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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赋的作者问题及其文学史处理的思考

2011-11-20莫道才

中国韵文学刊 2011年4期
关键词:宋玉屈原

莫道才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世界文学史上有很多作品的著作权属问题都是有争议的。如果是同时代的人,往往以学术界认可最大的为著作权人,以说明方式介绍其他著作权人。如果不是同时代的人,也可以这样认定。如果作品的争议较大,而另一个著作权人不确定时,一般按说不影响按既定署名来确认。但是,宋玉赋却因为著作权的分歧,在文学史上几乎很少提这些赋作。我们翻开任何文学史著作,几乎除了《九辩》外,其他的一律不予评说介绍。题为宋玉赋的《文选》收录了《风赋》、《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对楚王问》5篇,另外《古文苑》录载了《笛赋》、《大言赋》、《小言赋》、《讽赋》、《钓赋》、《舞赋》6篇。学术界主要怀疑的理由是“风格、体制不似先秦之作,叙事行文也多可疑之处”,因此“学者都认为出于后人依托”。[1](P158)由于对宋玉的著作权属发生质疑,因此,文学史对于宋玉的赋一般都不做介绍。这个问题由来已久,这是以作者权属问题而废文的案例。但是因此而忽略、否定了像《风赋》、《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对楚王问》这些名作却是中国文学史的重大遗憾。近年来已经有不少学者为其辩解①参见曹明纲:《宋玉赋真伪辨》,《上海师范大学学报》1984年第2期;汤漳平:《宋玉作品真伪辩》,《文学评论》1991年第5期;郑良树:《论〈宋玉集〉》,《文献》1995年第4期;吴广平:《宋玉著述辨》,《文献》2003年第3期;吴广平:《宋玉著述真伪续辨》,《长江大学学报》2005年第5期;王伟琴:《〈文选〉所收宋玉五赋真伪考》,《中州学刊》2009年第1期。,但是仍有必要再谈谈一孔之见,求教于方家。

屈原的存在与否也有人质疑,而日本学者声音甚大,中国学者附议很少,从理由上看,不是文献证据问题,而是民族情感问题,否则,否定屈原将会遭到全国人民的唾骂。否定屈原的重要理由就是,像屈原这样的名人居然在先秦的史书中几乎没有记载。这是建立在古人必有文献相印证的学术共识。其实,要否定宋玉也可以用这样的方法。但是大家可能考虑到宋玉的知名度比屈原要小得多,也比屈原晚得多,而且经过郭沫若戏剧《屈原》加工的宋玉形象的“品行”也没有屈原那么十全十美,先秦史料没有记载可能说得过去。但是学术界否定宋玉,不是否定宋玉存在的真实性,而是否定宋玉作品的权属真实性,即署名宋玉的作品除《九辩》大家认可是宋玉的外,《招魂》多被列为了屈原之作,而其他的赋作基本认为是后代托名所作。确实在魏晋南北朝时期有托名作的风气,志怪小说的情况较多。比如托名班固的《汉武帝故事》、《汉武帝内传》、托名东方朔的《神异经》、《十洲记》、托名曹丕作的《列异传》、托名郭宪的《汉武洞冥记》。这些托名之作多在魏晋以后。但文学史上极少托名赋作的。那么,宋玉的赋是什么时候和什么人托名的呢?无人能明确回答。

我们能看到最确切的史料是司马迁在《史记》卷八十四《屈原贾生列传》的记叙: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

这是目前可以看到的有关宋玉的最早史料,其实有关屈原最权威最早的史料也是出自《史记》。这里明确说明宋玉生活的时代在屈原去世之后,楚国灭国之前数十年。在没有其他更权威的史书之前,我们不能不相信《史记》。近几十年的考古发现,关于《史记》对史前时代的记载,以前认为是司马迁杜撰或者是误信传说的,大都被考古出土文物证实。而且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也发现了据信是唐勒和宋玉的赋作残篇。[1](P483-493)所以,《史记》的这条最权威材料必须重视。这条材料虽然没有明确记录宋玉的生卒时间,但是提供的几个时间参照对应的历史还是明晰的。宋玉生活的年代在屈原死后到楚灭国前几十年。屈原的卒年没有确定,但是生年是考定了的,即公元前339年,以曹道衡、沈玉成《中国文学家大辞典》(先秦魏晋南北朝卷)的说法是终年约60余岁的话,前279年是楚襄王20年。司马迁说“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应该是自宋玉等人死后。而楚国灭国在公元前223年。从楚国灭国往前,到前279年共56年。假定司马迁说的“数十年”为30年的话,从屈原死到灭国前30年共26年这应该是宋玉等人创作活跃的时期。《屈原贾生列传》之后文又说“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余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按照阮元的说法,贾谊是在文帝前元二年(前178年)贬到长沙。往前推100年,就是前278年。这样,司马迁这里涉及的几个数字年代是不矛盾的。宋玉正是生活在楚顷襄王后期到考烈王时代,宋玉赋中多次提到“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高唐赋》)“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神女赋》)应该是真实可信的,称先王的庙号说明当写于楚顷襄王驾崩之后。

本来宋玉的赋在清代中叶之前并无异议,清人崔述开始提出质疑。受20世纪上半叶疑古派的史学风气影响,文学史界也对上古的历史大加怀疑。[2](P494)这样,基于赋的发展形成的知识:骚体赋→散体大赋→散体小赋→骈赋→律赋的发展模式,认为宋玉代表的散体赋,不可能早于骚体赋,也不可能早于大赋,应该是散体小赋类型,这样只能产生在东汉时期甚至以后。这其实是我们自身想象的一种发展模式。中国文学史上的所有文体形式几乎都是从民间起源,文人学习并发扬光大,从而蔚为大观。赋之前的四言诗体、骚体是这样,赋之后的五言诗、七言诗、词、曲、话本小说,无一不是这样。但是,“赋”这种文体,难道就是文人自身的创造吗?现在探寻赋的起源,多是从骚体赋这一思路入手。姜书阁曾指出《高唐赋》、《神女赋》为汉赋之祖,①参见姜书阁:《先秦辞赋原论》,齐鲁书社,1983年版;《骈文史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这是很对的。不仅如此,《对楚王问》、《风赋》、《登徒子好色赋》都是汉赋的鼻祖。之所以这么说,是它们奠定了汉赋的基本体制,比如对话设问论辩的形式、虚构的人物和故事、描写的铺排夸饰。这些都是汉大赋的体制。以前之所以人们认为宋玉赋可能是托名者模仿汉大赋的,是不相信在汉大赋出现之前能产生这么美轮美奂的文章。扬雄《扬子法言》吾子卷第二记载了一段重要的对话:

或问:“景差、唐勒、宋玉、枚乘之赋也,益乎?”曰:“必也淫。”“淫则奈何?”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如其不用何?”

或问:“屈原智乎?”曰:“如玉如莹,爰变丹青。如其智!如其智!”或问:“君子尚辞乎?”曰:“君子事之为尚。事胜辞则伉,辞胜事则赋,事、辞称则经。足言足容,德之藻矣!”

这段话里“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人所共知,这与司马迁所说的“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对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司马迁说宋玉等人“皆好辞而以赋见称”,说明在司马迁时代,“辞”与“赋”是有区别的。宋玉等人原来是“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学习楚辞的,但是没想到却以赋扬名天下了。而早期的赋是有两种人写作的:“诗人之赋”与“辞人之赋”。贾谊赋应该算“诗人之赋”,而宋玉赋等人则只能算“辞人之赋”了。他们在文辞的法度方面有差异,一为“丽以则”,一为“丽以淫”,同样都是“丽”,但是“诗人”是有节制的,“辞人”就铺张扬厉了。“辞胜事则赋”这无意中成就了宋玉。从出土的唐勒、宋玉赋残篇来看,写作格式与现存的宋玉赋的格式无异。[3](P493-498)我们还可以与《战国策》的策士谋臣的文章对比,可以发现,宋玉赋正体现了从纵横家文到汉赋的转变的过渡状态。是汉大赋作家们模仿学习了宋玉等人的赋成就了汉赋的一代文学代表的地位,而不是相反。

至于其他对宋玉赋的怀疑的辨析,比如宋玉赋的文字有改动、增字、衍文,马积高先生在《赋史》中讨论非常详细,这里不再一一赘述。[4](P40-43)

曹植《洛神赋》序称“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可以明证,宋玉的赋作在汉末曹魏时期仍然广为传扬,绝对不会晚于汉末。而司马相如《子虚赋》有云“于是楚王乃登云阳之台,怕乎无为,憺乎自持。”《文选》李善注引“孟康曰:云梦中高唐之台。宋玉所赋者,言其高出云之阳。”可见,司马相如这里似是用宋玉《高唐赋》之典。如此说来,《高唐赋》在司马相如之前已经存在。结合前文所说西汉初年墓中发现的唐勒赋残篇,可以证明在西汉初年唐勒的赋作可以在今天临沂一带的楚国故地东北的边远地区流行,那么宋玉的赋作的流行范围绝不会亚于唐勒。临沂所处的位置距离楚国最后的都城寿春不算太遥远,沂水与淮水相通,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汉书》卷二十八下《地理志第八下》说,直到汉代“寿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鲍、木之输,亦一都会也。”相信今后可能还有进一步的出土文献予以佐证。

陆机《演连珠五十首》有“臣闻绝节高唱,非凡耳所悲;肆义芳讯,非庸听所善。是以南荆有寡和之歌,东野有不释之辩。”《文选》李善注“南荆有寡和之歌”引云“《宋玉集》楚襄王问于宋玉曰:先生有遗行欤?宋玉对曰:唯,然,有之。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俚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既而阳春白雪,含商吐角,绝节赴曲,国中唱而和之者弥寡。”说明陆机是读过《对楚王问》的,而且烂熟于心,并且这篇作品当时人都熟悉,否则不会陆机在文中用得这么自然无痕迹。

而《文选》卷三十的诗庚部载南朝宋代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八首(五言并序)》有“楚襄王时有宋玉、唐、景,梁孝王时有邹、枚、严、马”的话,说明谢灵运时代还是可以看到宋玉、唐勒、景差等人的作品的。

梁代的沈约在《宋书·谢灵运传论》论云:“屈平、宋玉,导清源于前;贾谊、相如,振芳尘于后。英辞润金石,高义薄云天。”对宋玉不但从未怀疑,而且评价很高。

北朝地理学家郦道元在《水经注》卷三十四言及巫山段有云:“丹山西即巫山者也。又帝女居焉。宋玉所谓天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台。精魂为草,实为灵芝,所谓巫山之女,高唐之姬。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早视之,果如其言,故为立庙,号朝云焉。其间首尾一百六十里,谓之巫峡,盖因山为名也。”基本上陈述宋玉《高唐赋》的文句。可见在南北朝时在北朝也早已流传很广。郦道元作为严谨的学者未提出异议和说明。

再看看史书的印记。《汉书》卷二十八下《地理志第八下》记云:

寿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鲍、木之输,亦一都会也。始楚贤臣屈原被谗放流,作《离骚》诸赋以自伤悼。后有宋玉、唐勒之属慕而述之,皆以显名。汉兴,高祖王兄子濞于吴,招致天下之娱游子弟,枚乘、邹阳、严夫子之徒兴于文、景之际。而淮南王安亦都寿春,招宾客著书。而吴有严助、朱买臣,贵显汉朝,文辞并发,故世传《楚辞》。其失巧而少信。初淮南王异国中民家有女者,以待游士而妻之,故至今多女而少男。本吴、粤与楚接比,数相并兼,故民俗略同。“后有宋玉、唐勒之属慕而述之,皆以显名。”这段话说明作为史学家的班固是相信宋玉的真实存在的。而班固在《汉书》卷三十的《艺文志第十》中按时代先后罗列了皇家收藏的作家作品,其中就记录了当时所藏的宋玉赋作:

屈原赋二十五篇。楚怀王大夫,有《列传》。唐勒赋四篇。楚人。

宋玉赋十六篇。楚人,与唐勒并时,在屈原后也。

……

这里是按时代先后罗列皇家收藏的作家作品。说明在班固的时代,宋玉的赋作被验证而被收藏的,共有16篇。这与司马迁说的“皆好辞而以赋见称”完全吻合。这就说明,司马迁《史记》的记载是可信的,司马迁应该是看到过当时流传的作品的。唐代初年编修的《隋书》卷三十四《志第二十九》经籍三子部明确记云:

又《宋玉子》一卷、录一卷,楚大夫宋玉撰。

而《隋书》卷三十五《志第三十》经籍四集部又记云:

楚大夫《宋玉集》三卷。

唐代人们看到的《宋玉集》似有两种:《宋玉集》三卷和《宋玉子》一卷、录一卷。

而《旧唐书》卷二十八志第八记载的材料说明《对楚王问》家喻户晓:

永徽二年十一月,高宗亲祀南郊,黄门侍郎宇文节奏言:“依仪,明日朝群臣,除乐悬,请奏《九部乐》。”上因曰:“《破阵乐舞》者,情不忍观,所司更不宜设。”言毕,惨怆久之。显庆元年正月,改《破阵乐舞》为《神功破阵乐》。二年,太常奏《白雪》琴曲。先是,上以琴中雅曲,古人歌之,近代已来,此声顿绝,虽有传习,又失宫商,令所司简乐工解琴笙者修习旧曲。至是太常上言曰:“臣谨按《礼记》、《家语》云: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是知琴操曲弄,皆合于歌。又张华《博物志》云:‘《白雪》是大帝使素女鼓五十弦瑟曲名。’又楚大夫宋玉对襄王云:‘有客于郢中歌《阳春白雪》,国中和者数十人。’是知《白雪》琴曲,本宜合歌,以其调高,人和遂寡。自宋玉以后,迄今千祀,未有能歌《白雪曲》者。臣今准敕,依于琴中旧曲,定其宫商,然后教习,并合于歌。辄以御制《雪诗》为《白雪》歌辞。又按古今乐府,奏正曲之后,皆别有送声,君唱臣和,事彰前史。辄取侍臣等奉和雪诗以为送声,各十六节,今悉教讫,并皆谐韵。”上善之,乃付太常编于乐府。六年二月,太常丞吕才造琴歌《白雪》等曲,上制歌辞十六首,编入乐府。

唐高宗时期李善的时代还是看到了流传的《宋玉集》的。所以他在注释《文选》时大量征引了《宋玉集》,比如《风赋》、《笛赋》、《讽赋》、《对楚王问》、《大言赋》,等等。李善作为严谨的注释家大量征引宋玉赋作,说明他是肯定这些作品的存在的。

唐代初年欧阳询等人编的《艺文类聚》在卷二十四·人部八讽谏中也录载了两篇宋玉的作品:

楚宋玉《讽赋》曰:“楚襄王时,宋玉休归,唐勒谗之于王曰:玉为人,身体容冶,内多微辞,出爱主人之女,入事大王,愿王疏之。玉休还,王谓玉曰:出爱主人之女,入事寡人,不亦薄乎?玉曰:臣尝出行,仆饥马疲,主人之女,翳承日之华,披翠云之裘,更被白縠之单衫,垂珠步摇,来排臣户,为臣炊彫胡之饭,烹露葵之羹,以其翡翠之钗,挂臣冠缨,为臣歌曰:岁将暮兮日已寒,中心乱兮勿多言,臣复援琴为《秋竹》、《积雪》之曲,主人女又为臣歌曰:怵惕心兮徂玉床,横自陈兮君之傍,君不御兮妾谁怨,日将至兮下黄泉。”

又《钓赋》曰:“宋玉与登徒子偕受钓于玄泉,止而并见于楚襄王,登徒子曰:夫玄泉天下之善钓者也,以三寻之竿,八丝之线,以出三尺之鱼于数仞之中,可谓无术乎?襄王曰:善。宋玉进曰:今玄泉钓又焉足为大王言乎?王曰:子所谓善钓者何?玉曰:善钓者,其竿非竹,其纶非丝,其钩非针,其饵非螾也。王曰:愿遂闻之。宋玉曰:昔尧舜禹汤之钓也,以圣贤为竿,道德为纶,仁义为钩,利人为饵,四海为池,万民为鱼,其钓道微也,非圣孰能察之。王曰:钓未可见也,宋玉曰:其钓易见,昔殷汤以七十里,兴利除害,天下归之,其饵可谓芳矣,南面以掌天下,历载数百,到今不废,其纶可谓多幼(《古文苑》二作纫)矣,群生浸其泽,民氓畏其罚,其钓可谓善矣,功成而不坠,名立而不改,其竿可谓强矣,夫竿折纶绝,饵堕钓决,鱼失,则夏桀,殷纣不通夫钓术也。”

唐代初年的编写类书的文臣也没有怀疑宋玉这些作品。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四十二经部四十二评述明人陈第撰《屈宋古音义》三卷(福建巡抚采进本)云:

第既撰《毛诗古音考》,复以《楚辞》去风人未远,亦古音之遗,乃取屈原所著《离骚》等二十五篇,除其《天问》一篇,得二十四篇。又取宋玉《九辩》九篇、《招魂》一篇,益以《文选》所载《高唐赋》、《神女赋》、《风赋》、《登徒子好色赋》四篇,得十四篇。共三十八篇。

按照《四库提要》的说法,陈第认为屈原和宋玉都是“去风人未远,亦古音之遗”,显然也是认可宋玉的创作的。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八十八集部四十一叙《古赋辨体》八卷、《外集》二卷(江苏巡抚采进本)时云:

其书自楚词以下,凡两汉、三国、六朝、唐、宋诸赋,每朝录取数篇,以辨其体格,凡八卷。其外集二卷,则拟骚、琴操歌等篇,为赋家流别者也。采摭颇为赅备。其论司马相如《子虚》、《上林赋》,谓问答之体其源出自《卜居》、《渔父》,宋玉辈述之,至汉而盛。首尾是文,中间是赋,世传既久,变而又变。其中间之赋,以铺张为靡,而专于词者则流为齐、梁、唐初之俳体。其首尾之文,以议论为便,而专于理者,则流为唐末及宋之文体。于正变源流,亦言之最确。“宋玉辈述之,至汉而盛”说明宋玉在赋的发展史上的具有独特的贡献。宋代的欧阳修也评价甚高。《欧阳修集》补遗诗部根据《类说》卷五七引《陈辅之诗话》的记载的一则佚文“论屈宋”:

屈原《离骚》,读之使人头闷,然摘一二句反复味之,与《风》无异。宋玉比屈原,时有出蓝之色。“宋玉比屈原,时有出蓝之色。”认为宋玉有的地方发展超越了屈原。正是这个原因才有“屈宋”千古并称。这个评价说明作为史学家和文学家的欧阳修对宋玉评价极高,具有历史的眼光。

那么为什么先秦时期的文献没有记载宋玉的材料呢?除了秦始皇的焚书(恐怕对于楚国的文献和作家作品尤烈)原因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四十八集部一《集部总叙》提到先秦“不以文章名”的原因:

古人不以文章名,故秦以前书无称屈原、宋玉工赋者。洎乎汉代,始有词人。迹其著作,率由追录。故武帝命所忠求相如遗书。魏文帝亦诏天下上孔融文章。至于六朝,始自编次。

作为一代文学批评家,齐梁时期的刘勰在《文心雕龙》不但提出了他的文学观念,也保留了时代的文学好尚。《文心雕龙》多处提到宋玉的赋作,而且评价不低。

《诠赋》第八:然则赋也者,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也。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

《丽辞》第三十五:宋玉《神女赋》云:“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此事对之类也。

《比兴》第三十六:夫比之为义,取类不常: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宋玉《高唐》云:“纤条悲鸣,声似竽籁”,此比声之类也。

《夸饰》第三十七: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相如凭风,诡滥愈甚。

《知音》第四十八: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了则形无不分,心敏则理无不达。然而俗监之迷者,深废浅售,此庄周所以笑《折扬》,宋玉所以伤《白雪》也。

宋玉的赋作对后代影响巨大,丝毫不亚于屈原。悲秋的文学主题、巫山神女的典故、曲高和寡的寓言、增之一分太长减之一分太短的美学观照,给中国文学史和文化史留下了无比丰富的宝藏。因为学术的一些歧见而不敢讲宋玉赋,是中国文化的巨大损失。杜甫在《咏怀古迹》中诗云:“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李商隐在《有感》中说“非关宋玉有微辞,却是襄王梦觉迟。一自高唐赋成后,楚天云雨尽堪疑。”但愿今后对宋玉的赋作不再有这些“到今疑”“尽堪疑”,让它们成为文学史的重要部分,使我们的民族瑰宝更丰富。

宋玉文化现象是中国文学史上值得思考的一种文化现象。宋玉以《九辩》名垂青史,开启了悲秋的文学主题创作,但除此之外的几篇赋作的著作权一直存在争议。但是这些作品却又影响巨大,《高唐赋》、《神女赋》不但是美文,还给中国文学留下了一个美丽的传说和一个文学典故,《登徒子好色赋》同样也是美文,还为中国美学史留下了一段美的含蓄与想象的经典案例。而由于这些因为作品的作者的争议造成的不确定性,影响了在文学史的评价和介绍,其实即便不是宋玉写的,也是署名宋玉的,也是以署名宋玉的作品流传和影响后世的,因此,对于这种现象,我们称为“宋玉文化现象”。应该以“宋玉赋”的专有名词介绍,而不一定以“宋玉的赋”为题目的介绍,特别是《文选》中所录的5篇赋作,完全应该明确肯定并详加介绍。这样才不会因为作者的学术争议问题影响了对作品文本的评价。吴广平认为:“传世的19篇宋玉作品中,《报友人书》、《对友人问》、《对或人问》三篇为伪作,《高唐对》、《郢中对》两篇为《高唐赋》和《对楚王问》的异文,《舞赋》疑为东汉傅毅《舞赋》的摘录;而《楚辞章句》所收的《九辩》、《招魂》两篇,《文选》所收的《风赋》、《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对楚王问》五篇,《古文苑》所收的《笛赋》、《大言赋》、《小言赋》、《讽赋》、《钓赋》五篇,《文选补遗》所收的《微咏赋》,加上银雀山出土的《御赋》,共14篇作品,则都确是宋玉所作。”[5]我们应该达成这样的共识,在今后的文学史编写和教学中这样介绍宋玉的文学成就。

[1]郭预衡主编.中国古代文学史(第1册)[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谭家健.《唐勒》赋残篇考释及其他[A].先秦散文艺术新探(增订本)[C].济南:齐鲁书社,2007.

[3]谭家健.宋玉赋真伪补证[A].先秦散文艺术新探(增订本)[C].济南:齐鲁书社,2007.

[4]马积高.赋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5]吴广平.宋玉著述真伪续辨[J].长江大学学报,20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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