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科学的历史观和民主观
——读史札记三则
2011-10-31李乔
李 乔
要有科学的历史观和民主观
——读史札记三则
李 乔
“层累的堆积”
顾颉刚曾提出“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说,教给人们一个考察古史的全新方法。顾颉刚说:“时代愈后,传说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他举例说,舜在孔子时只是一个“无为而治”的圣君,到《尧典》就成了一个“齐家而后国治”的圣人,到孟子时就成了一个孝子的典范了。这种史实“愈放愈大”的情况,可谓之史实的“层累的堆积”。这种“堆积”之史,只有原点即核心史实是真实的,放大的部分则非历史原貌,而是历史原貌的放大版。这种历史原貌的放大版,不仅古史有,现代史也有。
人物史特别容易被“层累的堆积”。因为人物是历史的中心,人物最受读史者关注,人物最容易聚积人们的爱憎。放大人物的美好一面,此为溢美、拔高;放大人物的丑陋一面,此为溢恶、丑化。有名的人物最容易被“层累的堆积”,因而最容易成为“箭垛子人物”——什么好事或坏事都往他们身上堆,他们成了承受箭镞的垛子。
对有名人物的历史之“层累的堆积”,一个重要原因,是由于人们的爱憎。对伟人、杰出人物,因爱戴而容易溢美;对反面人物、问题人物,因憎厌而容易溢恶。溢美的表现,常是对美做“层累的堆积”,溢恶的表现,常是对恶做“层累的堆积”。 比如,鲁迅读过马克思主义的书,这是事实,但后来渐渐地被“堆积”成鲁迅专门辟了一间小屋躲开国民党的监视苦读马列著作。在抗战中,国民党既抗日也反共,这是事实,但渐渐地被“堆积”成国民党在整个抗战中都是“消极抗日,积极反共”,再后来又被“堆积”成“不抗日,只反共”。(现在的评价已实事求是)宋美龄生活上很讲究,她曾患皮肤过敏症,沐浴后需用半磅牛奶搓身治疗,这是事实,但渐渐地被“堆积”成当中国饿殍遍地时她却竟然用澡盆装满牛奶洗澡。
宋美龄
周恩来与邓颖超
曾读到一篇小文《邓颖超的“电话更正”》,是写邓大姐纠正不实史实的事,从中可见多条“层累的堆积”的情况。这是现代史料中存在“层累的堆积”情况的一个佳例。
文章写道,1976年底,周总理逝世一周年前夕,人民日报将三篇准备发表的悼念总理的文章请邓大姐审阅。邓让秘书打电话给报社要求更正稿件中的6条不实之处。第一,文章讲她和总理一起去过三次大寨,实则只去过最后一次。第二,讲西安事变期间,蒋介石与周恩来、张学良谈判时“抱头大哭”,实际上根本没有这回事。第三,讲重庆谈判时周恩来的秘书李少石被国民党特务谋杀,事实是意外事故,不是谋杀。第四,讲1938年长沙大火是国民党企图谋害周恩来,事实是为了对日军进攻采取焦土政策。第五,讲在红岩村时,周恩来、邓颖超经常和战士们一起浇水、种菜、浇粪,这是渲染夸大,实际上只是偶一为之,不是“经常”。第六,讲重庆谈判时周恩来和毛泽东“寸步不离”,不客观,因为两人各有各的活动,不可能“寸步不离”。
这六条不实之处,大体有两个倾向,一是对国民党溢恶,一是给周总理和邓大姐锦上添花。从史料的准确性上说,都有“层累的堆积”即放大的情况。邓大姐的态度很明确:必须实事求是,不应放大,不论是对蒋介石、国民党,还是对共产党,对周总理,对自己。
1976年底,过来人都知道,那时怀念周总理正值高潮,对于国民党、蒋介石的评价,当时的风气还是视其为一无是处。但邓大姐却不人云亦云,迎合风气,而是实事求是地对稿件中的放大不实之处即史实的“堆积”提出更正。“誉人不益其美,毁人不益其恶”,邓大姐的电话更正,堪称范例。
研读历史,应该特别注意“层累的堆积”这个情况,剔除“堆积物”,才能看到历史原貌。此为科学研读历史之一法。
造神是自我侮辱
俄国工人政党内部出现过一个“造神论”派,主张要造一个“无产阶级的神”,结果遭到列宁痛斥。但具体是怎样痛斥的,我未见到有关资料。近读人民出版社新版的《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论宗教》,发现一条材料,猜测即为批评此“造神论”派的文字。但不能确定,待考。无论怎样,这都是一条重要材料。
这是列宁写给高尔基的一封信的片段,其中,列宁提出了一个命题:造神是自我侮辱。原文是:“可是,造神说难道不就是一种最坏的自我侮辱吗?一切从事造神的人,甚至只是容许这种做法的人,都是在以最坏的方式侮辱自己,……”又写道:在这种人身上,有“种种被造神说所神化了的最肮脏、最愚蠢、最富有奴才气的特点。”(列宁:《致阿·马·高尔基》,《列宁全集》第二版第46卷第362页)这一批评,无论是否针对的就是“造神论”派,实际上,列宁所批评的正是那一类对造神抱有浓厚兴致的人们。在列宁眼里,鼓吹造神者,实施造神者,容许造神者,都是在自取其辱,而且是“最坏的自我侮辱”。可以说,这一批评是相当严厉的。
何以说造神就是自我侮辱?列宁未及详论。试从两个方面解读之。其一、人与神的关系,自古以来经历了两大阶段:无阶级社会中,人人平等、人神也平等,那时是人控制神,人在神面前有尊严。进入阶级社会后,人与人不平等,人与神也便不平等,此时是神控制人,人在神面前要匍匐敬拜,全无尊严。列宁所谓造神是自辱,所造的无疑是那种控制人、让人匍匐敬拜的神。制造此种神,无疑是自甘不平等,自我侏儒化,自甘当奴才,故无疑是自我侮辱。其二、造神,是对人性的漠视和否定,对兽性的容忍。恩格斯说:“历史越是‘充满神性’,就越具有非人性和兽性。”(《英国状况——评托马斯·卡莱尔的“过去和现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二版第3卷第520、521页)用文革史为恩格斯这句话做注脚,再准确不过。那是一段地道的“充满神性”的历史,因而也是一段非人性和兽性大发作的历史。马克思说,专制制度有兽性,与人性不相容。从马恩这两位导师的话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一根链条:造神、专制、非人性、兽性,都是在一根链条上连接着。而列宁所痛斥的“造神论”派,竟然主张造一个什么“无产阶级的神”,这不既是自我侮辱又荒唐至极吗?专制君王喜欢神,利用神,鼓吹“君权神授”,工人政党难道也需要鼓吹神,利用神,靠神保佑吗?
列宁铜像
有位柯怪君,人称“好学生”,是个在造神方面别出心裁的人物,他曾套用周佛海的话说:“相信毛主席要相信到迷信的程度,服从毛主席要服从到盲从的程度。”一个堂堂大员,竟然以盲从和迷信为荣耀,这不是自我侮辱吗?周佛海的原话是:“相信领袖要相信到迷信的程度,服从领袖要服从到盲从的程度。”陈果夫曾发挥此话:“信仰主义要信仰到迷信的程度,服从领袖要服从到盲从的程度、绝对的程度。”柯竟然不惜用大汉奸的话来造神,这不更是自我侮辱吗?据分析,这两句话极可能是张春桥依其旨意起草的。林彪更是造神高手,“文革”中他满口“万岁”,把一本小红书弄得如圣经一般。当年那个敢于直言的耿直元帅,已经完全俯首认可了君臣关系,完全没有了一点马克思主义气味。这不也是自我侮辱吗?
毛泽东与林彪
海峡对岸,上世纪七十年代,国民党为给蒋经国接班做铺垫,也曾掀起过造神风潮——遍地给蒋介石立雕像,结果,“造蒋像”成了一门行业,整个台岛一共立了45000座雕像,平均每平方公里就站着一两个蒋介石。小蒋去世后,大批蒋像被弃于荒烟蔓草间,任凭雨打风吹去,这段造神史也成为街巷笑柄。造神像成为一门行业,古已有之。清代便有专门制造神像的作坊“佛作门神作”,这是拿神来挣钱的一门生意。台湾的党国大佬们竟也把“造蒋像”搞成一门生意,这不是自我侮辱吗?不也有辱所谓“伟人”吗?
要有科学的历史观和民主观
科学发展观的重要基础是科学历史观。“一切历史都是现代人眼中的历史”,人们评价辛亥革命也常用这种眼光。但用这种眼光看历史,必须尊重学术规范,尊重科学。现在的历史观比较乱,不少历史学问题都纠缠着现实政治,比如:怎么看苏联解体,怎么看“文革”史、知青史、辛亥革命史,特别是怎么看党史的一些问题。乱在不大实事求是,没尊重唯物史观。实际上,对辛亥革命评价的高低,是由今天对民主价值评价的高低所决定的;对民主价值的评价高,自然对辛亥革命的评价也高。这便是现代人眼中的辛亥革命史。
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的生命,这是十七大报告的论断。没有民主的社会主义还叫社会主义吗?有人担心中国没有民主的土壤,国情不适合民主。其实,我们搞的人大、政协,都是民主,是民主的重要形式。但还需要大大改善和发展。周有光先生说得好:“应该改变的是国情,应该培植的是土壤。”我们的先烈为什么去牺牲?就是为了建立独立、自由、民主、统一、富强的新中国。
我同意张木生、刘源同志提倡的要重拾新民主主义论的理论价值,但究竟怎样确切评价还要仔细研究。毛泽东、张闻天、刘少奇对此理论的创立和实行做出了重大贡献。毛泽东曾说新民主主义要搞一百年。但后来变了。新民主主义就是在共产党领导下,承认和利用资本主义,团结各方面人士,向社会主义前进。不论叫特色社会主义,还是叫新民主主义,民主是一定要有的。要有科学的民主观。民主首先是指共性的、一般的、基本的价值,实施的具体方式是个性、特色问题,纪念辛亥革命一定要肯定这种共性的价值。要把基本价值和具体价值区分开,把基本概念和派生概念区分开。
民主是社会主义的生命,党内民主是党的生命。苏联的斯大林模式破坏民主,不要民主,结果生命便终止了。要正确吸取苏联的教训,千万别归结为是因为他们专政得还不够严厉而解体的。其实原因很复杂。要用科学的历史观去观察,要重视从学术上做科学研究。
作者系北京市政协委员,北京日报编委、理论部主任
责任编辑 刘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