从我们呢,就活下去;否则就是一个死!请长官自己选择!黎元洪又说,哎呀,那你们要我怎么办呢?!这些人就说要他到楚望台。这时候,他说,那里不是吴兆麟在指挥嘛,他的军事深厚,还要我干嘛,他还想抵赖推托,众人不管这套,推的推,拉的拉,就把他带来了。这时,督署也被攻下,瑞澂、张彪、铁忠均已仓皇出逃。总督署及第八镇司令部遂为义军所攻克。
关于瑞澂的逃逸,近日在四川出版的《看历史》杂志(2010年六月号),看到一则文论《瑞澂之走》,作者张鸣先生写道:“此时的瑞澂,如果能够镇定一点,亲自率军抵抗,群龙无首的暴动者能否成功,实在是未定之数,哪怕他学叶名琛,来个不死、不降、不走,结局也许会有点不一样,至少,统制张彪的抵抗,会更卖力一点。起义的亲历者曹亚伯说:瑞澂若不走,督府之教练队必不退……起义成败还真难说。”
此说甚是迂阔,瑞澂身处火线,他凭直觉,赶紧逃跑,还算聪明,胆敢留下,他的结局一定不妙,一定是和他的前任端方一样,死于非命。盖此场起义带有士兵哗变性质,在这样的场合,具有相当的非理性。起义的士兵处于慌张之中,其心理必为一不做二不休所占据,二十四小时之内彭、刘、杨三烈士的人头还在他们眼前晃着,这是一个可怕的暗示,焦点是你死我活。所以若是捉到瑞澂,不可能留下他这个祸害和凶手,所以今之论师,大可以设想瑞澂不降、不走,然而不死,就由不得他也。也即不可能给他留下反扑的机会。在那极度的紧张时分,告饶、下跪都不太好使。端方的求饶可谓诚恳,可怜、甚至挟着锥心之痛,怎么样呢?照样小命不保。张任民先生《我参加辛亥武昌起义忆述》,回忆他以陆军中学学生资格,参与起义,亲眼见到不容分辩的肉体消灭。他说:“当时局势剧变,人性横决,且因属民族革命,所用口号,乃‘兴汉灭满’四字,故在那三几天内,武昌城内外无辜被杀戮者,不下千数百人”,更可为明证和佐证。
万耀煌先生当年从上海赶回湖北,参加武昌革命。在他晚年,历史学家郭廷以先生访问他,特别问道,瑞澂、张彪要是不急着逃走,情形会怎样?万先生斩截答道:“以当时情形,瑞澂、张彪若不走,只有被杀,决不会起什么作用。”(《万耀煌口述自传》40页,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简言之,气氛使然也。绝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至于曹亚伯的言论,亏他还是参加者,他的头脑是糊涂的,结论是荒谬的。当时的清军军官,能跑的都跑了。事实是,当南湖炮队入城,楚望台、蛇山等处的炮击开始以后,战局出现转机。新军各标营更多的士兵起义响应,营以上军官见势不妙,为着保命,大多溜之乎也。至于曹亚伯本人的事后回忆,辛亥老人吴醒汉尝予以痛斥,他认为,武昌首义三日内情形,真正知道的人,并不多,所以事后二十来年时间,写回忆录的、写演义的,大多含含糊糊,甚至落笔茫无根据。尤其是曹亚伯颠倒是非,最为可憎,他写道:“曹亚伯所编之《武昌革命真史》,荒谬绝伦,虽经中央明令禁止发行,然亦不无影响。其一:本人既非身与其事,又未与湖北首义同志商量,受私人金钱之利用,将投机官僚所载之文告新闻,认为真史。其二:把工程营全营官兵名册,列作首义人名单,真正首义同志,一概抹杀。其三:把工程营发难时反抗革命被杀之督队官阮荣发,侵吞军饷被枪决之方定国均列在首义名册内……”至于曹亚伯所推崇备至的吴兆麟,当时是在看守军械局,当工程营打到这里时,他们骇得要死,吴醒汉率队到达楚望台,他们还想逃走,“余推开兵士向吴(兆麟)等喊话,吴呆若木鸡,不能言语……将携带手枪及身着军服,概交给与我。其惊骇之状,可想而知。经余再三解说,并派兵保护,始稍心安。”而吴兆麟所得革命报酬,远过于他所付出的微劳。曹亚伯种种荒谬记述,吴醒汉等认为曹氏“把辛亥首义真正同志,污辱殆尽……曹之颠倒是非,丧绝天良,可谓至极矣。”(引文,见《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辛亥革命》第五卷,80-84页)。
至于黎元洪的表现,在吴醒汉的笔下,则是这样的情形:到了天亮,也就是十一号的早晨,总督瑞澂及张彪都溃退逃跑,这一带的敌人已扫除干净,于是就派二十九标二营下面的一个排长王志超带人前去欢迎黎元洪,又派李青山等人捣毁电线,而吴醒汉本人则到咨议局找汤化龙布告安民,随后,他又赶往蛇山。这时候,遇到和他同一部队的管带郜翔宸带领旗兵一个营相遭遇,两人见面怒气冲天,那位管带责备他不该带队出走,双方怒目相视,交相责骂,吴醒汉身边只有五十位士兵,论人数处于劣势,但他们骁勇善战,子弹上膛,又刚从前线回来,所以对方也未敢发作,于是得以整合队伍,往小东门方向击退旗兵两队,又下令炮队向其轰击,此时已是早上九点钟,从昨天傍晚他率领一小批勇士回旋于武昌城中到这时候,可谓成败即于刹那间,于是他赶到咨议局,恰好黎元洪也来到这里,蔡幼香也在座,草拟安民告示,让黎元洪签字的时候,他还犹豫不决,此时,咨议局的守卫人员陈磊就用枪指着黎元洪的头骂他,“生成满清奴隶不受抬举”,另一个守卫也举枪指其头,吴醒汉就拦住他们两个的枪,又对黎元洪好言相劝,他才签了名。
张任民《我参加辛亥武昌起义忆述》(载《春秋杂志》总第329期,1971年出版),回忆这天早晨的情况:“陆军中学生全体进入武昌城时已在早上八九点钟了,当日天气晴朗,气候仍热,革命总部再派人传令,着我们先赴楚望台领配子弹。于是,全校同学乃又奔往楚望台。此处乃蛇山山脉近城一处高地,湖北省军械库即设于此。当时库门已大开,由各同学任意携取子弹。我们同学所用的步枪,即是汉阳兵工厂所造的七九式,在学校时,校中管制子弹非常严格,若非射击靶子,不能得一颗试放。此时在楚望台领子弹,可谓从心所欲,各人尽量携取,除皮弹盒装满之外,连衣裤口袋里也都塞满了,有的同学装到连走路都不方便,现在想起,真是小孩子的可笑行动。”
正当他们兴高采烈领子弹之时,突然空中划过炮弹的轰隆声,破室而来,自他们头上飞过,一连数响,都是射到附近爆炸。原来革命军虽已占领了武昌,但是长江的海军,并未附义,仍与陆军处于敌对状态,兵舰在江面上,发现楚望台军械库前,聚集众多部队,竟开炮轰击,深幸数弹并未命中,否则这些学生在暴露之下,死伤之况,将不堪设想,但当炮弹射来时,官长即叫他们快些伏下,当场由高坡滚下山脚去的同学亦达百数十人,饱受一场虚惊!
一朝碧血,万世白虹
十一日,黎元洪出任都督,革命同志因为人才太少,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推翻满清,对于汉人的官僚则相当信任,这就是黎元洪得以盘踞高位的原因。而辛亥革命假如要说失败的话,其原因也在此,凡是稍有名气、稍有能力的人都得到了推举,而不管其是否鱼龙混杂。
事后,黎元洪问,现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总督瑞澂和统制张彪又没有抓到,你们将如何善后啊?事情闹大了,现在不好收拾了。黎元洪又说,他们如果带兵反扑,水陆并进,尤其是海军来进攻,我看你们该怎么办?邓炳三说要退到湖南去。黎元洪说,这有什么把握呢,还不如由我去说服瑞澂、张彪,你们也低头认罪,让他们对你们免于追究,怎么样?众人说,我们今天起事,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哪有低头的道理!黎元洪叹息说,我这老命一条,最终会怕被你们给玩掉吧。到了咨议局,议决组织军政府,共推黎氏为鄂军都督。黎元洪害怕得要命,王安澜在旁边悄悄拉扯他的衣襟,叫他不要答应,众人怒不可遏,拔枪就要杀掉王安澜,黎氏又抹着眼泪,再三的为他恳求,才饶他一命。于是就以黎元洪的名义发布布告,成立民政部、军务部、参谋部、财政部、交通部、司法部等等。
黎元洪当时也是夹在起义士兵和清廷地方大员之间,他怕万一清廷组织人马反扑得逞,那他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确实,瑞澂逃往军舰后,并未放弃挣扎,他立即设法联系德国驻汉领事,要他下令开炮轰击起义军,但德国人敬谢不敏了,理由是不能单独行动。又找法国人,法国领事说,这些起义的士兵崇拜孙中山先生,系受命发难,而孙先生是革命党,他是以改良政治为目的的,岂能像对付义和团那样加以干涉呐!
西方人毕竟还算明理,他们决定袖手旁观。瑞澂的妄想落空了。
再说蒋翊武逃脱后,跑到蔡云舫家中,同志中人不少聚在这里,于是得知昨夜的变故,半晌无语。彭、刘、杨三烈士遇害,这时侦骑四出,满城抓人,消息难通,草木皆兵,蒋翊武见此,只得和同志分途出走,到了武胜门外,四顾凄凉,大有末路穷途之感,跳江自杀的念头都有。这时一个渡船过来,他便上船欲往安陆,在舟上孤苦伶仃,饥饿来袭,悲伤得差点哭出声来,江声滔滔,不觉睡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岸上,裤兜里揣着仅有的几块钱尽被扒手掠去。
《武昌两日记》的序言总括武昌首义的事功,写道:“乾旋坤转之日,山高水长之风,非偶然也。伤神州之陆沉,不胜摘瓜抱蔓之感;赌祖国之惨状,时兴深耕溉种之歌。海外奔走,足胝手胼,国内呼号,舌焦唇敝。必流三大英雄之血,复九世祖宗之仇,不料事机中泄,于焉视死如归,愈接愈厉,不激不鸣。大河以南,尚之北索,然其得以收复旧物,建筑新邦者,长江实基此百余万权一刻千秋也。丝绣平原,绘象麒麟之阁,铜铸范蠡,勒铭蜻蜓之碑,可谓一朝碧血,万世白虹矣……”
随后,即以湖北军政府都督黎元洪名义,向全国发布武昌首义布告:
粤维我祖轩辕,肇开疆土,奄有中夏,经历代圣哲贤豪之缔造,兹成文明古国……惟野蛮之不能统文明,戎狄之不能统华夏,少数之不能统多数。故入关之初,极肆凶威,以为恐吓之计。我十八省之父老兄弟诸姑姐妹,莫不遭逢淫杀,靡有孑遗。若扬州,若江阴,若嘉定,屠戮之惨,纪载可稽。又复变法易服,使神明衣冠,沦于禽兽,而历代相传之文教礼俗,扫地尽矣……
呜呼同胞,谁无心肝?即不忆父老之遗闻,且请观夫各省驻防之谁属,重要之职权谁掌,其用意可揣知矣。二百六十年奸淫苛忍之术,言之已不胜言,至今日则发之愈迟,而出之愈刻也……夫政府本以保民,而反得其害,则奚此政府为!况乃淫德丑类,有玷华声耶?
本军政府用是首举义旗,万众一心,天人共愤,白麾所指,天裂山颓。故一二日闻湘、鄂、赣、粤,同时并举,皖、宁、豫、陕,亦一律响应。而西则巴蜀,已先克复,东南半壁,指顾告成。是所深望于十八省父老兄弟,戮力共进,相与同仇,还我邦基,雪我国耻,永久建立共和政体,与世界列强并峙于太平洋之上,而共享万国和平之福,又非但宏我汉京而已。将推此赤心,振扶同病。凡文明之族,降在水火,皆为我同胞之所必怜而救之者……
本栏目责任编辑 肖 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