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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与交响——读许淇散文诗

2011-11-21王幅明

草原 2011年5期
关键词:词牌散文诗

□王幅明

牧歌与交响
——读许淇散文诗

□王幅明

2007年11月11日,纪念中国散文诗90年颁奖会暨研讨会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隆重举行。来自内蒙古的老作家许淇荣获“中国散文诗重大贡献奖”。会议要求每位获奖者发表一句获奖感言。许淇是这样说的:“大会要求一句话,我带来了两句话。按诗的分行,两句;按散文诗,一句。古罗马一位诗人说,假如你找到的比我好,那就忘掉我;假如你找到的不如我,那就记住我。这个你,是带‘女’字旁的你,也是读者。”他风趣且意味深长的感言,获得了满堂喝彩。颁奖仪式后,他将部分手稿和一幅他自己创作的国画《雁飞塞北》捐赠给文学馆,又一次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许淇。他的风趣、多才、机智、率直、亲切,一面难忘。当时他已年愈古稀,但给人的感觉,精、气、神尚在中年。他发表了五点不同凡响的灼见:一、散文诗依附于“诗的内核”,而不依附于诗歌。二、散文诗不同于时下流行的借助别的因素的散文(如历史文化散文、纪实散文、报告散文、学术散文等),而是具有诗的灵魂的纯散文。三、散文诗“矫揉造作”;他是指吐词不能随便直白,要有艺术的“造作”,像鲁迅所称赞的“越轨的笔致”。四、散文诗“风花雪月”;他认为风花雪月即大自然隔膜疏远大自然,还谈什么“天人合一”。五、散文诗是“小摆设”;摆设不以大小比高低,以艺术性强弱为贵贱。他用逆向思维的方式来重新诠释常为评论家们诟病的内容,初听似感离经叛道,听后才觉别开洞天,且有理有据。

之后我们又于2008年5月在北京“老故事”频道会议厅的散文诗朗诵会上,2009年8月在吉林长白山散文诗笔会上再度相见,使我有机会再一次见识和感受了他的本色,他的激情,他的智慧,他的友情。

许淇,1937年出生于上海,1956年肄业于苏州美专。当时国家向城市知识青年发出了支援边疆建设的召唤,刚过19岁的许淇积极报名参加。他毅然告别了黄浦江畔的父老,佩戴大红花,在欢呼声中踏上支边大军的列车,来到内蒙古大草原的新兴钢城包头。先在煤矿筹备处的工会工作,和工友们一起劳动,画板报,写通讯稿。火热的生活激发着他的创作热情。一年后,他便写出处女作《大青山赞》,发表在《人民文学》1958年2月号上。这个高起点为许淇带来很大的声誉,也成为他人生的转折点。上级发现了他这个有文学天赋的人才,把他调入团市委的《包头青年报》(最初为《青年建设者》)当编辑记者,编辑文学副刊 《摇篮》。

1959年市委又抽调他编 《包头史》一年。1960年调入市文联,编辑刊物《钢城火花》(后正式命名为《包头文艺》)。业余时间坚持搞创作。自1958年至“文革”前的几年里,是许淇创作的一个高潮,几乎每年都会在《人民文学》发表作品。他写散文、散文诗,也写小说。他是新中国最早一批投入散文诗创作的作家之一。他从不放过每一次到基层体验生活、收集素材的机会。内蒙古的草原大漠、山川森林,城市街区,都见证过许淇热情而奔放的足迹。这些足迹,最终都成为他文学创作的源泉。

1975年,许淇出版了第一部散文集《第一盏矿灯》。那时,正当极“左”思潮泛滥之时,“散文诗”这个被认为带有小资情调的文体,不可能有立足之地,也无人触及。七十年代后期,文学的春天终于到来了。文学刊物和报纸的文艺副刊,开始陆续发表散文诗。许淇的创作再次被点燃,从此一发而不可收。1981年3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他的散文与散文诗合集《呵大地》,收入他五六十年代及七十年代的作品44篇。(出版社作为散文集出版)当时这些受郭风《叶笛集》影响的作品还谈不上自觉的散文诗写作,现在看,有些作品只可称为类散文诗。发表于八十代初期,1983年5月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北方森林曲》,则是纯粹的散文诗作品。1981年《诗刊》曾经组织过“散文诗六人谈”,许淇是受邀人之一。他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苹果梨”,来说明散文诗的特性:既有梨味又有苹果味,但它不是梨也不是苹果,是嫁接出来的独立存在的新品种。他始终坚持这样一个观点,不断地去充实和完善它。从那以后,他对散文诗倾注了极大的热情,孜孜矻矻,不停地探索、创新。虽然他同时也写散文和小说,但最终散文诗成为他成就最高的文体,受到全国散文诗作家的好评和尊敬。

此后,1990年出版 《许淇散文诗近作选》(青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出版《词牌散文诗》(广西民族出版社)。1994年出版散文诗集《城市意识流》(广西民族出版社)。2002年出版散文与散文诗合集《白夜,有一只夜莺》(贵州教育出版社)。2005年出版《许淇世纪散文诗选》(香港银河出版社)。2006年出版 《词牌散文诗百阕》(中国档案出版社)。2011年出版散文诗集 《城市交响》(河南文艺出版社)。30年时间,共出版9部散文诗集。

他自1983年起,任包头市文联主席直到1997年退休,整整14年。退休后,他戏称才真正成为“自由人”,成为他梦寐以求的“专业作家”。退休后的十几年,共出版8部诗文集和大型画集《许淇的画》及《许淇国画小品》。尚有多部文集待出版。他的创作热情一点不减像年轻时一样。

许淇散文诗有四个明显的主题:森林和草原,城市,词牌,艺术家与作品。每个主题都有其鲜明的艺术个性。许淇在内蒙古生活已半个世纪,内蒙古已成为他的第二故乡,他与这块土地早已血肉相连,密不可分。他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拓荒者,建设者。他目睹并切身感受了草原钢城的沧桑巨变,草原各民族儿女生活的沧桑巨变,常常神游在大草原的 “风花雪月”中不能自拔。虽然他身上还保留着与生俱来的文人气质,言语中仍有几分沪上口音,但草原儿女从没有把他当外人,他早已成为他们中的一分子,令他们为之骄傲的出色的一分子。

他本是学油画的。大草原色彩斑斓的自然风光最适合用油画来表现。刚到草原不久,他贪婪地到处欣赏到处写生,心中不断涌动着创作冲动。但,刚刚草创的钢城没有条件,繁忙有序的工作也抽不出充足的时间让他从事油画创作。好在他还有另一套简便的创作形式:写作。他是一个超级文学爱好者,阅读过许多中外名著,包括三四十年代仅存的一些现代派著作和译作。1956年,在“百花齐放”文艺政策感召下,《人民文学》发表了柯蓝《早霞短笛》和郭风《叶笛集》中的一些作品,许淇对这些作品很欣赏。特别是郭风描绘闽南风情的短章,与他的审美产生了强烈的共鸣。他讨厌当时流行的模式化的散文和充斥着豪言壮语的诗歌,这种介于诗与散文之间的非诗又非散文的文体,更加纯粹,也更符合他的审美理想。

《大青山赞》是以勘探队员的口吻唱出的边塞赞歌。写一群勘探队员如何发现和开采矿藏,使沉睡荒凉的大青山到处回响着劳动的歌声。一千多字的篇幅,分若干节,每一节又有二至四句分行诗,颇似合唱曲的主歌和副歌,整篇作品洋溢着明朗和向上的音调,节奏铿锵,读之激情浩荡。现在看这篇作品,也许可以找出明显的不足,但那是时代的印记。在当时,已经是很有创意的作品了。本来还有一篇类似的作品被《人民文学》留用,后因“反右”运动开始,“百花齐放”的政策未能再继续,他的此类作品也未能再发表。后来,他又写了歌颂勘探队员的 《雄健的山鹰在飞翔》、《四季》、《篝火旁》,描绘草原风情的 《在马头琴声里》、《河》、《云》、《晚归》、《井旁》等短章。“文革”十年,散文诗创作完全中断。直到1978年,他才又恢复用他心爱的文体创作。他写道:

如同青年时初恋的再现,在朦胧的期待、热切的渴望中,相逢于天上人间,虽然短促即逝,光华照临一生。你绚烂的生命的瞬间呵,留在人们的记忆里,却是永恒!

呵,虹,美丽的虹!

你是诗的灵感,你是梦想的翅膀,你是我心中的激情的异化;你象征着我正在编织尚未完成的半圈花环,准备整个地奉献给伟大的新时代。 《虹》

他心中的虹,多像他钟情的散文诗!

如果从1958年他发表第一篇作品算起,至今已52年;而从1978年重新开始算起,也已32年。他所有的散文诗作品,大致可以分为两类:牧歌与交响。他写草原写森林写牧人生活的作品,有浓厚的牧歌情调;而他那些城市的、词牌的艺术家的组诗,则像是雄浑的交响曲。

即使是牧歌,许淇少有宁静的田园风光,他的作品大多都是动感的,像马头琴声,像牧人的心跳。他这样写草原春天的脚步:

听,她疾驰的马蹄声,像炸了群的马,像野性的风暴,席卷着不肯消褪的严寒冰雪。她是强力的,因为她深沉的爱从禁锢的苦痛中挣扎出来……虔诚地期待着的草原,感觉到了么?隆隆的雷碾过你的胸膛。这是春在途中的急驰。

她,来了!来了!

《春在途中急驰》

他的牧歌总是离不开蒙古族和鄂温克族兄弟姐妹的生活,他们的劳动和爱情:

北方森林遇到热情的夏季。雷阵雨像令人窒息的吻。

暖雨后河面上蒸出白烟,多汁的松枝发散刺鼻的潮气。河也在喘息;雨点抹过一串琶音。

树木棵棵怔愣住了。我在林中站着,忽而忘却了自己,变成半老的树。在无比的喜悦过后,绿在一寸寸地疯长。

水淹了牧草地,冒一股腐烂水草和鲜蘑菇的味儿,沼泽更泥泞。驯鹿踩得唧咕唧咕响。

驯鹿恋着颈铃和鄂温克姑娘的盐袋。苦艾的烟熏熟了犴肉。是喝酒和唱歌的日子。

东北方弥漫着乌云,

升起的雾气不安地飘摇。

我的左眼为什么跳?

莫非相爱的人儿来到?

西北方弥漫着乌云,

很快便雷雨交骤。

我的右眼为什么跳?

莫非知心的人儿来到?

山峦的云霭化不开,

一切均为迷离恍惚的回忆。

我戴月披烟追踪森林的夏恋。

《森林的夏恋》

一幅声色俱佳的多媒体图画。油画般艳丽的森林风光,草地散发着多种气味,在化不开的云霭之中,传来动听的情歌。在这样的艺术氛围里一切都令人神往。

许淇是艺术家,他对中外艺术家有惺惺相惜般的深情。他写过一百多章用散文诗为艺术家立传的作品,分别以《掀开世界画册》、《音乐有时漂我去》等题的系列组诗形式发表。代表作有《齐白石》、《德彪西》、《列宾》等。这些作品,或写个人,或写群像,在有限的篇幅里,包含着极大的艺术和思想的容量。用几百字去写一个人或几个人的心灵史,是难而又难的事。为破除一些人认为散文诗只能表现小花小草的偏见,许淇乐意知难而进,他成功了。这类作品陆续发表后,广受好评。《齐白石》还获得了《星星》诗歌创作奖。这些在文学史、美术史、音乐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的大师们的心灵传记,给了人们新的审美愉悦。在审美的同时,心灵也受到洗礼。

他没有满足已经取得的成绩,他还要向新的处女地进发。词牌散文诗是他的另一个创新产品。且听许淇的夫子自道:“‘词牌和‘散文诗’,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词牌曲谱,唐初兴,后渐发展,至宋极盛,讲究字声组合,是要诗人按字数协律填写的,是要音乐家按辞采意格、宫商角徵羽谱曲的,是要教坊歌手合红牙铁板击拍而歌的,以达到‘美听’的目的。散文诗是既不必严格填字,又不能谱曲,无法倚声的散文诗是‘先锋音乐’故意的不和谐,破坏了对位和声,追求大自然本真的原始的。散文化的生命效应,任何一首诗都比散文诗接近词曲。”“联想到无数名诗佳句,那古典诗歌传统的最精彩的审美境界,和词牌本身少数汉字组合所包蕴的丰饶诗意。‘词牌’是古典的,散文诗是现代的。寻找现代世界和民族传统的结合点,创造一种新的艺术。于是有了我的所谓词牌散文诗。”旧瓶里装新酒!又是一种高难度的尝试,许淇同样获得了成功。词牌只是他借用的一个工具。他用古人创造的极富审美的特定语汇,去诠释既五彩缤纷又苦辣酸甜并陈的现代生活,重新营造出全新的审美空间,他用前后20年的光阴去进行这一艺术探险,终得词牌散文诗百阕。他的探索得到了专家和读者的一致好评。著名诗人公刘在读后写道:“在中国,写散文诗的作者大有人在,但写出味道来的不多,我以为在这‘不多’之中,许淇先生可算得其中的一位。而尤其可贵的是,他把散文诗视同一个变数,拒绝程式,拒绝凝固,拒绝僵化;在这方面,许淇先生晚近所作的大胆试验——词牌散文诗,付出了艰辛努力,取得了丰硕成果,堪称独领风骚”(《可喜的尝试,成功的实验》)。

这些作品,将古今中外熔为一炉,是一座既有古典意蕴又充满现代人文光辉的玲珑剔透的精美建筑。代表作有《烛影摇红》、《疏影》、《河传》、《自度曲》、《青衫湿》、《菩萨蛮》、《阮郎归》、《思远人》、《茶瓶儿》、《月下笛》等。

许淇城市题材的散文诗,是其广受赞誉的另一个重要成果。新近结集的《城市交响》,是这类作品的集大成。全书共176章,分为四辑:“城市交响”、“城市与人”、“中国的城市”、“欧洲的气息”,同样是古今中外,仅看题目,即可感觉到其中的信息量之大。为何写城市?许淇在一段自白中为我们做出了回答:“散文诗不能只写故乡小河、童年和母亲,散文诗从它一出生便打上现代都市的胎记。波德莱尔的《巴黎的忧郁》是写城市的。我们中国是农业国家,从二三十年代到五十年代,散文诗的题材都是以农村为主。我从小生活在上海,有条件写城市。”“我将每一章散文诗都作为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来精雕细刻,而又要自然天成,不显矫揉造作。我在为未来写作,力求作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我的肉身化成灰,我的艺术依然活着。”(汪志鑫:《世界现代文学的新品种的极力倡导着》)这段话透露出两层意思:一是他对世界散文诗史的熟知和对其特征的把握;二是显示了他作为中国作家的时代责任感和创新意识。

“城市交响”,多侧面展示出城市的繁荣与斑驳。作者在自序中说:“散文诗是两根和弦以上的双调性结合;它应拨动意象的和弦——交织、复沓、重叠、并列……它可以表现时值、速度和生活节奏的急剧变衍,表现现代生活中现代人的潜意识和深层意识;它甚至可以出现不协和音,那将是富于暗示的多层次、多声部的交响音乐。”(《无形式的形式》)这是我们理解许淇散文诗的一把钥匙。《人行道》可作为代表。一曲多音部的交响。一组蒙太奇剪辑的世界各地的人行道画面,最后定格在中国中小城镇富有民族特色的人行道上。这时,作者笔锋突然一转,发出如下的感慨:“人生的甜蜜和辛酸,都裹在那冰糖葫芦里;装在捏面人儿吹糖人儿老头的担盒子里。你信么?你信么?”初读,似觉调侃;细品,意味深长。《印象》写了作者对现代城市的整体印象。美与丑交织着,先进与落后交织着。他用一支神奇的画笔描绘出人流中的各种面孔:“漠然的面孔;悲哀的面孔;惺忪的睡醒的或者焦虑的得意的面孔;模糊的无表情的虚饰的面孔。”他以沉重的心情写出几千年沉淀于每个人表情上的集体无意识和一些小生产陋习,指出我们必须要勇敢地前行,更新自己:“千万不要重复昨天。确认人流中的我已是新我。”

“城市与人”,写城市里形形色色的人生:艺术家、诗人、农民工、调酒师、时装模特、流浪汉、老人……这些短章不少都有充满诗意的故事,可视为微型小说型散文诗的佳构。并不是完整的故事,只是各种人生况味的生活瞬间,结局全都留给读者去猜想。作者用了不同的笔调写不同的城市人,有时是同情、怅惘和敬意,如《流浪汉》、《最后的探戈》、《故事》、《音乐和乐队指挥》、《我是农民工》、《芭蕾舞蹈家》、《练摊儿》;有时则是带着揶揄和轻蔑,如《现代人的传奇》。也有一些抒情之作,如《人生的醉舟》。许淇从法国著名象征派诗人兰波的“醉舟”写起,进而疯人尼采,再进而张旭和怀素:“只有中国的线才是醉舟的放延——狂呼乱走的张旭和绝叫三声的怀素,那气势夺人的草书,在浪谷波峰盘陀。感觉被墨涛掀翻,坠入海底又举上天空。从此,我愿不断醉于线与色,醉于音乐,醉于语言及视听之受识。”醉舟是一个颇具浪漫色彩的象征。作者认为“生命的悲剧在于清醒”,“一叶醉舟,永在抵达的过程”。这是一种人生的高境界,不仅仅适用于艺术家,同样也适用于所有愿为理想而献身的有识之士。

“中国的城市”共有五组,分别写北京、上海,草原城市,江南城市,其他北方、南方城市及香港、澳门、台北。作者没有充当导游,去介绍每个城市的名胜,而是选取这个城市最具特征的一些景观和作者自身的感受,从而写出每个城市与众不同的个性和灵魂。比如《京都杂章》,既写了北京独特的历史和追求,又写出北京日新月异的变化。“多少帝王的梦悄悄地或者轰轰地陨落了!洒水车洗出个新浴的早晨。”(《故都》)“黑色的轿车疾驶而过,便成了昨天。”(《长安街》)“让全世界的鸟全都和谐共存在这里,不再有枪声和伤害、饥饿和死亡。鸟巢,是春天与和平的胎盘。我愿是其中之一翼。”(《鸟巢》)在作者笔下,鸟巢已由具象变为意象和象征,作者也成为象征体的一翼。

作者感叹中国城市的变迁,他在写自己的出生地上海时,用了更多的笔墨,也更加富于感性:“我的童年在地图上消失。房屋、街道、家具、人,再也看不到丝毫印记;地图上也不再标明。”(《童年在地图上消失》)“桥如活的生物,犹昂首的漂亮的雄鸡,赤冠耸立,强劲的颈、肩和尾的弧线,如一张绷紧的弓,弹出朝阳。桥扛起黎明。”“桥随着昨天屈辱的历史一起消亡又重构。因为桥是路的延伸。桥是此岸与彼岸的生命链。桥的目的不在到达。桥的意义在占领新的空间。”(《上海的桥》)他怀着复杂的情感写上海老市区住宅的狭小和拥挤,和由此形成的特定文化:“鸽子窝终于拆毁了,然而边界里面的内容却要重复千百年。因为这就是实在的人生。”(《鸽子窝》)他用细腻而深情的笔触写草原上大大小小的城市。他没有把青城呼和浩特放在第一,而是把包头排在首位,可以想见这座城市在他生命中的分量。他用蒙太奇镜头展现包头的历史劳动工地的场景,画外音是爬山调,马头琴,驼铃和礼炮声。许淇说:“回想此生我并未虚度,六十年建一座城市,五十多年我添砖加瓦。我可以骄傲地对后人说:‘这座城市是我们的,我们的!’”(《我们的城市》)许淇的作品贯穿着浩然之气。辽阔的大草原培育了他,也塑造了他豁达豪放的个性。

“欧洲的气息”,写了作者出访欧洲诸国各城市的独特感受,从中可以看出作者深厚的历史修养,以及在司空见惯的芸芸众生中发现美和表现美的本领;这些作品因其丰富的信息量和文化底蕴,使知识欠缺的读者很难真正进入。对于求知欲强的读者,也许是一次难得的机遇。如《塞纳河畔》,文中提到的历史人物有十人之多,不了解这些历史人物,就很难理解塞纳河与艺术家的渊缘。有些短章写得精致且深蕴内涵。如《书店》:

推开门的同时,铃声便响了。金铜的小铃铛发音很好听,也很轻,撞击四壁书脊上的尘埃,莎士比亚的同性恋商籁的尘埃也轻轻扬起,好像三角铃从奏鸣中逃逸,陷入古老的墓窟;或是一只来自草原的昆虫,误落入写作者封闭的思维,不住气地向一丝儿光亮求救。

吊灯是路易十四时代的精巧的工艺品。白天亦亮着,使幽暗生教堂里麝香的气味。店主人的脸像他身后黑非洲的木雕像,叼着油墨的旧烟斗,读一本袖珍的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深褐色的布面精装,如同画有插图的祈祷书和淫秽的小册子,可带进大教堂,忏悔自己的一生。

又一位穿旧大衣的读者闯入。我似听到某位已故的大师家中叩响悒怏的钟及风铃的和鸣。

珊瑚在海底生长,珍珠孕育在深藏的内心。思想在尘封已久的书缝里呼吸。

前三节是对书店氛围绘声绘色的真切描绘,后一节写书籍与人类的关系。主题隐藏在诗句里,只有品而得之,美感由此而生。读“欧洲的气息”,让我们见证了许淇文化贵族的另一面。

许淇是中国当代为数不多的散文诗大家之一。他的散文诗有其鲜明的艺术个性:

其一,他是波德莱尔和鲁迅的继承者,坚持写当下的现实生活,歌颂美,揭露丑,既写美之花,也写恶之花,显示出作为一名作家应有的社会担当。他揭露和鞭挞当代社会残存的丑陋,是为警示世人使其更加文明。

其二,他是大自然歌手普里什文的继承者。他之所以为写“风花雪月”辨护,是因为中国当代真正能写出大自然天籁之音的散文诗,不是多,而是太少了。他是一个身体力行者。他的牧歌写出了北方大草原的神韵。

其三,他是一个勇敢的开拓者,题材没有禁区。他用自己的创作实践证明,散文诗决非只能写小草小花,既可写世态万象,又能写心态万象。

其四,他是散文诗文体特征的坚守者。在保持“诗的内核”的前提下,广泛借鉴其他艺术形式的表现手法,最终谱出打上许氏印记的“交响”。

与耿林莽、李耕一样,许淇也是“散文诗是独立文体”的倡导者。他著有《世界现代文学的新品种》一文,充分阐述了他的观点。他长期担任《散文诗》杂志“世界名家作品赏析”的撰稿人,向读者推荐世界经典,从而做到“洋为中用”。早在1992年,他就主编过《中外散文诗鉴赏大观·外国卷》。他的作品表明,他是一位能够融汇古今中外的大师。

笔者曾写俚诗一首,现抄在文末,以表对许淇先生的敬意!

支边生涯五十载,浦江男儿鬓毛衰。

森林草原咏大地,驼铃雁阵绘边塞。

词牌城颂受赞誉,意炼古典与现代。

文图并茂春秋笔,散文诗坛一鬼才!

〔责任编辑 阿 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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