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电视久矣
2011-11-06江晓原
文/江晓原
不看电视久矣
文/江晓原
江晓原上海交通大学科学史系主任、教授、博士导师,出版专著、文集、译著、主编丛书等50种
在这个被许多人讴歌的“信息时代”,我正在竭力反其道而行之。
不看电视久矣——我已经七年不看任何电视节目,不上网看任何新闻了。我唯一了解时事的途径是看纸质报纸和杂志。这样做并不是我要标榜自己特立独行,也不是我虚伪——我自己仍不时在电视台做电视节目,我每四天更新自己的博客,甚至还主持着一个小网站,这很容易让人怀疑我虚伪。我这样做最初是出于朴素的想法,后来则找到了理论的支持。
最初的想法说起来还和北大的吴国盛教授有点关系。吴教授有一次去德国,他在电子邮件中告诉我,住处没有电视,所以他有三个月没看电视,他的体会是“原来不看电视是可能的”。他的话给了我最初的启发。他回国后也许又开始看电视了,我却在迷上电影以后就“戒”了电视,此后家中的电视机只用来看影碟了。
我的朴素想法是,现在的信息实在太多了,而且其中许多是毫无意义或马上变得毫无意义的,所以我需要寻求信息的“过滤”机制。如今电视节目的终极目标其实只是广告,而网上的新闻乱七八糟什么都有,相对而言,纸媒由于监管比较严格有效,“信息垃圾”比前两者要少些——尽管如今纸媒也已经越来越被网络所左右和牵引了。
后来我看到了对我这样做的理论支持,原来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25年前就已经深入论述过这个问题了。
近年我们经常听到“娱乐至死”的说法,许多人在说这四个字时,并不知道这是波兹曼一本重要著作的书名,更不知道波兹曼的深刻思想。有些人甚至将这四个字理解为类似“将娱乐进行到底”的意思。波兹曼的《娱乐至死》(Amusing Ourselves to Death,1985),最先打动我的就是他关于电视的论述。波兹曼认为电视是一种洪水猛兽,它事实上已经开始导致人类文明的衰落和灭亡。他认为电视已经极大地改变了我们的生活,这意思有点像马克思说蒸汽机是一种革命力量。波兹曼可能真的对马克思主义理论有所了解,例如在《娱乐至死》的参考文献中,甚至出现了恩格斯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不同于马克思的是,波兹曼认为电视是一种有害的力量——尽管它也有革命性。
电视总是和新闻联系在一起,那么新闻的本质是什么?波兹曼引用大卫·梭罗《瓦尔登湖》中的议论:“我们满腔热情地在大西洋下开通隧道,把新旧两个世界拉近几个星期,但是到达美国人耳朵里的第一条新闻可能却是阿德雷德公主得了百日咳。”自从有了电报,我们就能将万里之外的事情迅速报导在本地媒体上,这些事情被称为“新闻”,而这些所谓的“新闻”通常有两个特征:一、与我们的日常生活毫无关系;二、你知道了这些事情也不会因此而采取任何行动。比如你知道了万里之外的阿德雷德公主得了百日咳,这既与你在此间的日常生活毫无关系,你也不会去为阿德雷德公主送医送药。
新闻中虽然有国家大事,有舆论监督,但那只占极少一部分。绝大部分被称为新闻的信息其实本质是娱乐。我们一直以为“信息”是一种好东西,我们能够获得的信息越多,我们的工作就会越有效,生活就会越美好,所以我们热烈讴歌“信息社会”。这些信息通常就被称为“新闻”,而我们一直想当然地认同“新闻的生命在于真实”之类的老生常谈,以为我们看新闻就是想去了解真实的情况——新闻工作者有义务向我们提供真实的情况。然而实际上,在“真实”的美丽面纱背后,却浮现着“娱乐”那粗鄙而狰狞的面目。航班失事火车脱轨,死了几十几百人,就成为新闻;而无数航班火车安然抵达目的地,为什么不构成新闻呢?说白了,这是因为我们想从听闻别人的非正常死亡中获得娱乐。贪官东窗事发就可以成新闻,大贪官获罪可以上头条,可是还有千千万万官员正常履行着职责,为什么不构成新闻呢?说白了,这是因为我们想从听闻别人的非正常生活中获得娱乐。
既然我们希望并且可以通过上面这样的方式获得娱乐(更不用说通过明星的绯闻八卦获得娱乐了),那么电视正好大行其道。
电视只是一个例子,今日的互联网对文化的消解又百倍于电视。互联网上“人人可参与”的假面狂欢,给我们带来了铺天盖地的信息垃圾和更多的坑蒙拐骗,网络游戏和微博则让人像吸毒一样上瘾。所有这一切,都引诱着我们越来越远离自己的精神家园。
所以,在今天,不要再盲目而毫无保留地去拥抱一切信息了;在今天,我们更需要宁静和思考。我们需要自己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