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古树群里的村庄
2011-10-23见忘
见 忘
古树沧桑罩水口
沿文泰公路,过珊溪,约十余里,便见路旁有古树簇拥着,几幢洋房或现或隐,别有格致,车上早有人嚷嚷,那就是朱川村了。
其实,于朱川的大致,一路上已略有耳闻。据说朱川的水口是文成最好看的两个之一。之于水口概念的模糊,粗浅且不好学的我选择了默言。直至下车奔入村口,见眼前景物,才恍然有似是而非的悟解。
那古树簇立着,有红枫,有红豆杉,有毛栗等,皆虬枝熊干,耸立入云,俨然便是所谓风水树了。树荫下,乍现小桥流水,虽无激烈,却也清澈透石,悠悠声去,漫漫音来,和着风动,水动,叶动,云动,心也一并动了。
那一瞬间,水口化作一口古老的钟,在心跳的敲击下,诉说着曾经发生的一切。数百年前,一户朱姓人家率子孙从黄坦稽垟迁此定居,具体原因或可猜测,或从族谱查证,只是,从来到这儿始,便不重要了。当第一缕炊烟升起,在这户朱姓人家的心里,他们所有的希望与幸福,包括粮食丰收、子孙繁衍、光宗耀祖等等,都在这里落了根,并随之蔓延。而为了留住这一切,他们在村庄的出口,或者说入口,种下了这些寓意吉祥的树木,世世代代守护着成长,守护着他们的希望与幸福。
是的,水口就是这样的希望之钟,幸福之钟。风从这里吹过,水从这里流过,水口罩住了希望与幸福,同时也把邪恶与灾难阻挡在外。许多美好虽然源于内心,但通过实物的寄托,往往变得更加坚强,久远。拜物主义或流于迷信,只是我们内心的脆弱,有着那参天古树的支撑,也便固实难以塌陷了。或者说,便是心中长出了一棵大树来。
村民是热情的,见了我们,或倚或坐在桥栏晒太阳的老人围了过来,招呼着。
我说,这些树真大,真多,真好!老人笑了,纷纷说起树的好,譬如在这些树里,有全县最大的红枫,有多高多大;有全县最大的红豆杉,在夏天太阳下还会喷出水雾来呢。
其实在路上,我就已听过同行的人对于这些树的赞美,只是相对而言,那从心里绽放出来的虔诚,却又是另一番言语。在老人的言语中,那些树真大,真多,真好!
五世同堂百岁坊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村庄。车上的听闻,还有些狐疑,而见了水口,我便断定了。
是的,老人的话题果然从那些树转到了那个人。那是一个相当老相当老的老人,一是年代相当老,大概是在百多年前的大清朝;二是活得相当老,足足活了一百岁。在那个六十古来稀的年代,能活一百岁,无疑是生命的奇迹。更难能可贵的,她还繁衍了一个五世同堂的大家庭。甚至在她的有生之年,子孙无分家之念而承欢膝下,无死亡之伤而其乐融融。在民间,这样的家庭谓之五代荣。
按照当时社会的规定,这样的家庭是要被立牌坊的。这种牌坊叫百岁坊。
而一个人或家庭若是被立了牌坊,那便是莫大的荣耀。不仅是自身,更是一个家族,一个村庄,乃至方圆乡里。可以想象,当朝廷颁发圣谕给这位百岁老人立牌坊时,乡里人敲锣打鼓的热闹及砌石挖土的热火。当世人敬仰的百岁坊终于在村口树立起来时,这个村庄便被烙上了某种深刻的印记,如同一面不朽的旗帜,在村民的精神世界中猎猎飞扬。而这种从长寿图腾中衍生出来并能予以普世的最核心价值,就是孝。
百多年来,我们不知道这种价值给这个村庄带来怎样的精神洗礼。或许,相对于那些水口上护佑安康的风水树,牌坊更像是威严的传道者,以不可置疑的语气,指引或规范着村民的行为,一代,接着一代。
然而,牌坊终于还是倒了。应该在文革期间,破四旧几乎破掉了所有有关儒家符号的实物,那时,疯狂的人群大概是彻底抛弃了原本属于内心伦理范畴内的禁忌,颠覆一切传统成了造反有理最直接的内心宣泄形式,并以打砸拆烧等具体行为付诸实施。自然而然,牌坊也无法幸免于难。
数十年过去了,村里的老人指着路边青草上的一堆石条告诉我们,那便是拆倒的牌坊。我默然无语,愣愣地听着他们试图重建的意图,仰眼望去,晴空万里,流云几缕,若有如无。恍惚间,那百多年来起起伏伏的历史印迹似乎也隐于其间,难能捉摸。
白云苍狗,百年瞬息。其实,牌坊的立与倒,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孝的基因依旧传承。那些被赋予向善的心灵,始终不为历史风云所变,即使因种种动荡有所波折,甚至是蒙蔽,但终究曲折散尽,归于本源。
水口下的朱氏祠堂,我们逛了进去,最分明的特征,便是墙上彩绘的二十四孝图。一个个故事,诉说着一个个传说,有平实,有荒诞,但都指向内心的同一个方向:孝。
那个百岁老人呢?后来,回去的路上,在村民的指引下,我们在珊溪水库旁边的青山下的一块青石墓碑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她的丈夫,活了99岁。
老屋破落遗故事
站在水口,眼前豁然一片村落模样。大致是砖瓦洋房,见证着乡村的发展。然而,在热心村民的指引下,从水口绕进,才知道朱村还是别有洞天。
沿着小溪右撇,拐了个弯,便见一间间老屋,于山间顺势而上。那房子自有特色,靠着山脊,围成三面,成一个凹形。之于我粗陋的印象,老屋大多是四面团团的,有着保守的意味。但这里的开放,让我心生感慨:那时的民风定是淳朴热情,即便是大户人家,也对着门前的道路敞开着,俨然有坦荡荡的豪爽。
村民把我们引到一间老屋前,以直露的热情诉说着老屋昔日的辉煌。翘首四顾,一块精致的老匾吸引了我的眼光,它高挂中堂,上书“林麓”两字,依稀巴掌大小,却是温雅秀气,有着俊逸的神情,而老匾右手边却竖书着楷书几行,由于年代久远,脱漆蒙尘较重,兼之字迹较小,已难以辨认。
这样的一块匾,突然让我心中一惊。在我的概念中,这样的山疙瘩里,即使有匾额,感觉也应该是庄重肃穆,大致四个大字一行排开,有着稳稳当当的规矩。而这样突然的雅致却难免令人对这里的一切狐疑起来。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在百多年前的老屋里,有一位书生长身案前,青衫磊落,妙笔丹青。而画中的女子与山间的白狐幻影重重,衣袂翩翩,或歌若清泉,或舞如山风,最终,迷离成唐诗宋词般的印痕,融入文学溪流之中。
“这里本来还有一块匾的,是孙怡让题的,后来让人偷走了。”身边,一个老人的遗憾惊觉了我的发呆,忽然若有所悟:孙怡让,一代大儒,这样僻远的一个小山村,这样一个很有学问的人,哪怕是举手之劳的提笔,也应该有共同的审美沟通。
的确,老屋里蕴藏着的文化厚度,出乎我的意料。原本粗浅的判断,于我是该羞愧的,并惧于深究。
就这样,随着村民指引的脚步,继续走马观花。在另一间老屋里,一个秤锤状的大石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那是以前的人练武用的,叫千斤石。”村民的解释让我们颇感兴趣,几个自认有手劲的更是跃跃欲试。结果,仅有一人卯足劲拎起离地,博得满堂彩。
看着他们表演,我不敢一试,但还是隐约得知,曾经在这个村庄里,那些老屋里的人们,不仅能文,亦能善武。穿越时空,就在这老屋里,你经常会在清晨或傍晚听到一声大喝,循声看去,一个赤膊的汉子弯腰抡起一块大石,大石翻飞,在他手上成了玩具。而手臂上鼓起的肌肉,在额头汗水的浇灌下,凸显出一个经络错横的刺青:武。
是的,每一间老屋都有自己的故事,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故事。我们走着,看着,听着。绕了一个大圈,同行的朱礼说,我数了数,这样的老屋,村子里一共有20余间。
我感慨,但更多的是遗憾。对于我这样一个陌生人来说,老屋的故事是新鲜的,但老屋的气象的确是败落了。不少老屋,已少有村民居住,显现出倒塌的迹象,且有无人维修的意思。同行中,那个年轻而富有想法的大学生村长告诉我们,村里很想把这些老屋保存下来,但苦于没有资金。如果再不保护的话,再过几年,这些老屋可能就真的不存在了。
我听着,偶尔回应。言语是热烈的,心却在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