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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耘经典 不问收获
——樊承武的指挥人生

2011-11-06董存明

上海采风月刊 2011年1期
关键词:白毛女梁祝

文/董存明

耕耘经典 不问收获
——樊承武的指挥人生

文/董存明

董存明音乐舞蹈评论家、诗词作家。曾任上海音协轻音乐专业委员会秘书长,上海舞剧院院长助理,在全国专业性报刊上发表多篇评论,推动中国现代舞与轻音乐的发展

一看音乐会节目单上这张照片,挺有老上海电影大明星的“范儿”;脱下绅士燕尾服演出盛装走到台下,大指挥家樊承武与常人没啥大区别。然而,各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外界甚至包括他周边的人总有个疑窦,这位风云人物怎会淡出公众视线的?当你从本文披露的背景材料中尽悉其详之后,或许会发出一声吁叹——是的,生活就是这样。

指挥台上台下

生活常态里,他的穿着很随意,几乎没有奢华品牌服装,在舞校大院俊男俏女的人堆里毫不显眼。不过人的气质是掩不住的,白净的清秀长相和高高身姿仍透出一股儒雅帅气。这位高人并无“高人”样,午饭后别人会打盹养养神,他却精力旺盛地忙着找人打扑克、打桥牌,打得不亦乐乎。按理说,他是芭团一帮人的师辈,却乐于别人没大没小地唤他老樊老樊,觉着亲近。他有容人的气度,人际关系融洽,亦师亦友亦兄长。赴外地演出的火车上,闲来就与“老搭子”下盲棋,一来一去讲棋语过耳不忘,记忆力确有过人之处。大伙儿去餐车了,见他笃悠悠取出医用酒精灯,架起午餐肉空罐头涮羊肉,在自创的迷你型火锅里“小乐惠”,那副笑眯眯的样子颇有些为小聪明而自得。

老樊的上海话有点“硬腔腔”,特有趣的是一说到口头语“大大的”,切分节奏重音在中间,总带有点日本腔。偶而还听他说过佶屈聱牙的温州家乡话,不知所云。生活用语倒也无关紧要,樊大指挥的音乐语言国人洋人都听懂了,还听得有滋有味,如痴如醉。

生活角色转位,老樊一站到指挥台上就提起了精气神,挥舞起七寸白色细棍,指点江山。老樊头脑冷静理智,对曲式结构层次掌控调度有方,尤为擅长准确把握乐曲风格,情感表达方式比较内敛,不喜好表面性的张狂。其指挥图式不以华丽取宠,洒脱大方,中规中矩,但划动轨迹中拍点明晰,毫不模棱两可,传导意图十分到位。他指挥时有个习惯,每到激情迸发的乐段,会紧紧咬啮牙关,能看到其脸颊下端连连地一咬一动,随之手势幅度加大,撩拨起乐海巨浪拍岸。

外行人多爱看台上的潇洒劲,音乐人则偏重于台下排练时掂量掂量其真功力。大呼隆较能唬弄人,一旦拉到 Adagio慢板乐章轻柔的乐句部分,功力几许立判高下。过慢会使节奏拖沓,过快往往是指挥腹中空泛想着早点了事。只有细腻入微精到的艺术处理,挖掘出内涵和暗涌潜流的情感才最能触动人们柔软的心灵。《梁祝》中的“楼台会”就是一例:祝英台的内心纠结挣扎,在欲说又止的语气中倾诉情愫,让人沉浸于中体味再三,这正是作品和演绎者共同奉献的音乐魅力。老樊指挥的《梁祝》,可谓经典。

基石垒起城堡

1932年底,樊承武出生于温州一个殷富之家,其祖父和父亲闲暇时都喜爱音乐,不但熟谙传统民族民间音乐,在这片敢开风气之先的土地上,西风东渐之时亦相当推崇那些新奇的舞曲之类的洋乐,自小耳染目濡使他开始与音乐结缘。

没想到老樊还有段军旅的经历。1950年,血气方刚的十八岁“小樊”曾随部队文工团赴朝,成了“最可爱的人”中一员, 因创作演出立功而荣获朝方颁予的一枚军功章。回国后在“南京空政”艰韧治学,于1955年考进了上海音乐学院作曲系,次年转入指挥系。那时一届仅有一个“独生子”,又不时兴什么“开后门”,能跨进这高高的门槛如无超群的音乐天赋,休想!在指挥系他师从苏联专家迪里济耶夫和杨嘉仁教授,几同于出国留学,广泛涉猎了西方音乐大家的代表作,打下了厚实的专业功底。

老樊在大师身边孜孜于学。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为日后成立上海芭蕾舞团,在上音专设了管弦班,乐队排练课由孚享盛名的黄贻钧大师亲任指导,副手是樊承武,两年半中共排了四十余首中外经典音乐作品。每当上课前,樊老师总是恭恭敬敬地先递上一杯泡好的浓茶送至前辈手上,这么些年全是由他事先到食堂灌满两热水瓶提上三楼,从未间断过。按他其时的身份已经因《梁祝》崭露头角名声蜚外,又是从指挥系教师岗位上调来,没必要去干这些“杂役”般的差事,可是老樊怀着对大师的尊敬甘当学生,虚怀若谷,今日想来仍感怀不已。他眼盯着大师的一招一式,把他的排练要点一一记在小本子上,再由他给管乐、打击乐排大分部时具体落实大师的处理细节并加以发挥。可见老樊十分珍惜难得的跟班学习、实践机会,并没有一取得成果就飘飘然忘乎所以。

神人哪咤足下有两只“风火轮”,樊大指挥手中有两部亮闪闪的经典——《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和舞剧《白毛女》音乐。它们都被国家文化部评为20世纪中华民族音乐与舞蹈经典作品,而其首演指挥全是樊承武。在他风华正茂的三十而立之年,已堪称功成名就了。

清高还是落伍

中国的交响乐坛指挥家成百上千,老樊的指挥生涯凭此两大亮点,不提及其他,也足可以扬名九州,载入史册了。上苍似乎很眷顾他,恩赐予他可遇不可求的机遇,而命运仿佛又在耍弄他,取走了成果和应得的荣耀,潮起潮落让人啼笑皆非。

老樊性格的可爱之处、独特之处,或许就是他不合时宜的“迂腐”之气。自尊心很强的人膝盖比较硬,耻于求人办事。他为人低调,低得让人惊讶。比如在其就任上海舞剧院副院长时,荣获1986年上海文联颁发的文学艺术奖,这本是他沉寂二十年后东山再起的“新闻眼”,可他对身边的院长助理也不露一句“口风”。他就是这样不喜张扬,不会作秀,不善包装,不懂炒作,更不屑于趋炎附势走门道。他也从不会功利色彩很浓地去织就上上下下关系网,正因为他“一向惶悚于侈谈自己,只有在身后让世人作为谈资”,所以除了记者难得主动上门采访,从没授意别人去写些什么。在现今“酒香也怕巷子深”的广告“大兴”时代,像他这般自己还捂紧酒瓮盖子的人真是不多见。因之,媒体的宣传报道少之又少,社会知名度越降越低。究竟这是他自恃知识分子清高落伍于时代了,还是一份艺术家良知的坚守?

琴音思念故人

不过,为了“不该忘却的纪念”,还得旧话重提,看看老樊为《梁祝》贡献了些什么。

《梁祝》孕育成胎,是何占豪和陈钢两位作曲家心血的结晶品,居功至伟。我们常会听到一些作曲家的无奈抱怨,即使完成了总谱配器也只是个“半成品”,唯有从纸面化为实实在在的音响作品,才能供人品赏,蜕化为“成品”。诗人作家一完稿就可让人诵读,出版与否只是读者多寡之别。音乐却是听觉艺术,岂能纸上谈兵,爱乐者不可能去翻阅总谱来获得艺术享受。这种创作与审美过程的差异性乃先天所决定。

1965年秋,樊承武与陈燮阳在和《白毛女》舞剧编导胡蓉蓉一起排练中商讨 摄影:戚盛国

《梁祝》是一部西洋乐器民族化的开山之作。凡事开头难,试奏试听是不可或缺的环节,犹同重大科研项目的一次次实验,在试奏后作曲者时会发现实际音响效果并不尽然吻合创作意图之处,会征询指挥“品酒师”的客观感受,提供意见以作相应修正。何况攻关项目本身带有探索性,指挥堪比实验室主任,樊承武在《梁祝》雏型时就受命参与到这个团队之中了,作品在一次次试奏和共同切磋中成熟。

二度创作中指挥是统帅,而老樊麾下是一支新军新兵,为完成使命,管弦系学生临时组成了乐队。以往一向各归各练的“单飞”,临时要求进行飞行表演集体项目,在飞行中组成复杂多变的队形,指挥员的压力和责任是可想而知的。要把五个分开的“手指”捏合成一个“拳头”,对于从未经历乐队合作技能训练的学生来说不是一蹴而就的。老樊只能边排《梁祝》边训练乐队,这与指挥一个成熟的乐队是不能相提并论的。此后又录制了第一张原版唱片,为《梁祝》插上翅膀,飞向千家万户,飞出国门。

演绎《梁祝》的核心难题在于运用什么技术手段去体现民族化韵律,当初管弦系丁芷诺等有志于此的几位高年级学生组成了民族化实验小组进行有益的尝试。学过提琴的人都必拉过指法练习,按照规范的洋教材训练要点,强调落指果断有力,即使按的音不准也不许靠扭指移位来纠正,必须重来一次。而俞丽拿在独奏中运指技法上与此逆向而行,好些地方借用了二胡的多种滑音方法,有上滑音、下滑音、变音扭指,以及在滑速快慢、滑程长短、音量音色的综合变化中发挥得淋漓尽致,拉出了越剧风味,更拉出了祝英台内心跌宕起伏的戏剧性强烈的情感。乐曲中作曲家还用上了“快板慢唱”戏曲板式,加进了板鼓等民族打击乐器。“宫、商、角、徵、羽”五声音阶的音准概念、和声织体与西洋音乐有细微差异,即使小二度半音的倾向性其强调程度上也不一样,细品曲中的韵味就蕴含其内。凡此种种,只有对东西方音乐都有驾驭能力的指挥才堪当重任。写到这里我突发奇想,假如当初让世界级指挥泰斗托斯卡尼尼或者卡拉扬等大师们来担当首演排练和指挥,他们会不会“老外用筷子吃中餐”水土不服?他们对中国民族化的韵味能不能指点一二?同样,民乐指挥对隔行的交响乐队也会望而生畏,演奏员心中也不会买账。因而,樊大指挥游刃有余地两担一肩挑,实属难能可贵,功不可没。

指挥的地位相当于导演,所有的艺术处理,除了演奏家自身独到贡献,也含有指挥点拨之功。他还必须协调好独奏与协奏间的情感互动,在“对手戏”中碰撞出火花。随着时代进步,新锐崛起,《梁祝》由许多海内外名家名团屡屡上演,但我们会发现这些新版本都脱离不了原版范本的清晰烙印。

社会上对原创(本文专指突破性作品)与翻版在认知上存在一个误区,今日要排《梁祝》,现成总谱一拿来,专业团体只需排上一两天就可以了,外界会误以为其初创时也易如信手拈来,其实在付诸劳动强度和难度上有天壤之别,当年跋涉蜀道栈道与今日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怎能等同视之。原版演唱演奏的水平,往往还会主宰作品生死,此言并不夸张。不妨通俗化说说一些音乐现象:邓丽君的歌脍炙人口,好多大腕歌星都翻唱过,有谁人能及?很难设想,换了他人去原唱,这些歌能流行?《请茶歌》由朱逢博一唱而红,它在江西创作出来后多年来默默无闻,是朱逢博唱出了龙井茶的甘洌清香,而不是杯中几根枯草。说到底,个中韵味并不能在音符和表情术语中一一标示得清的,可见演唱演奏二度创作之重要性,其赋予了作品生命活力。同理,《梁祝》无疑是部优秀佳作,成功之本,也正是包括指挥、独奏和协奏的完美演绎,才使《梁祝》人见人爱。所有艺术家的专业业绩都值得尊重。大树年轮不只是时间留痕,纹理是盘老唱片。

绕着足尖飞旋

秋收之后又春播,老樊怀揣斐然成果又开始培育并蒂莲花另一枝。1965年2月他一到舞校就投入到芭蕾舞剧《白毛女》开排中去了。上回是“洋乐器”,这回是“洋芭蕾”,都是“洋为中用”难啃的骨头。从音乐层面而言,难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樊承武指挥法国著名的拉穆勒乐团(1982年)

此言不虚。首先这是老樊从来没有涉足过的新领域,《梁祝》指挥时自由空间度大,说一不二,而现在得受舞蹈掣肘。《礼》书中古称“舞为乐之容”,而在《左传》中又明白无误地阐明“夫舞者所以节八行而行八风,故曰乐以舞为主”,看似两说相悖,其实正说明这种主从关系不是一成不变的,得辩证地去看。老樊在第一场“开打”和杨白劳被打死时,他该出手时就出手,推波助澜突显出高潮。但是舞剧中有独舞、双人舞、组舞、群舞等很多舞段,速度就非得依从舞者,要“看眼色”行事。台上全是没有舞台经验未毕业的学生演员,必然大为增加合乐次数。几位编导也是第一次搞大型舞剧创作,加上芭蕾民族化本就带有探索性,朝“舞”夕改是常事,舞蹈重编一改动,作曲也要急就章加加减减凑足小节数。上演前这三个月说它始终处于“大动乱”之中并不为过,乐谱涂涂划划,打上“补丁”又叠新“补丁”,如“天书”一般,够水平的“杂乱谱子”唯有够水平的本人才看得清,一不留神又得“小蝌蚪找妈妈”了。如果碰到平庸些的指挥,头脑早就成一团浆糊了。而樊承武却始终头脑清醒冷静以对,把“下盲棋”的潜质发挥到极致。把什么都搞掂之后,又幸亏他发觉“序曲”被作曲者遗忘了。他风趣地对参与作曲配器的张鸿翔说:“你们有了上装和裤子,怎么缺了顶帽子?京剧开场之前还要锣鼓闹闹场子呀,《天鹅湖》也有一大段序曲呢。” 这也难怪他们,日日夜夜忙得晕头转向没有消停过一刻,听了老樊一提醒马上在公演前三天内赶写了出来,否则真要“秃着头赴约会”出大洋相了。

再者,舞剧《白毛女》音乐艺术成就有目共睹,这里不一一细谈。但在初创阶段由于时间匆促等种种缘故,存有好些诸如“大八度”平行的不符合作曲法基本原理之“病症”,两者原稿质量上存在落差。这种状况在“毛坯”打磨之前存在是正常的,发现问题去解决问题才是第一要务。

于是,樊承武就对两位配器者强调,先要让他对总谱过目修正后,再去抄乐队分谱,由他先把住第一关。在排练中他又依凭自己专业音乐素养功底,靠敏锐听觉去分辨错音,像掐死虱子般一一纠正,或者对质疑部分提供建议,以把住第二关。对于艺术处理关键点的第三关上,他更是精打细磨,下足功夫。指挥的平衡艺术至关重要,对老樊来说是驾轻就熟的,但是西洋乐队中新加进的民乐器板胡、竹笛、大三弦是门新学问,老樊要使它既突出又不突兀,给以一种新的色彩感受。另外,舞剧加伴唱是西洋芭蕾史上未曾有过的,《白》剧中有20多首歌,是该剧音乐特色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就使指挥附加了声乐指导职能,他与主唱朱逢博一起逐字逐句推敲和进行指点。

这阶段超负荷的强度,凡身肉胎都难免会支撑不住,演出却不允许老樊病倒。从全局工作着想未雨绸缪,他举贤不避亲,把在指挥系带教过一年的学生陈燮阳引荐给舞校,经乐队负责人舒群上报后由时任市文化局孟波局长拍板,让已经分配到上海歌剧院但还未正式报到的这位高材生改换门庭到舞校。于是,《上海之春》过后不久乐队指挥有了“二人转”。

《白》剧最为烦心劳力的阶段老樊独挑大梁,并使芭蕾舞剧《白毛女》得以在1965年《上海之春》上顺利公演。

樊承武正在指挥上海舞校乐队为新增加的“春风吹又生”合舞 摄影:戚盛国

峰顶飘来乌云

芭蕾,好一朵蓝色妖姬。谁说她不能散发出茉莉花香?

芭蕾舞剧《白毛女》惊艳亮相之后,一下成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宝贝妞。45年前的春天多么美好,老樊的人生此时“春风得意马蹄香”,他的骑下沾满了茉莉花香,奋蹄跃上了又一座新的峰顶。

当时世界大局三国鼎立,第三世界是中国最好的朋友,越南、柬埔寨、阿尔巴尼亚、埃塞俄比亚、缅甸国宾政要等重要外事招待演出任务,以及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为中央领导人刘少奇、周恩来、邓小平和十大元帅的演出,无一不由老樊执棒。

好景不长,一年之后就开始十年动乱了。舞校大院也不能幸免。围绕《白毛女》发生的“香毒之争”成了运动的主调,有关“两个太阳”所谓要害问题争得不可开交,后来命剧组开赴北京由中央文革甄别审定,最终在1967年4月24日毛主席在看戏后说了一句赞扬的话:“《白毛女》好!”才一锤定音。但想不到的是,这场决定《白毛女》生死攸关的重要演出后,《白毛女》复活了,老樊却厄运临头了。

毛主席一拍板,《白毛女》黄袍加身成了革命样板戏,一回到上海,在重新政审划定剧组成员名单时,谁也没想到老樊竟然被其时的舞校头头入了另册。原来他上中学时档案里记载了莫须有的某某疑问,事出有因而查无实据。这灰色朦胧的一笔竟如头顶一片乌云,既下不来一盆大雨,又遮住了日照,阴影下政治生命被“霜冻”了,没有“帽子”胜似有。从今天法制社会“疑罪从无”来看难以理解,但在那个宁左勿右的年代里说你不是是也不是,你说没事他说有事就有事。这一笔,把他在部队上、音乐学院、上海舞校一贯积极上进的入党理想全都卡壳了。有些了解老樊的领导一脸无奈,有心无力。于是,文革中一直被“内控”的老樊就此与《白毛女》割断情缘。

串起颗颗珍珠

贬入冷宫的老樊穿不上“样板服”, 后来被分到舞校二队去了。对此他有过一段自白:“我相当一部分才华青春尽付之浩劫岁月,至今想来不由人涕然。”

大地回春。1979年6月成立上海歌舞团,他把压抑于胸积聚多年的能量尽然释放了出来,亲手四处招兵买马重新组建了一支管弦乐队。请留意,老樊第三次出征率领的又是乐坛新军,他重披戎装扬帆起航了。

整理一下樊承武相关舞剧方面的艺术档案,由不得瞠目。记得当年舞校二队创作了《长征组舞》和舞剧《草原英雄小姐妹》《闪闪的红星》《半夜鸡叫》等;歌舞团创作了大型舞剧《画皮》和《岳飞》,中型舞剧《雪妹》。1985年实行文化体制改革,把全市民族舞蹈团体合并为上海舞剧院,樊承武担任副院长期间,院里创作了大型舞剧《大禹的传说》和《金舞银饰》。这些新作大作在“上海之春”、“上海国际艺术节”和首届“中国艺术节”上屡屡夺魁,引起轰动。那时节正是上海舞蹈界的第一个全盛时期,各地舞蹈界人士给予“全国舞蹈半爿天”的美誉。

以上舞剧作品是他与创作团队共同呕心沥血所取得的丰硕艺术成果及工作成绩,再加上《梁祝》和《白毛女》两枚亮闪闪的艺术瑰宝,那么多产,那么有份量!要换了别人,以此为资本早就一飞冲天了,而老樊依然心态平和,“作为人民哺育的艺术家,我当尽忠于时代和人民”——正道出了他矢志不渝的心声。

老樊除兢兢业业于乐池里为舞剧伴奏,还频频在音乐会舞台上展露大指挥家的胆魄与风采。纵观他所指挥的二百多场音乐会,发现其敢为天下先的实例还真不少——1978年正是他第一个在上海突破禁区推介西方音乐,指挥了贝多芬《命运》交响曲;还首次奉上弦乐四重奏、木管独奏、重奏室内乐作品让爱乐者尝新;他又是早在1982年受文化部指派的第一批赴法国的文化学者,其间成为指挥国外著名乐团的第一位中国人,并首度让中国音乐作品响起在欧洲上空;回国后于1984年举办“法国作品”专场音乐会,成为采用主题音乐会形式之第一人,并在我国首演了法国后期印象派作曲家卢塞尔的《蜘蛛的宴会》。

樊承武与舞蹈家白淑湘一行文化使者在访法交流期间,考察了巴黎、里昂、图卢兹等六个城市,观摩了《唐·璜》《睡美人》等二十多部歌剧舞剧作品。他与巴黎歌剧院院长阿连·龙巴先生相当投契,以至特许老樊免费观摩了五个多月的各种演出和排练。难得的是老樊在聆听了50多场世界一流音乐会后,世界十大指挥家之一的罗安·玛捷尔(法国国家交响乐团首席指挥)、巴因鲍依姆(巴黎乐团首席指挥)、当代法国音乐界泰斗比尔·布兰兹都分别邀请他同餐,探讨交流指挥技艺,使老樊获益良多。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老樊在海外指挥的一场音乐会:合作者是巴黎三大名团之一的拉穆勒乐团,该团已有一百余年历史,著名的拉威尔《布莱洛舞曲》即由他们首演,如雷贯耳的理查·斯特劳斯和普罗科菲耶夫也曾亲自指挥过该团。老樊在这场音乐会上指挥的作品有贝多芬《爱格蒙特》、莫扎特《D大调长笛协奏曲》、海顿《D大调钢琴协奏曲》,他又特意把中国优秀佳作《梁祝》拿来压轴。这次中法音乐家首度合作档次之高、曲目之丰、反响之大、均开先河。全套曲目老樊仅仅排了一遍半就上台了,该团团长惊讶地感叹“樊,太干练了!”

领教了中国指挥大师竟然与当地指挥名家有同等的排练效率。这位见多识广的内行一搭脉就马上决定由该团承担演出成本费七万多法朗(法国政府另拨款二万法郎),这等高姿态表明了他是何等赏识这位中国同行。音乐会在能容纳1800人、全巴黎音响效果最佳的歌剧大厅正式演出,每当一曲终了,音乐厅里“勃拉伏——”(法语“妙极了”)欢呼声和掌声经久不息,《梁祝》更是迷倒了全场,不少听众感极而泣。巴黎广播电台向全欧洲播放了实况录音。中国驻法大使馆半个多月了还不断接到华人和侨胞来电称“樊先生真为中华民族长脸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新华社也为此向国内发了通稿,乐团团长在老樊回国后还寄来了高度评价的致谢信函。

老樊回国时带回了足以开两场音乐会的总谱,并事隔不久即举办了法国作品专场音乐会,为中法文化交流做出了贡献。老樊经常受邀到家乡浙江和江苏、山东、陕西等省级乐团举办音乐会,并帮助他们进行培训。又回哺母校给上音指挥系学生既讲授指挥法又传授实用性很强的指挥实践经验。历年来他大力扶持中国作曲家,由他所录制的唱片和音带包括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大提琴协奏曲《嘎达梅林》、交响作品《油画五帧》《帕米尔风情》《向往》,及舞剧《白毛女》《大禹》等数十部优秀佳作,体现出老樊对中国音乐舞蹈事业的贡献是全方位、跨地域、跨国界的。

回想起《梁祝》从首演、录制唱片到第一次推广到国际乐坛,老樊可谓不遗余力,但如今鲜有人提及他和《梁祝》的扯不断的关系了……

岁月不饶人。眼下,这位风云人物正躺在京城医院的病床上,第二次中风了,幸好已安然度过了危险期。去年他发病时在上海西郊一隅,我与几位芭团乐队老同事去探望过。他本就白皙的皮肤一褪去血色,不忍卒睹。老樊一见来人,一脸讶异,眼睛睁得大大的(他时会有这种感性丰富的表情),可惜右侧半身不遂,舌头也不听使唤,只能单向“交谈”。看着已届耄耋之年的老人那副病怏怏的模样,恍如熟悉的陌生人,我心里酸酸的。

上海舞校没有忘记这位《白毛女》初创时期的功臣,在舞校50周年庆典前四处寻觅老樊行踪,程沛然老师专程赴京探望,使老樊深受感动。今秋芭团乐队一批当年樊老师的学生在50周年庆生聚会时,十分牵挂他的病情,也深为他的遭遇慨叹和惋惜。

此时此刻,回想樊大指挥的全本戏剧人生,可概括为:耕耘经典,不问收获,枝头上硕果累累,“俏也不争春”恰是他的人生写照。容我揣摩老樊的心思,只要人们还记得他、理解他、尊重他,想必他的眼睛又会睁得大大的,放出光来。

樊承武与芭蕾舞团乐队部分同事小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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