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痣散文选
2011-11-20张小痣
张小痣
一场冰雹一场晴
从昨天就开始的阴雨天气到今天午时就糟糕到了极点。早起时就面对阴冷灰暗的天空,到了午时,天空骤亮,像是洞开了什么,忽然就密集地砸下了黄豆大小的冰雹。楼下,看不见一个人影,但高楼的背后,不远的街上还是传来惊叫声,是不止一人的群呼。声音的感情色彩让人很难判断,像欢呼,又像呼救,打开窗子的刹那,冰雹粒子伴着看不见声源的尖叫,欢快地奔窗台而来。砸在水曲柳的窗套上,砰砰作响,它们的欢欣鼓舞的确感染了我,令压抑的心情竟也有了一丝兴奋。但这兴奋究竟是变态的。前几日,这冰雹就让基层一些连队的棉花秧遭了殃。相机不在身边,用手机拍了几张,后来发现连接电脑的驱动也丢了。可惜不能贴在这里。约摸半小时之后,天开始放晴。除了窗台上那滩冰雹融化后留下的水渍,世界平静得仿若什么也未曾发生。心里反倒生出些许失落和惆怅来。下楼吃了午饭,艳阳高照的街上依然清冷。吃完午饭回住所时,天空竟又堆满乌云。没有雨滴,不见冰雹,寻不见欢呼抑或惊叫,天空成了寻不见谜底的一张巨大面具。被冰雹砸出鼓点的心,重又变得死水无澜,灰暗至底。
生活到了一场冰雹都能唤醒兴奋的地步,不能不说是种悲哀。
活 物
刚进入酒店的电梯,就恍惚感到身后有急促赶来的脚步声,按下等待键,一位环卫工人正手执一把扫帚,忙忙地回头应对酒店保安的大声斥问。保安的声音很刺耳,比女工手中的扫帚还能横扫一切的势头。女工的态度足够诚恳,说是要上2楼的卫生间。男保安的高声大嗓像是面对一条侵入了他私人领地的同性的狗,女工最终没有进入电梯,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保安的声音从电梯门缝间刺了进来:我管你到哪儿解,爱上哪儿解上哪儿去!电梯上升时,同梯的陌生人是站在保安那边的,理由不外乎安全一说,大有警惕阶级敌人的意味。我亦是第一次迈进这家酒店,保安投向我的眼神里却寻不见警惕,是我的面相忠厚善良还是我今天穿了件新的冬衣,不得而知。我知道的是那保安和环卫工人在多数常人眼里,尤其是在一些作家的笔下,都该同属底层讨生活的小人物吧,但弱者遇见弱者,立即又生发出强势弱势之分。
没有记错的话,国家曾有过关于厕所资源公众共享的意见或是通知之类的声音发出过吧。这些也都无从问询了,我能确定的是,那位憋着一泡尿的女工,虽然肩头扛着只硕大的扫帚,却被她的弱势兄弟在众人面前屈辱地扫了出去。顶着寒风,繁华的大街上,公益资源稀缺的地段上,她要上哪儿解决呢?假若她不是环卫工人还好,一赌气,也许就听从了小保安的建议,找个背人的地方解决了。可眼下,背着扫帚,穿着职业装的她,怎么能和自己过不去呢?碰上穷凶极恶的小组长检查她的工作,她岂不是要为自己的便便扣工资啊。
临街的小屋里,是个补鞋、配钥匙兼打公话的地方。逼仄到了极点。那老头一看就是个外地人,或许其实并不老,只是看上去老而已。听见门响动,他从一块布,半块帘子后探出头来,老猴子一样从高处的那张“床”上跳了下来。屋里找不见一处下脚的利索地儿,妻子扶着我颤颤巍巍地脱下了靴子,穿了不久的鞋头处许是踢到了硬物,开了个小口。在他工作的时候,话不多的他老实地回答了我们的问题,满足着我们的窥私欲,尽管这间小屋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一目了然,就连那张夹在窄墙之间,永远也伸不直腿的“床”,也因那半块帘子的缘故而显露无疑。
家在外地。独身。逼仄的铺子是他唯一的落脚之处。铺子的门是铝合金框的玻璃门,好在暖气还够热。一日三餐都是附近买着吃。这是肯定的,睡都睡不开,锅往哪儿支。解手呢?这么冷的北国飘雪天,虽然很脏,但依然可透视的玻璃门。即使天黑了,钻出被窝,顶着寒风推开门,门外,依旧是夜游神经常出没的街道。我望向门外,自作主张地想帮他搜寻一处宝地。徒劳。
鞋子缝补完了,手艺没想到的差,线头像条难看的蚯蚓。妻子蹙了蹙眉,没说什么,按他说的价钱付了账。
出了门,我依然在想。他恐怕一年到头是没有澡洗的吧。这只老猴子,蜷缩在那伸不直腿的“床上”,挣着果腹的人民币,维持喘气的肉体保持足够的体温,每月交付清房东的租子钱,就是他生存的全部意义,就是他之所以为人的全部尊严了罢。
昨天,今天和明天
从春树同学那里得知电影《昨天》的主演贾宏声自杀的消息。
贾宏声的死瞬间就将我“昨天”看过的那部电影从记忆的库存调动了起来。当时那么喜欢的一部电影,要不是因为一个人的死,恐怕还会沉淀在记忆的深处,从来都不用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在鲁院时,谈起电影,李美皆同学说《昨天》是迄今(她说此话时的“今”,可见时间是多么地不可靠,结论也是多么地需要相对的参照性)为止她认为最优秀的国产电影。我深表赞同,积极做了她的响应者。
电影里,贾宏声的昨天是段不堪回首的经历,电影结尾处,他走出了阴霾,告别了昨天,走向他的明天。现实中,他死在了当下的“今天”,永远都没有了明天。
惟痛是真实的。没有走到头的“明天”,永远都是一张空头支票。你总以为明天会更好,抱着这个念想,那根被自己设定在永远的前方的萝卜,诱惑得你像一只永不歇脚的驴子。追赶。永远地美其名曰:在路上。现实必定存在种种不尽人意,任何人想跨越当下,一步到位迈进明天,就是迈进死亡的门槛。因为我们都知道那句名言:人生是场逆旅。从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刻起,我们都不可逆转地迈向死亡。较温和与较积极的做法是,停下盲目、慌乱的脚步,找一处心灵的栖息地,获得内心的安宁与平静,整装待发,重新上路。只是,这份净土却不是那么好寻找的,只因一句“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潇洒如陶渊明者充其量也只是个小隐者。消极的做法是,醉生梦死,混天度日,睁开眼睛的时候,永远都有一个非理想中的明天等待消极的人再一次地投入下一轮的柔软抵抗、坚硬PK。贾宏声对这两者都视而不见,采取了极端的做法,纵身一跃,提前迈进了明天。
明天很快会变成今天。今天很快也会成为昨天。
明天在我们的等待中,是一片貌似胜券在握的野草疯长,抑或天地初开时的蛮荒、虚无。
珍惜生命,活在今天,远离明天。
百年孤独
小区入口的那家期刊店我闲来无事便会进去转转,不定期地会买上几本《城市画报》《明日风尚》《看电影》之类的闲书翻翻。有时候也顺手帮老婆捎本《伊周》,印刷精美,2元一本,很有经营策略和办刊思路的一本杂志。像《城市画报》《明日风尚》《看电影》这种10元以上的杂志,商家一般也不会进太多的货,赶上有了就买,赶不上也就忘记了。没什么期待。除了杂志,店里主打的还有各种畅销的类型小说和青春文学。但偶尔也可见几本严肃文学,例如托尼莫里森的《所罗门之歌》莱辛的《天黑以后的夏天》等作品,和《鬼吹灯》《最侦探》之类的书混杂在一起,看得出来,店主根本不晓得这是诺贝尔奖得主的作品,一定是进货时单凭书名判定成魔幻恐怖小说才进的。
昨天发生的事情令人很纠结。我在这家貌似正规的店里买了几本杂志,还有,那本《百年孤独》。“南海出版公司”版的,译者黄锦炎。拿手里时就有些犹疑,但塑封得很严实,比零五年北大校园里的野草书店见到的那本花里胡哨的版本貌似要可靠得多,也就没再多想。
盗版!百分百的盗版。但纠结的是翻译得真好。以往读此作时的那种痛苦感没有了,很容易就读了进去,但不幸的是,很快地,又会被书中莫名其妙的断句和跳行逼迫得返回现实中来。翻检版权页,图书目录索引处竟写着“小说作品集”,如此低级的错误!这种质量的版本在推着板车满街转的盗版贩子那里撑死了也就8到10元的货色,在书店里就明目张胆地按原价出售。
我找到店主,没有用“盗版”这个词,以质量太差为由头向老板和老板娘讲明了情况。老板娘用很专业的语气说,按出版行业规定,允许有百分之几几几的差错率,我翻开书,随意检点几处:这哪里是百分之几几几,简直就是十分之几几几。别跟我说出版,我就是做出版的。老板娘又十分专业地说,那我给你换一本吧?我说,你店里的书我都打量过了,换其他的我没兴趣。老板娘说,还换这一本啊?没说给你换其他的啊?见我惊讶的表情,老板娘说,这一本这样,也不能每本都这样吧?
最终,老板娘在老板的首肯下给我退了钱。其实,我还是有点舍不得的。若肯给我退一部分款,不要让我感觉是个看走了眼的冤大头,我还是可以接受目前的这个版本的,主要是因为它的翻译比较好。还因为,后来得知,中国压根就买不到正版的《百年孤独》,压根就没获取版权的出版社。又得知,盗版中,还就数黄锦炎根据作品母语直译的这个版本最好。貌似这个盗版也很紧俏哩。但问题是,这都是后来得知的了,当时在店里的情景是,老板的嘴很硬,生怕我说出“盗版”这个词,言辞咄咄地作了一番自我标榜,他甚至还摇着头,痛心疾首地说,这些中国的翻译家啊,名著也不好好译,不好好领会别人的精髓,自作主张地瞎断行干嘛吗?我望了眼他们停在店门外的高级轿车,又看了看他极力想保持的体面身材和依旧有些腆着的肚皮,最终令我未能提出我的8元或10元的方案……
现在,想着我最后合上那本书时,念念不忘的一处描述,总也抹不去。心里的感觉很不爽。
关于一个字如何处理
今天,3期杂志的值班编辑高老师(一个极其认真又不失可爱的返聘老头儿)拿着印刷厂返回的校样问我,说是我处理的一篇稿子里,出现了几个“语焉不详”的“□□”儿,一连两校,为何都没作更正,连印刷厂的工人都给标注上了。
我仔细看了看,告诉高伯伯,那是有意作这般处理的。作者原作中,是说一个生活在大漠中,与外界几乎隔绝的人回忆三岁时听说过的一种食物,但年代久远,加之当时年岁太小,根本记不住那食物的名字,就在文中用×来代替。
编稿时,我觉得那×在一片汉字中很突兀,斟酌再三,就决定用“□□”儿来代替。
听了我的解释,极其认真的高老师并不赞同。他说这样的处理不好,像是印刷环节的技术错误。我说,贾平凹的《废都》里尽是这样的技术错误。他旋即又说,你就编一个生僻的,没人听说过也不容易记的野果子名好了。我不赞同。生僻?不好记?大人都不好记,三岁孩子的记忆又怎可能记住查字典找来的生僻字呢?还是“□□”儿比较形象和准确:空白。缺失……
高老师就说。那还是用×比较好,我随即与他沟通,表示×给人的视觉反应并不好,那×通常都跟国骂里的那个名词联系在一起。让我大跌眼镜的是,可爱的高伯伯用他山东跟河南交界处的方言,慢声细语,但又无比清晰地说,那也不对啊,现在,说傻逼儿的“逼儿”,都不用×儿勒,都改用英语AP儿(B儿)C的B——依勒。雷得我和在场的一位娇小女编辑爆笑。高老师也抖动着肩膀,发出略显压抑,但颇为持久的“吃吃”笑声,那样子就像《丑女无敌》里的那个人事部主任孙培。老可爱滴。
最终,压抑但持久地笑饱了的高老师说,我没通读这篇稿子,你联系前后文,觉得这样处理好,就这样处理吧。我一副谦虚谨慎的样儿说,高老师,您再帮我看看,要是您觉得有什么更好的方式代替,我听您的。
认真严谨的高老师,把那段话又读了一下,说,就按你的弄吧,用“□□”儿吧。
岁月如飞刀
学生时代迷恋的一位美国明星詹妮弗·康纳利,现在竟变成了个这!岁月如刀,刀刀催人啊!后来才得知《美丽心灵》里她居然是女主角,两个小时的电影里我压根就没认出她。《美国往事》里的跳舞少女哪去了?
不是不能接受衰老和皱纹,在网上看见过人过中年、青春不再,被网友指责为邋遢和臃肿的山口百惠。但穿着家居服漫步在社区街道上的百惠倒没有引发我太大的感慨,照片中,她淡然闲适的表情,依然保持着印象中一贯的与世无争,一贯的温婉和超然。《绝唱》里的小雪如若活到中年,也理应是这个样子。詹妮弗不同,无论是那削瘦的、失了水分的脸颊,还是趟过娱乐圈浑水后,久经历练的眼神,都难寻一丝往日的痕迹。这是一个摸爬滚打后“成熟”了的女人。
在一篇有关她的访谈中,她残忍地告诉记者,生活中已没有太多的爱好,最大的兴趣是做爱的同时一边跟朋友煲电话粥、一边看杂志和上网购物……
皱纹改变的不仅仅是容颜,皱纹分裂了曾经完整的人格。相比而言,臃肿而邋遢的山口百惠,倒是保持了她的完整与统一。
阿特拉斯耸耸肩
今天收到当当寄来的邮包,《阿特拉斯耸耸肩》,一看就知道不是我想要的。跟书店里看的相差很大,少了黑色的封套,封面印糊了,兰德的像没有一点层次,只黑白两色,少了灰色的过渡。白和黑的交界处印得相当丑。内页的纸张和印刷也很差。当真是力透纸背,读起来很影响心情。对当当,这是头一次,如果没判断失误的话,这应该是盗版。原价90多块的书,当当上卖50多块,馅饼,可见不是那么容易从天而降的。
单位里发票,晚上去看了《唐山大地震》,冯小刚变得让我越来越不认识了,之前的,现在的,都还喜欢。
走出影院,心里还想着影片的几句台词,几个片段。
很感慨:生命如此脆弱。人心如此强大。
感慨早就有了的,只是这部电影又强化了这点。以摧毁和消解的力量,强化。以绵长的忍耐,揭示人生谜底的残酷,呈现。人生的过程,晚景的凄凉,自虐地拷问我们活着的意义。
片尾的《心经》响起时,我惊异地发现,这是我很久以来在影院都难得一见的情景:观众都很安静,没有急于起身,抖弄衣服或是伸个懒腰。
这很好。
大会。两本书
文联四届二次全委会召开。列席。听报告。参加讨论。吃饭。南北疆的代表昨天冒着风雪都来了。中午陪朋友去了北门的工具书店。天气一下子就热了起来,骄阳当空,四处是化冻时的嘀嗒声,雪水横流。昨天冒风雪参加考试的事情,一下子变得遥远起来,仿佛隔了两个季节。选书四本。没有刷卡机,现金不够,不愿接受朋友的好心援助,身处两地,见面机会少,这书店反倒离单位很近。割爱两本。存两本: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毛姆的《客厅里的绅士》。《纯真博物馆》看到《远房亲戚》一节,被里面的人物关系搞得晕头转向,想理清关系得画图。开始觉得很沮丧,后来发现,也不失为一个解闷的好节目,像做填字游戏或是“找出两张图中有几处不同”的那种超无聊游戏。看小说本就是打发时间的一件事(不要功利地去看书的话)。从这个角度上说,陡添的这个麻烦也还不错。
编辑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