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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祎乐在陶中

2011-10-18冯嘉雪摄影张晶

中国新时代 2011年4期
关键词:乐天陶艺景德镇

|文 · 本刊记者 冯嘉雪 摄影 · 张晶

郑祎乐在陶中

|文 · 本刊记者 冯嘉雪 摄影 · 张晶

3月初的北京,微寒。作为全国政协委员,郑祎被安排在一天下午参观国家博物馆。但对于那里的展品,她并无兴致。匆匆扫过,郑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跳上5路公交车。车子行驶到鼓楼时,闲适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郑祎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傍晚,她误打误撞地来到南锣鼓巷,被那股浓浓的京味儿深深吸引,当即决定这条古老的胡同就是北京乐天陶社的新家

在国外学习绘画、雕塑多年的郑祎一度不能明确自己的艺术方向,同时,受英式教育成长起来的她也在不同的文化表达中踯躅。回到中国后,她渐渐明白:最朴实的泥土,就是创意的源泉。而中国文化,则是她剪不断的根。

怀着这样的决心,1995年,郑祎开始执掌香港乐天陶社。如今,乐天陶社已成为香港最大的陶艺中心。从2002年起,郑祎又陆续在上海、景德镇、北京开办了乐天陶社。通过开设陶艺课程、销售手工陶艺品、艺术家驻场等方式,郑祎一直在摸索乐天陶社的运营模式。但生存,并非简单的逐利驱动。“这么多年来,乐天陶社所做的一切,都是围绕培养中国青年陶艺家和让中国的现代陶艺走向世界。”上海博物馆馆长陈克伦说。

然而,在物欲横流的大都市中,乐天陶社的生存一直在经受考验。2011年3月,香港乐天陶社就接到了房东——艺穗会的“最后通牒”,要求他们在5月30日之前搬家,因为他们要将房子租给盈利能力更强的酒吧。为此,郑祎不得不在2011年两会期间奔走,为香港乐天陶社争取生存的空间。

而在上海,乐天陶社也在2011年2月搬离了驻扎多年的田子坊,原因同样是房租上涨——从2002年至今,租金已翻了40倍。一气之下,郑祎自掏800万元在上海市中心购置了一座独栋小楼,从此上海乐天陶社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前车之鉴下,郑祎不久前在南锣鼓巷也买下了一间屋——就在乐天陶社的隔壁。“这样乐天要给房东交多少钱,我就从隔壁收多少租。”郑祎狡黠地一笑。她的本意并非地产投资,只是希望减缓乐天陶社的发展之忧。

虽然出自书香门第,郑祎身上却没有中国古典小女子的娴静温柔,相反,透出的是一派江湖女子的豪爽之气。接受记者采访时,郑祎一身红色运动服,完全不像三个孩子的母亲,说到高兴处,她总是爽朗的高声大笑。

郑祎大概也是最敢言的全国政协委员。对于内地文化产业发展方面的问题,她总是直指要害,毫不避讳。2011年上海政协会议期间,她就批评上海许多创意园区“以文化之名搞商用之实”,以高额租金挤压艺术家的生存空间。

对于年轻一代的陶艺爱好者和艺术家,郑祎则经常予以鼓励和帮助。很多年轻人正是在她的指引下,从此走上对现代陶艺的探索之路。

“爱粘土的味道,爱旋转的声音,爱享受创作的激情。爱这里的老屋顶,爱这里的红扶手,也爱这里每一个精致的角落。这里拥有终年不断的阳光,这里拥有无限宽阔的天空。”上海乐天陶社的学员小岑说。

“为了做乐天陶社,我几乎牺牲了整辈子。”但是在这个过程中,郑祎也享受到了“玩”的乐趣。郑祎说,退休后打算搬到景德镇去住。她还是离不开自己最热爱的泥土。

从前卫到原始

郑祎并不喜欢别人说她出身于富贾之家,反而她总是强调,“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文人出身”。她的祖父郑德坤曾任剑桥大学历史系中国考古学教授,祖母也是燕京大学的高材生。郑祎的父亲从剑桥毕业后,因继承家族产业赴港从事调味品事业,“但是他骨子里是个文人,做不好生意的。”郑祎说。

母亲这一支则不同。郑祎的外祖父张仲英是民国时期上海有名的古董商,在外滩开设“聚珍斋”,专门经营古玩。舅舅张宗宪则在赴港创业后,成为名震海内外的古董商和艺术品收藏家。母亲张永珍也是香港知名的商界巾帼,现为香港中华总商会永远荣誉会长。

郑祎从小就喜欢和祖父母在一起。每逢寒暑假,她就到剑桥与两位老人一起度过,“感觉跟他们更合得来,好像他们是我的父母一样。”郑祎回忆,那时祖母常常拿出《红楼梦》要她仔细品读。可郑祎硬着头皮连读了两周,也只看完一章。她偷偷跑到图书馆,借来英文版,一周就全部看完,“那时候我完全不理解祖母为什么那么喜欢这部小说。”

由于彼时的香港依然属于殖民地,因此郑祎从小受到的就是英式教育。她所在的学校规定:除了中文课,其他课程一律只能讲英文。“我们学校出来的学生中文都不好,而我又是这个学校里中文学得最不好的人。”

郑祎记得,一次他们的中学语文老师在课堂上怒斥:“你们是没有根的一代!”“我们怎么没有根!”当时的郑祎非常不服气。直到多年后的今天,她无奈地承认:“我们那一代人,真的是没有根啊。”不过当年的老师恐怕没有想到,那个上课最淘气的女孩子日后会成为中国陶艺文化的热忱推手。

尽管生在大富之家,郑祎却对从商没有兴趣,“我从小就喜欢做‘9点到5点钟’之外的工作。”年少时,郑祎的理想是做一名兽医。因此,她大学进入美国密歇根州立大学学习动物学。然而一年之后,她就开始感到厌烦,在选修了几门艺术课程之后,她决定同时攻读绘画学专业。

郑祎的思维总是异于常人,学习绘画也是一样。她不喜欢在普通的画板上作画,而是跑到树林里,捡来各种树枝,涂上不同的颜色,然后把它们扎起来,做成立体雕塑。绘画老师发现后批评:“你在搞什么?画就是一个平面!”郑祎反驳:“画为什么就应该是平面的?”就这样,老师也拿她没办法。

1986年,郑祎进入旧金山艺术大学攻读雕塑硕士。期间,一位教授现代艺术课程的老师对她产生了重要影响。在课堂上,那位老师大声宣布:“行为艺术已经过时了!今后要流行的是video art、computer art。”然而,当时计算机应用尚未普及,老师的高论对于郑祎无异于天方夜谭,她和同学们听得一头雾水。

下课后,郑祎来到这位老师的办公室,发现他竟然能够上网!要知道,当时网络才刚刚被美国军方放开,使用网络者还寥寥无几。郑祎认为这个老师做的事情超前卫,就作了他的研究助理。为了帮助老师梳理资料,她用了几个月的时间阅读了大量有关行为艺术、概念艺术的书籍。那段时期的学习,为她打下了扎实的现代艺术理论基础。

毕业后,郑祎在美国加州Pacific Grove Art Center当了一段行政助理,又进入加州圣荷西艺术馆担任艺术老师。同时她一直在思考:我要做的到底是什么?

工作之余,郑祎经常到附近的社区学校学习陶艺,并结识了一群加州陶艺师。从小在家中见惯了中正、雍容的官窑瓷瓶,郑祎对这些年轻艺术家的作品一见倾心,“他们的作品常常是很幽默的,用色大胆,有自己的概念在里面。”

在美国期间,郑祎听了一位著名艺术家的讲座,其中“艺术应该是在手工艺的边缘”这句话点醒了茫然中的她:“中国最原始的手工艺就是陶艺。如何把这些最原始的手工艺结合现代艺术理念,变成最前卫的艺术作品,就是我要做的。”

1990年,郑祎和丈夫一同回香港定居。与美国各种艺术工作室林立不同,当时香港只有乐天陶社一家陶艺工作室——由从英国学成归来的麦绮芬创办。郑祎找到她表明加入意愿,并直截了当地说:“我可什么都不懂啊。”麦绮芬痛快地回答:“没有问题!”

就这样,郑祎在麦绮芬的指导下从拉坯重新学起。她坦言,自己的陶艺制作技艺就是那段时间和麦绮芬一点点磨练出来的。

当时的乐天陶社只是一个小小的手工作坊,通过开班授课的方式,吸引一些对陶艺制作感兴趣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郑祎也成为其中的一名老师。

新派掌门

1995年,麦绮芬准备陪退休的丈夫回英国颐养天年。临行前,她向郑祎表达了关闭乐天的想法。“不要啊!”郑祎说,乐天陶社是香港陶艺爱好者唯一的乐土,怎么能关门呢?“我愿意接手!”

乐天陶社创办之初,每个班只有7名学员。成为新掌门的郑祎认为:乐天陶社要发展,就要国际化。香港陶艺圈小,教师资源有限。凭借广阔的交际圈,郑祎不断将国外陶艺家请到香港交流,“他们不仅能带来新的制作手法,还能带来新的理念。”

直到今天,香港乐天陶社依然在依靠开班授课的方式生存,如今每班的学员已达到上百人。但是在陶艺手工艺品的销售方面,他们的生意却很差。“香港这边的学员大多是有钱人的太太。”郑祎说,再加上她意识到香港的宏观环境并不利于陶艺的进一步推广,因此从2001年起,她将目光投向广阔的内地。

对内地情况不熟悉的郑祎托了几个朋友打听,北京一些艺术家告诉她,你的陶社在北京不会有市场。她的另一个朋友——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师陈光辉却迅速在泰康路找到了一个好去处:上海最早的创意产业基地、由陈逸飞创办的“田子坊”。

2002年,乐天陶社正式落户上海。开班的同时,他们也销售各种手工陶艺作品。让郑祎欣喜的是,比起香港,上海不仅陶艺手工艺品的销售颇佳,学员的构成也更加多元:既有公司白领,也有退休工人,还有中学生。

除了日常授课,乐天陶社还经常请一些艺术家举办讲座。随着乐天陶社的名声鹊起,很多公司选择到那里开展富有特色的团队建设,一些私人也喜欢到那里举办小型文艺派对。

其实对于内地,郑祎最向往的地方是景德镇。1997年,她第一次到景德镇时,就爱上了那里。拥有1700年制瓷历史的景德镇,至今仍保留着令世界所有产瓷区艳羡不已的手工制瓷工艺。尽管后来又到过景德镇几次,但郑祎却苦于没有合适的落脚之地。她发现,很多国外艺术家也有着同样的苦恼。

2003年,在圣地亚哥参加一个艺术展览时,郑祎见到了倾慕已久的英籍日本陶艺家安田猛。二人相谈甚欢。当年9月,她将安田先生邀请到香港乐天陶社。之后,二人又一同游历了景德镇。

那次景德镇之旅,让郑祎下定决心:“我应该在那里建一个国际工作室,让外国艺术家能够住在景德镇,有地方安静地工作。”

2004年,郑祎向安田猛发出邀约,请他协助在景德镇运营乐天陶社。当时的安田猛已经年过六十,刚刚辞去大学教授一职的他曾承诺妻子要一起好好享受退休后的生活,但为了乐天陶社,安田猛向妻子申请了三年“延期”。

就这样,安田猛成为景德镇乐天陶社的艺术总监。在他和郑祎的共同努力下,2005年5月,乐天陶社在景德镇雕塑瓷厂内落户。

乐天陶社在景德镇创办之初,事无巨细,二人都要亲历亲为。一些机构办事效率的低下,一些人不负责任的态度一度让郑祎在身心疲惫之余感到失望。但为了理想,她还是和安田猛坚持了下来:“我们热爱景德镇,希望把这里打造成陶艺爱好者的天堂。”

艺术家驻场计划是景德镇乐天陶社最早开辟,也是最具特色的项目之一。对于外国艺术家,乐天陶社每周的收费标准是2400元。尽管价格不菲,但依然吸引了大量艺术家前来。因为乐天能提供全方位的服务:24小时开放的全空调工作室,其中釉房、拉坯机、工作台、工具、作品架一应俱全,还提供住宿、无线网络、每日的中晚餐以及翻译等服务。

如今,景德镇乐天陶社已成为陶艺家的天堂。景德镇分工细致的陶瓷匠人对艺术家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从练泥、拉坯、雕塑、翻模到青花、粉彩、新彩画工,艺术家可以在这里找到拥有各种技术的能工巧匠,帮助他们实现自己的作品梦想。

各地创作理念迥异的艺术家汇聚一堂,不同的创作技法和文化背景,交织于中国千年瓷都的深厚土壤之上,再加上乐天陶社完备而自由的创作空间,来到这里的艺术家可以尽情挥洒他们的创作激情,将灵感的火花打造成一件件精美的作品。

乐天导师

当年刚从美国回到香港时,郑祎曾在香港中文大学教授陶艺,尽管薪水颇丰,但三年之后,郑祎就炒了自己鱿鱼。“那时我太年轻,不知道怎么当老师。”郑祎认为,只有积累了丰富的社会阅历,才能当好老师。那之后,她大量借鉴、学习国际同行的作品,也常常将自己的作品送到国外参展,经受市场的考验。

“2009年,我又重出江湖了!”郑祎说,她接受复旦大学上海视觉艺术学院之邀,教授陶艺。第一年她给二年级学生上拉坯课,却发现学生的基础存在严重问题。因此从第二年起,郑祎开始给一年级学生上课,“他们就像一张白纸,我更喜欢给一年级学生上课。”

行事不拘小节的郑祎,授课却格外严谨、认真。当然,与传统以理论讲述为主的授课方式不同,郑祎非常注重激发学生们的学习兴趣,同时有意识地向学生灌输市场概念。“陶艺教育不能仅仅局限于校园的象牙塔式培养,应该加上实践教育,这种开放教育培养出来的人才才能适合市场的需要。”

对于学生,郑祎以引导为主,希望他们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想法。一次,两个学生把他们的作品交给郑祎。她发现:一个手工艺很好,但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另一个手工艺很差,但是有自己的想法。

“我给你们哪个给A呢?”郑祎对他们说,“如果只是工艺好,那我直接到景德镇请师傅做算了;但是只有创意也不行,作品也要做好,否则做得那么丑,谁会要?所以你们谁也得不到A。”

由于国内教学条件十分有限,郑祎经常遇到学生向她做种种抱怨,此时她往往鼓励学生想学什么,就要依靠自己创造条件。

除了大学讲堂,乐天陶社也成为陶艺学生学习、实践的另一重要平台。几年前,景德镇乐天陶社就增加了新的服务项目:为学生提供学习的教室和工作间。现在那里已成为很多大学的陶艺教育基地。每年,南京艺术学院、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加拿大密西根州立大学,日本武藏野大学等大学的老师都会带着他们的学生入驻。当然,乐天对于学生们的收费也十分优惠。

每到周五,乐天还会邀请一位入驻乐天的艺术家开办免费讲座。那里的听众五花八门,既有学生,也有景德镇当地的手艺人。这样的讲座,既凝聚了人气,又为国内外陶艺家、专业师生提供了一个交流的机会。

为了扶持青年创作者,也给年轻学生一个展示的平台,郑祎还想出了“周末创意集市”的点子:每到周末,他们就在陶社前开辟一块场地,让大家自由展示各自的作品。当然,遇到合适的卖家,双方就可当场成交。

创意集市所在地原为一个废弃的老厂房,现在每到周末,那里就变得人山人海。无论是青年陶艺家,还是陶瓷学院的学生,每人只需交纳5元管理费,就能获得一个摊位,乐天陶社还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遮阳伞。

乐天集市的作用不仅在于展示与交流,它还为年轻人提供了作品商品化的机会。除了普通陶艺爱好者,很多采购商也慕名前去采购。

现在,越来越多的学生受郑祎影响,开始到乐天陶社做志愿者。“在工作室积累一定经验,他们毕业后就不用为生计发愁了。”郑祎说,她希望乐天陶社能帮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成长,不断发现陶艺之美的同时,为推动中国现代陶艺做出一点贡献。

至于自己,郑祎已经规划好了,退休之后,她就搬到景德镇去,悠闲地生活,享受创作的无限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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