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意识与历史精神的交融
——新世纪我国军事题材电视剧分析
2011-11-21胡辉
胡 辉
所谓当代意识,就是以当代的思维能力、价值判断和认知视角来看待和分析事理,以当代的艺术观念、审美追求去把握艺术创作,或者说站在当代社会文化发展的高度来审视社会与历史,揭示其精神内涵,对社会、历史及艺术作出富有当代精神的阐述。而所谓历史精神,就是要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上,尊重历史、承认历史和把握历史,将历史人物和事件放归到历史大背景中去,并与社会历史的整个进程联系起来,具体全面地进行考察,理性、客观地进行评价。
对于艺术创作,特别是历史题材的文艺创作来说,在作品中灌注当代意识和历史精神是十分必要的。这要求既不能脱离历史史实和历史背景主观臆断地以当代意识观念来曲解和重构历史,也不能沉溺在历史中以一种僵化的姿态来理解和定位历史。只有将二者结合起来,在相互关照与映射中,才能达到历史与现实的某种统一,从而为未来发展提供有益的启示。可以看到,新世纪诞生的一批军事题材电视剧,如《长征》、《八路军》、《新四军》、《历史的天空》、《亮剑》和《解放》等,在高扬英雄主义、民族主义和爱国主义的同时,都实现了当代意识和历史精神的有机结合,从而不仅在还原历史真实上达到了一定的高度,而且塑造出了众多既符合历史原貌又充满人性色彩的历史人物形象,使得这些作品呈现出强烈的精神感召力和巨大的艺术魅力。
概括起来,新世纪我国军事题材电视剧在叙事层面上呈现出来的当代意识和历史精神的融合表现如下:
一、追溯客观历史的生态原貌,呈现史学之真
当代意识和历史精神的融合首先体现在作品对革命历史的深层认知和深刻理解上,这种认知和理解更加客观,更加符合历史史实,创作者不再刻意回避某些历史真实,其中很多内容体现出了当代史学研究的价值深度。如电视剧《长征》不再把长征当作一种革命神话来描写,而是将其还原成中国红军的一次被迫战略转移的历史史实,这正如美国人索尔兹伯里在他的《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中所写的:“(长征)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行军’,不是战役,不是胜利。它是一曲人类求生存的凯歌,是为避开蒋介石的魔爪进行的一次生死攸关、征途漫漫的撤退,是一场险象环生、危在旦夕的战斗。”[1]之前反映长征的为人们所熟知的电影《万水千山》、《突破乌江》、《四渡赤水》、《遵义会议》等等,这些作品一方面由于只选取了长征的局部进行反映,缺乏对长征历史的再现,同时又由于创作上历史精神的缺乏,因而长征历史部分地被曲解或神化。电视剧《长征》则以更为客观的历史精神将长征进行了全程再现,其中没有回避重要历史史实,如该剧对1934年4月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广昌战役失利以及湘江之战惨烈失利的真实表现,以及对这一时期围绕长征党内不同军事思想、不同政治路线尖锐斗争的史实的再现等。再如,毛泽东在遵义会议上取得军权后直接指挥的第一仗“土城战役”竟然大败作结;而毛泽东的爱将林彪在“会理会议”后曾怀疑过他的军事才能,甚至致电中央要求让彭德怀替代毛泽东等,这些内容在以往的此类影视作品中都是空白的。应该说,这种对于长征的认知和反映,体现出当代意识和历史精神的结合,体现出一种与时俱进的思维方式,因而更显全面和深刻。当然,电视剧《长征》并没有否定长征以及长征精神的伟大之处,该剧高度赞扬了长征精神,正如该剧导演在导演阐述中所说:“红军在艰苦卓绝的斗争中,面临艰难险阻、流血牺牲,以大无畏的无产阶级精神,战胜敌人,战胜困难,敢于斗争,敢于胜利。这种精神是长征精神的气质核心。我们要让这种情绪浸透全剧的始终。”[2]正是沿着这样的思路,电视剧《八路军》的创作者通过请教历史专家以及反复考察史实,决定恢复历史的真实,在国内影视作品中头一次出现了八路军的军帽上不再只是两颗扣子,而缀上了国民革命军帽徽的形象;而电视剧《解放》中也首次披露了一些历史事实:如国民党国防部第三厅厅长郭鲁圭,不断将蒋介石的作战方案送给毛泽东;国民党师长韩练成,在莱芜协助我军3天歼灭5万多国民党军队,并活捉第二绥靖区副司令长官李仙洲等。
作为中国革命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对抗日战争的反映成为我国军事题材电视剧相当重要的内容,这不仅因为这段历史是中华民族无法磨灭的伤痛,更因为这段历史也彰显着中华民族英勇不屈的民族精神和爱国情怀。因此,有关抗战内容的电视剧涌现出来不少优秀作品,如老版《铁道游击队》、《野火春风斗古城》、《黄土岭1939》、《赵尚志》等等。但在这些作品中,对于曾经担负正面战场的国民党军队的抗战史实却鲜有正面的表现,从历史的客观性来说,这不能不是一种遗憾。而新世纪诞生的涉及抗战内容的电视剧作品则在这方面有了较大突破。因为抗日战争是全民族的,抗日战争的胜利也是属于整个中华民族的,积极正视这段历史,才是唯物史观的历史意识和历史精神的体现。新世纪诞生的涉及抗战内容的众多电视剧,在表现共产党带领人民进行艰苦抗战的同时,较为客观公正地表现了国民党军队抗战的历史,并塑造出一批特定背景下个性鲜明的国民党将士形象。如电视剧《八路军》,就有相当的篇幅描写了国民党抗战的内容,且对一些战斗的描写相当感人,如剧中一处细节:国民党某部阵地,在血战到仅剩数人的情况下,旅长对几个国民党士兵说:“弟兄们,我从军二十余年,打仗从没当过孬种,更何况这回打的是小鬼子。人家八路军能打平型关,难道我们连一个小小的南怀化也守不住吗?你们给我记住,在民族面前,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众将士齐声宣誓:“与阵地同殉!誓死保卫阵地!”该剧对国民党军长郝梦龄捐躯沙场的表现也相当感人。此外,电视剧《八路军》对抗战背景下阎锡山、卫立煌的刻画也不再是一味地丑化和批判,而是较为客观地呈现出特定历史背景下的真实人物状态。该剧多处表现出卫立煌与朱德之间的友谊。仲呈祥先生在电视剧《八路军》的审片会上也谈到:“过去,我们是简单的、二元对立的、非此即彼的单向思维,艺术作品对抗战时期国共两党的表现,也有简单化的地方。现在,在唯物史观的指导下,把这段历史的复杂性全面真实地表现出来了。”[3]
二、挖掘历史人物的丰富内在,呈现审美之美
当代意识与历史精神的结合,并非是物化地照搬历史,也并非机械地堆积历史史料,无论对于历史学还是对于艺术来说,“止于纯然形式的历史的精确和忠实”(黑格尔语)都不是科学的历史态度。新世纪诞生的军事题材电视剧当代意识和历史精神的结合体现在注重挖掘特定历史中人物的内在真实,体现在对历史人物首先作为一个人的个体的尊重上,而不再仅仅将其作为一个历史符号。“不是外在于历史形象的某种刻板的政治说教,而是一种对历史的审美凝视、审美体察和审美熔铸,经过自身生命对于某一特定历史进程的体悟而被独特化、个性化,进而融会贯通于历史形象血肉里的思考或思绪的一种外化;在历史性冲突中塑造‘历史的性格’”[4],以此来观照电视剧《长征》中毛泽东、周恩来等众多人物形象,在关系到中国革命前途命运的抉择中,他们每个人都呈现出“历史性”冲突中的“历史性格”:正确主张得不到拥护,眼见红军一再惨败而无力拯救的毛泽东的压抑、苦闷,周旋在复杂的政治关系中既妥协又斗争的周恩来的无奈和宽厚等,甚至就连蒋介石的形象也突破了以往停留于表面的“娘希匹”之类的浅薄丑化与图解,多了一些政治谋略及人格化的表现,如为死难士兵亲自抬棺、对爱将薛岳的恩威并用以及面对以李宗仁、白崇禧等“桂系”为代表的地方军阀阳奉阴违、明争暗斗等无奈发出的慨叹“是他们让我精疲力竭!”。
再如电视剧《新四军》,这部全面反映新四军军史的电视剧,不但如实再现了较为敏感的“皖南事变”,而且生动而细腻地刻画出了两位在我军历史上带有悲剧性的新四军将领:叶挺和项英。对于叶挺这位曾经的“北伐名将”,该剧既表现出了他洒脱不羁、刚烈严整的独特个性,也如实写出了他当年因为广州起义失败不堪党内惩办主义负气离党造成了在任新四军军长时的自卑妥协,而恰恰就因为他对项英错误路线的一再忍让,导致了新四军无法挽回的惨重损失,这样就把对叶挺的性格的展示与新四军的历史很好地结合在一起,从而也使这段历史渗透出发人深省的力量;而对于项英的刻画,该剧也采取了在历史背景下摹写人物历史性格的方式。他是党的高级领导人,新四军的政委。他对党忠诚、勤于政务、艰苦朴素、关心同志,但他在工作上较为主观、独断,过分强调统一战线而忽视了潜在的危险,对皖南事变负有主要责任,这些都通过了人物性格的描写而得到了充分的呈现。正如有评论者所指出的那样:“尽管他犯下了严重的政治错误,但他仍然是一个忠诚的革命者,也依然受到人们的尊敬。我想,这便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胜利,是思想解放的成果。随着时代的不断进步,对历史人物与历史事件的评价会越来越客观,越来越理性。”[5]
三、在批判继承中前瞻未来
历史是需要回顾的,但应该以一种思辨的精神去回顾;传统是需要继承的,但应该以一种批判的精神去继承。只有这样,回顾和继承才可以更好地指引未来。新世纪诞生的军事题材电视剧在这方面正体现出当代意识与历史精神的交融。
作为成功塑造了另类革命英雄形象的电视剧《亮剑》和《历史的天空》,两剧都在剧情的结尾做了富有意味的设计:草莽出身的李云龙在军事学校的论文答辩中,将带有武侠意味的“亮剑精神”阐述为一种具有军事科学内涵的战斗精神,从而表现出他从历史走来远望未来的气度;而已经功成名就的姜大牙则在接受军区司令之职的第二天,就提交了辞职的申请,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响应军队年轻化、正规化建设的要求,这样的剧情设计体现出创作者对历史与现实的清醒的思辨意识。
这种继承与批判精神,在现实题材的电视剧中也有所呈现。这表现于在和平环境中,面对世界新军事变革,从硝烟中走来的我军如何在革命传统的继承和当代军事变革的开拓中实现军队建设的现代化、正规化,如何在回望历史、关照现实中思索未来发展。如2000年的《突出重围》这部电视剧在很多方面都呈现出“突破”的力度,而其中对于武器与人的思考相当深入。该剧通过两支演习部队的反复较量,阐明了这样的一个事实:在现代战争中,打赢需要勇敢,但更需要科学,这是对以往我们在战争中将“人”的因素强调过高,而忽略了武器应有作用的一种反思。在这部电视剧中,担任演习红方的A师就是一支有着光荣革命传统的英勇善战的部队,但是在与高科技装备起来的C师的对抗中多次失利,甚至指挥部都被对方端掉,而A师最终的一次胜利也恰恰是在提高了部队的高技术武器装备之后获得的,这样的剧情设计充分传达出了创作者对于“武器与人”这一命题的富有时代特色的思考。
如果说电视剧《突出重围》、《D A师》、《导弹旅长》等剧在科技强军、科技建军的主旨下强调了新型武器装备以及信息化建设对于提高我军战斗力的重要性的话,那么电视剧《沙场点兵》、《士兵突击》等剧则辩证地突出了“人”的因素在现代战争中的作用。这似乎是回到了问题的原点,但这种回是辩证的,不是非此即彼的,因而具有较为深刻的现实意义。电视剧《沙场点兵》中,不但两支部队分别以富含“攻击性”的动物:猛虎和野狼来命名,而且在剧中还将猛虎团团长康凯的身上加入了蒙古人的血脉,以强化这部电视剧对于部队“战斗精神”与“虎狼精神”的呼唤。“相对于《突出重围》勇敢的观念突围,相对于《D A师》豪迈的突前虚拟,《沙场点兵》回到了现实的原点,寻找到了本属于军人的精神归宿。”[6]
总之,当代意识和历史精神的交融使得新世纪的军事题材电视剧无论在思想性还是在艺术性上都呈现出了较之以前的同类作品所不具有的深度。
注释:
[1] [美]哈里森·索尔兹伯里:《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过家鼎、程镇球译,解放军出版社2001年版,第1页。
[2] 金韬、唐国强:《长征精神永放光芒——电视剧<长征>导演阐述》,《当代电视》2001年第11期。
[3] 张志敏:《展现荡气回肠的历史画卷,铸造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电视剧<八路军>审片会议纪要》,《电视研究》2005年第9期。
[4] 黄式宪:《宏大叙事:艺术主体与历史精神的庄严遇合——论李前宽、肖桂云银幕耕耘》,《电影》2002年第6期。
[5] 李兴叶:《军史·英雄谱·铁血柔情——简评电视剧<新四军>》,《中国电视》2003年第10期。
[6] 甘文谨:《李洋访谈当代军事影视(一)》,《中国电影报》2006年1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