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窗闲话（十三）

□马识途

再说《让子弹飞》

一、子弹是怎么飞的？

有人问我：“姜文为什么想起用你的小说改编成《让子弹飞》？”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要姜文本人才能回答。据我所记得，2008年7月，拎着水果捧着鲜花的姜文和马珂一行人忽然光临寒舍，提出想用我的小说《夜谭十记》改编成电影剧本，至于改编成什么电影，如何改编，一概未细说，或许他们当时也没有具体的计划吧，但我欣然同意了。后过几日，姜文他们又来我家，仔细向我请教解放前一些黑社会和四川袍哥的情况。从此以后，未再见面。

2010年12月，姜文、马珂他们带着《让子弹飞》的样片来成都，在邀我看过川话版的样片后，又邀我参加在成都举行的记者发布会。我们在宾馆见了面，姜文马珂他们对我很亲热也很尊敬。在寒暄中和发布会的主席台上，姜文说了许多话，因我的听力不好，有些没听清楚。对他说的“马老是我的保护神。”的话，我没有领会到是什么意思。后来从媒体的报道中知道了当时姜文在接受记者的采访时曾说：“没有马老阳刚十足的《夜谭十记》，就没有《让子弹飞》的成功。马老是我的保护神，古人有言，‘信马由姜（缰）’嘛！”至于他为什么用我的小说拍电影，媒体的报道说是姜文很喜欢我《夜谭十记》，一些段落甚至能够娓娓道来。当他看到书中的一句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什么时候太阳都照常升起，就有了将这个作品搬上银幕的想法。我想不起“太阳照常升起”那句话出于我的哪本小说了，后来我和女儿查了一下《夜谭十记》，在书中《冷板凳会缘起》那一节时，查到有这么一句话：“太阳还是会从东山树林顶上升起来，从西山山坳边落下去，天没有塌下来，地也没有陷下去，地球照老样子转动着。”不知道是不是指的就是这一句话。

姜文拍摄《让子弹飞》，实际只用了《夜谭十记》中的《盗官记》的故事作为其框架，而影片内容中的主题思想、人物、结构，他都根据自己的思想、理念作了变动。这是很必然的，如果按原书原作拍，肯定拍不出现在的《让子弹飞》。所以我说姜文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他把自己的思想理念和市场运作很好地结合起来。《让子弹飞》这个本子，既有深邃的思想，又有市场看好的契合。我提供的框架不是很重要的。当然，大牌明星的参演，市场的得力运作和团队精神的发扬，也是重要的成功因素。

我写《盗官记》，是想用一个奇妙的故事、幽默的手法，告诉人们上个世纪30年代中国农民的觉悟层次。由于活不下去，农民被逼上梁山，但逐步觉悟到，用打家劫舍来改善自己的生活状况是不够的，结成团伙，占山为王，打富济贫，改善一部分农民的生活也是不行的，更进一步认识到要有自己的政权，坐堂问案，救苦救难，为老百姓出气。然而这些也是不行的，由于没有自己的政治纲领和正确的领导，农民的武装斗争最终还是以主角人物被斩首的悲剧收场。我在文章的最末点了一句，那就是，要找到正确的解放道路，中国农民才会有真正的希望。这一点和《让子弹飞》是大同小异的。

《让子弹飞》中，恶霸、土匪、贪官，还有师爷参与其中，构成三方面复杂的矛盾和斗争。幽默有趣的情节，隐含着一个重大主题，这正是上个世纪民国时代中国大陆社会的写照，引人深思。

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议论？

《让子弹飞》大获成功后，引起海内外各方面的关注，各种理解、猜测、比附、玄想，五花八门，啼笑皆非，据说甚至还引起高层的关注，海外的政治解读。到底怎么一回事，姜文一言不发。好！一言不发，叫大家去作多义性的解读，这就是好作品的品格。一个作品，正如恩格斯说的，主题思想隐藏得起深越好。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不同的读者，能够对一个作品有不同的解读，那就证明这个作品是有生命力的，是可以引发长时间研读的传世之作。所以有“一百个人读《哈姆雷特》，就会有一百个哈姆雷特”的说法。我国的《红楼梦》也是如此，一千个人读《红楼梦》，就会有一千个林黛玉。《让子弹飞》虽然远没有达到传世之作的水平，但能引起那么多的不同的议论和褒贬、也就证明这是一个成功的作品。

三、给姜文写副对联

最近峨影老总何世平来看望我，说姜文向我问好，并嘱托，想请我重新写一张书法作品送给他。姜文的公司也打来电话，说他们要出一本关于介绍《让子弹飞》的书，想请我写一篇小短文，说一说我在《让子弹飞》成都新闻发会上送给姜文的那首七律贺诗的创作心情和过程，我作了回应。我说，我在看完电影《让子弹飞》后，激动不已，诗兴骤发，回到家中便做了那首七律诗，并写成书法赠给了姜文，祝贺他成功。为什么我要写那首诗？因为，我深信姜文的《让子弹飞》一定会成功。理由有四：一是我对提供的故事框架有自信心；二是姜文把他的奇妙的思想理念和市场运作很好地结合起来；三是姜文的细心导演和一批大牌明星尽力参演；四是团队精神的充分发扬。

最后我说，成功已成为过去，并不能说明将来。我给姜文写了一副对联，我的意思，尽在此联中：

昨日辉煌视粪土；明晨愿景见朝阳

2011年8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