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生存与永恒的伫望
2011-10-21刘小霞
摘要:本文通过对《一个人的村庄》的解读,对刘亮程创作环境、创作思想和艺术风格进行了解析。指出刘亮程乡村题材散文的特点及与生存环境的关系。
关键词:刘亮程;环境;孤独;质朴;绚烂
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边缘沙湾县的农民作家刘亮程的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一经出版便引起了文坛和社会的高度关注。叫好声一片,也有一些不同的声音和批评, 但是更大范围的是对作品有意的和无意的误读。
要想读懂刘亮程的作品,我们必须要悟透他的苦难(也是黄沙梁乡亲们的苦难)。刘亮程他身上肩负了黄沙梁乡亲和中国历代农民、各地农民所有的苦难和们对苦难的出乎城市人意料的宽容和自得。面对苦难的宽容自得,是中国农民能够承受它甚至略带点自虐地享受它的生活常态,这种常态也是一种无奈的、无语的表现。刘亮程好像是孔明借箭的那只空船,平白的替中国农民承受了万箭钻身的痛苦。
大器晚成的刘亮程无疑是颇具才华的,但纵有天大的才华也无法抵御来自生命深处的最具生活广度的这种苦楚和悲哀,于是刘亮程从乡亲们身上学习到了(毋宁说是继承到了)这种对待苦难的方式。别人看来是自嘲,其实是一种自虐,别人看来是超脱,其实是一种无处可逃的面对。
一、刘亮程的生存——“一个幽灵”在边缘民间行走
刘亮程是孤独的,在他的作品中,他总是用“我”来称自己,总是用“他们”来称他的乡亲和邻居,他和他心仪的飞禽走兽们灵魂贴近,而和他同属同种的“人”同床异梦、心存隔膜。“扛着铁锨闲逛”成为他作品中最常见的一个意象,这个意象总是给我们留下一个孤独的、落寞的、无言的、远方的背影。
刘亮程的孤独在他的许多作品中都有展现,最深刻的孤独表现在他的《先父》中。当一个人只能和他死去的父亲对话、交流,只能让死去的人给他以力量和慰藉的时候,他的孤独就不是我们这些热闹的活着的人所能理解的了。
《先父》是刘亮程作品中比较少见的写人的篇什。在这篇作品中,刘亮程充分地表现了他对于自己“为人父”身份的陌生和无能,他祈求他的父亲成为他“为人父”的榜样。其实,刘亮程在人世间的表现,远没有他和飞禽走兽之间的亲昵交流更加生动,更加成熟,这其实也就是刘亮程孤独在人群中的深刻表现。
刘亮程是孤独的,大多数人被他表面的对苦难的容忍和赞美所蒙蔽,没有看到他在骨子里其实是一个真正的对苦难的忍受者。人们对他的散文里流露出的深切的人道主义精神、对小人物和“畜生”的悲悯情怀、对平等公正的渴望、对个体的人的存在价值的渴求大多是视而不见的(甚至包括那些对他的作品大声疾呼赞美的人的眼里)。
可贵的是,刘亮程做这一切的时候,总是面带一种宽厚的老者的微笑,他对生活、对苦难的“宅心仁厚”,使得他看上去似乎是一个没有信念、没有理想、不会埋怨、不会反抗的人。他在世人面前隐藏了自己,因而为世人所不理解。没有多少人能读出他的散文里渗透着的哀伤和无奈,没有多少人能从他的散文中读懂什么叫做真实和真诚。
刘亮程的孤独还在于他无视一切文化人的自我优越感,他自称是最没有文化的人。他的散文中没有诗词曲赋,也不谈论音乐、绘画、文学,他只写生活本身,从来不在他的散文中塞上不伦不类的文化“假牙”,他是对生活拥有深切的感悟和神采飞扬的描写的一个彻头彻尾的平民主义者。
穷,则思变,没有哪一个社会阶层比中国农民更想提升自己的位置和价值,但中国农民一代又一代,就是这样的“不作为”,就是这样的“没想法”。
“他们(中国农民——引者注)有一个沉重的痛苦的背景,但他们也有喜悦和快乐,能够通过反讽从沉重、痛苦中瞬间解脱出来。他们通过戏谑和自我反讽,来减轻自己的重負。如果没有这一面,沉重和痛苦将会把他们彻底打垮。” (李洱语)
“……他对农村(法国农村——引者注)的热爱并没有导致他对农民的缺点视而不见。……有些人从表面现象来看苦难,仅仅与它斗争并诅咒它。另一些人则把苦难看作是一种丑恶,不愉快的东西,他们想忘掉它、避开它,对它不屑一顾,但同时他们自己却热衷于快乐的追求、获取或幻想。这些人都不能理解米勒在痛苦中还能找到严峻的宗教式的欢乐。 ”(罗曼罗兰:《大地的画家米勒》)
以上两段描写“农民”的文字分别引自21世纪的中国作家和19世纪的法国作家的作品。让我们震撼的是,底层的、草根的民众就是如此固执地、不可救药地对待苦难,数百年来竟然毫无变化、毫无进步!
这里边的原因很多,也很复杂,可以阐明的是,那些批评刘亮程享受和欣赏苦难的人们其实并不比刘亮程对农民(特别是边疆的、边缘的农民)了解得更多、更深。
二、刘亮程的伫望——质朴与绚烂的书写
刘亮程的生存是质朴的,刘亮程的生存是“扛着铁锨闲逛”。当他停下来伫望的时候,他变得绚烂。
刘亮程的伫望是对他和黄沙梁代代生民的理性审视和诗性描写。
这似乎是一种互补,质朴的生存永远需要绚烂的书写来提亮底色。杜甫是这样,晚年的白居易是这样,曹雪芹是这样。普鲁斯特和卡夫卡也是这样。黄沙梁是刘亮程作品的土壤,这块贫瘠缺水的土地却长出了妩媚妖娆的、仅属于这块土地的美文。
仅就刘亮程的作品美感而言,质朴与绚烂竟是如此美妙的辉映于他的语词与段落间。
刘亮程的质朴首先表现于他的不同于前代作家和当代作家们的“古井”般的生存,黄沙梁是刘亮程的“父母高堂”、“衣食系存”、是刘亮程的土壤和灵魂。这土壤和灵魂是质朴的,从这里长出的植物和诗情当然也就是质朴的,就像肖洛霍夫和顿河平原,就像高更和塔西提岛,就像陈忠实和白鹿原一样。刘亮程质朴的语言源自质朴的土壤和灵魂,源自于“天高皇帝远”的西部边陲,源自于西部农民的苍凉和粗砺,源自于民间的知觉和趣味。
刘亮程的语言是绚烂的,这绚烂首先是刘亮程的一种生存状态,其次才是一种写作状态,这绚烂无疑是对贫穷苦难的挣脱和反叛,这绚烂是在黑暗土地上的、无奈的“诗意”栖居,这绚烂是他对前半生的惨淡的提纯和提亮,这绚烂的本质是沉重的和悲怆的。任何人都不能轻薄地、断章取义地奢谈这种绚烂,而无视他们的无边的黑暗和苦难。
刘亮程的语言是从生活中提炼出来的绚烂。他和他的同代作家不同的是,他的语言完完全全来自于他的生活,来自于他的黄沙梁,而不像其他人,来自于书本、来自于西方、来自于“超现实”、“后现代”的“先锋”“实验”文体。
刘亮程的绚烂来自于他内心深处的诗意和黄沙梁的停滞生活的碰撞。我们不能撇开他的生活去奢谈他的绚烂。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绚烂不是浪漫主义的炫技,不是“先锋”“实验”文体的处心积虑,而是他人生态度和处世哲学的一种渗透和流露。
潜心读读以下段文字,我们就能理解刘亮程的质朴与绚烂是如何让那些文坛大腕们瞠目结舌的了:
“我一回头,身后的草全开花了。一大片。好像谁说了一个笑话,把一滩草弄笑了。一个人脑中的奇怪想法让草觉得好笑,在微风中笑得前仰后合。有的哈哈大笑,有的半掩芳唇,忍俊不禁。靠近我身边的两朵,一朵面朝我,张开薄薄的粉红花瓣,似有吟吟笑声入耳,另一朵则扭头掩面,仍不能遮住笑颜。我禁不住也笑了起来,先是微笑,继而哈哈大笑。”(《对一朵花微笑》)
正因为如此,刘亮程的质朴与绚烂是不可以复制的,别人不能,他自己也不能。就好像人不可能有多次刻骨铭心的爱一样,就好像树不可能被屡次移植一样。
参考文献
[1]李樯:《家园》,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08年6月
[2]海德格尔:《诗语言思》,北京出版社,1999 年1月
[3]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新疆人民出版社,2001年1月
[4]周毅:《好一个刘亮程———与青年作家刘亮程对话》
[5]张英:《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喜欢我》南方周末,2008年11月6日
[6]罗曼·罗兰:《大地的画家米勒》,山东画报出版社,2004年2月
[7]朝阳:《野地》,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1月
作者简介:
刘小霞(1961-),陕西礼泉人,陕西交通职业技术学院基础部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