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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灼灼

2011-11-02□熊

四川文学 2011年4期
关键词:大哥电话

□熊 莺

玫瑰灼灼

□熊 莺

(一)

今夕何日,时光逆流。

楼梯于教学楼的腹内,是两侧梯步可同时并行的旧式楼梯。教室在四楼。从四楼下到三楼转角的平台,正好仰视四楼教室外的行廊。他惊鸿一现。

“从旁边下到三楼,才过得来。”你示意。

因为,这所大学的新址由从前一所中学的高中部衍生而来。三层以下为空置的高中部,四层系大学教室。三层高中部的楼道口偶有铁栅栏上锁的时候。

他从四楼一侧的副梯迂回至三层楼梯口,与你会合。他为何不走你同样的路,与你同辙?而栅栏又怎样奇异地分隔着脚下那一层楼空空楼道间的混沌时空?无心思量。

楼下,终于与他会合。你幽幽地呼一口气,悉心地伏在他肩头,没有生分,没有儿女情态。那样地放松,那样自然,如同天地望久了,终于一晤。

那是你大学时节的教学楼,怎么可能与他相拥?那时,你十七岁,而他于北方的某个雪域城市,以文科状元的身份,早早大学毕业,分配到一个权威机构担当重任。还不曾相识。

真正的相遇,于多年后的一次会议。觥筹交错,好多人,好多酒,全是好心情。家里有事,你是准备先行,临别时,他食指划过矇眬醉眼,“来北京,一定找——你大哥。”

后来,去找大哥了。他介绍香港歌星梁雁羚与你相识,你也介绍好姐妹九丹、李丹阳与他相认。后来,每次去北京,大哥总会将他的同事、好友,还有你的好姐妹们一同邀来相聚。雁羚、丹阳是歌唱家,她们总是要歌单上翻到自己名字的那一页,精挑细选,慢吟浅唱。九丹是畅销书作家,歌不是她的长项。那一天,大哥与她见面,带着一束月白色的百合花。他穿着一袭藏青色的正装,套着深色风衣。海藻色的缎纹纸一层一层含着娇嫩的百合,一如入戏的绅士。用不着那般正式的。大家笑。

于铺着墨绿色西餐台布的房间里,大家涮着羊肉。数九寒天,烈酒逐着笑声,小屋渐热,身后的百合,也悄然萌动。

(二)

情人节到底是来了。

那时候,情人节刚刚泊来内地,那份暖意撩人情愫。大哥特意差人从南方空运来两大箱红玫瑰,好几百枝。据说从头一天开始,快递员便开始满京城派送。可以想见,在那个二月的冬日,不知有没有飘雪,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无数的邮差,从同一个人手中接过一枝枝还带着南方潮气的玫瑰,从同一地点出发,将同一个人温情,决堤一般弥漫到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而每一个角落,都有一个娇媚的女子签收下一枝大红玫瑰,然后欣喜地飞奔上楼。羞还是羞的。

你远在西南,自是收不到花了,收到花的九丹调皮诘问,“你到底有多少好妹妹?”大哥拒绝回答,但所有“情人”都明白,大哥不曾惊扰过任何一个妹妹。只为呵护。仿佛世间有了林妹妹,宝哥哥不得旁观。

初春的北京亮马河,水湄凛冽成冰。那是你最后一次让大哥大动心思。

刚下飞机,接通电话,大哥说,晚上我多叫些朋友,对了,把你驻京的同事也叫上。

晚宴安排在冰封的亮马河上的一艘夜船上,他包下了一整艘船。一上一下两层餐楼,很似泰国游船的那种香艳与灯火通明。自助餐的餐台上,冷饮、热餐、香槟、红酒,你脱掉厚厚的外套,就着一层初秋的轻纱薄衣,每一个人与你擦肩,都仿佛在相续前世的宿缘。很多媒体人,也还有外国友人。

那一晚走出夜船,天空竟飘起了鹅毛大雪。那一天,正是三八国际妇女节,大哥说,给女士们过一个隆重的节日。这样的早春,竟白雪如絮,是偶合还是冥冥中就是一种注定?注定让老天以这样一种形式,于肉身凡胎的记忆深处镌刻一道天上人间的离痛记忆;以这样的一抹纯情,与他亲密无间的人们铺就一世生死离别的绵绵相约。

(三)

最后一次与他见面,在北京贵宾楼二楼的餐厅里。临窗而座,那是大哥唯一一次与你单独相处。靛蓝绸缎上绣满金色唐诗的桌旗,梳理着大哥的思绪。延请你入座,大哥缓缓说,关于一份“内参”的事,受到连累,已递交辞呈。准备去杭州一家国际装潢公司任副总。

彼此的话不多。大哥神情笃定。他开始点菜,给你斟茶。音乐如缕。

窗外是宾馆挑空的巨大中庭,高高的穹顶透下的正午阳光,正正地照在每一户窗台的花草上。大哥有难言,但大哥依然是大哥,他为了让你安心,仿佛是在拟同样一道“天光”给你导航,他在告诉你,天光以外的地带,非请莫入。

杭州的日子不知好不好,仿佛他在北京的时候是偏多的。

次年的四月,多方周折,从香港到杭州讲学的金庸先生同意接受专访,那之前,先生由于身体的原因,几乎回绝了内地所有纸媒的采访。你通报大哥,大哥说他在北京,但次日一早有一趟航班,他会乘坐那趟航班赶到杭州机场去接你。如约,他飞来杭州,但当地一家媒体为抢新闻,用车直接将你整个人捋了去。

你是有机会不上那辆车的,可以等待大哥来接你。但对于外人的盛情与诸多理由,你屈服了。想着是自己的大哥,采访完了再与大哥叙旧把酒,公私两不误。但那时节,恰恰被忽略了的是,此时大哥最需要的是什么,也许他是在无言确认,如今遇冷的他,此刻在你——你们心里,他还是不是那个你们最需要依偎的码头。

大哥显然是有些失望,但没有半声哀怨,“没关系,我还有点事,有人接待我就放心了。我再飞回北京。”他挂掉了电话。

愧疚化作一地覆水,很长一段时间,不敢扰劳大哥,也无颜想起大哥。倒是雁羚,常常电话打来授我煲汤的秘笈。那天晚上,雁羚电话又来了,正当班,所有的稿件待我签发上栏。我说一会回您电话。而真正能回电话时,已是夜静更深,想来还是煲汤的事吧,遂放下了电话。

几天之后再与雁羚通话,人被怔怔定格在了原地。那一天,雁羚是想通知你,通知你——大哥走了,她是想告诉你,所有爱他的人们,正从国内国外,从天涯海角,凡能通知到的任何一个地方赶去杭州,去为大哥送最后一程。

那一瞬,那一刻,那一秒,肝肠寸断。

人世间,还有什么忙,忙得过人的生与死?那一个错过的电话,它呀,让你与大哥相隔的,又岂是深浚大川,是两个永远无法逾越的时空与世界。人之悔莫过如此,大哥迎了自己长长的十余载,而自己,却生生错过了送大哥最短、最孤独、最无助的最后一站。窒息般的纠缠,也同时定格在了那些河,那些船,那些路,那些酒店,那些餐厅。抽丝剥茧。

那一天,据说,北京的亲朋还有此前的同事,是包机去的。大哥穿着深色西服,结着领带,熟睡一般。仪容,没有一丝阴霾。只是天空,连绵小雨,一直不肯停息。

发现大哥,是在一家宾馆。大哥约好次日与一家外国公司签订一单合同,久等不来,宾馆的服务员打开房门时,大哥已去了。法医判断,人走于凌晨一时许。酒后心梗。

每一桩心事,都是一杯酒,杯杯宿酒,大哥又怎地不醉?

七年了,不曾见到大哥。是他不便与你计较,但也不曾原谅吧?昨夜他来,你知道,他是原谅自己了。阴阳相隔,或许他仍是放心不下,他是来看看,当是人生转折年龄了,你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圣诞刚过快过新年了,从前那个婉若清扬的瘦弱女子,有没有备好新衣……

……

(四)

“这么好的孩子,谁还在责难?!”

那一次相聚,你频频出去接听一个电话。大哥一旁焦急看着,一半是责怪(对方),一半是爱怜。

泪是一座坟,思念是一座坟,追悔也是一座坟。一座座的坟茔合葬在一颗柔弱的心灵的最深处,最高处。那里,菊花遍野,百合苍苍,玫瑰灼灼。那里,没有年轮,没有光阴,不荒,不寂。

大哥姓张,名锦胜。曾是新华社最优秀的记者、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国内部副主任。很多新闻人心中永远的新闻奇才,好大哥。

不曾亲昵过,梦里却无声地伏在了大哥肩头。谁又能断定,阴阳真的无知?

后记:

“出事后,锦胜蔫蔫的,在单位里抬不起头。”——白日里偶然间发现大哥以前同事在网上的痛忆。

无语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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