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见艾青
2011-10-13北京柳枢
北京 柳枢
拜见艾青
北京 柳枢
那是我在安徽一个地方文联做事的时候,市里要举办豆腐文化节,为增加“豆腐节”文化内涵,便让文联想办法请一些著名作家、画家、书法家来题字作画。这个任务落在了我身上。
说实话,那年的我毕竟刚入文学的门槛,很多大作家的名字如雷贯耳,只是听其名而从未敢谋其面,更不要说还要向他们索要字画了。但任务就是任务,我和文联的另一位同志借了3000块钱就千里迢迢来到了北京。
在我们的名单中,大诗人艾青自然是要请的一个。艾青是我崇敬的诗人之一,记得在学校初学他的《大堰河,我的保姆》和《黎明的通知》时,就为艾青那深沉、激越、荡气回肠的诗句所感动,自然从那个时候起,我喜欢上了诗歌,当年的我还曾因为朗诵艾青的诗,而获得诗歌朗诵比赛一等奖。
尽管崇拜艾青,但怎么见到他却是让我们很费脑子的,当时我们手里即没有艾老家的地址也没有他家的电话,怎么找他呢?
好在安徽有个作家很早就在中国作家协会任职,这个人就是当时以写改革小说而出名的作家张契。
在中国作家协会,张契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不仅告诉我们艾老家的住址、电话,还有其他几位名人的联系方式,这让我们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
我首先拨通了艾老家的电话,电话接通前,我紧张的心怦怦直跳,因为这么大的作家,听到我们这么小的地方来求字画,会答应吗?
接电话的是艾老夫人高瑛。她的第一句“你好,这是艾青家。”便首先让我消除了紧张。更没想到的是,当我把来意说明后,高瑛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并且把时间定在了下午三点钟。
放下电话,我已经兴奋得不能自己。我不知道在等候见艾老的那几个小时是怎么度过的,在这个时间里,我一直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见到艾老该说些什么。要不是同来的同事提醒,吃饭都忘记了。
我们准时来到艾老位于北京东直门东四的家。
艾青的家是一套北京典型的四合院,青色的砖瓦,铁红色的门窗。进去后,首先看到的是院里栽种的一株海棠树,此刻恰逢开花季节,但见满树的花朵随风摇曳,仿佛也在欢迎着我们,满院飘满了淡淡的海棠花香。
艾老已经等候在客厅里,他穿了件藏青色的中式上衣,神情淡定,端坐在沙发上。听说我们是为豆腐节而来,生性幽默的艾老便调侃道:“我可是雷公打豆腐,专拣软的欺呀!”一句话说得大家都会意地笑起来,也让我紧张而又谦恭的心放下来。
本文作者与艾青在一起
虽然求字是我们的主要任务,但我又怎么能放过这样一次亲耳聆听大师教导的机会。在艾老题完字后,征得高瑛同意,我向艾老讨教起诗歌创作问题。
我知道,艾老的一生是歌唱光明、追求光明的一生,在他的诗中,他把人类的真、善、美、自由、民主、博爱和个人的理想、希望、追求交融在一起。在他的眼里,风、土地、树木都有自己的性格,旷野能与山岳对话,岩石可以沉思,河流可以絮语。但就是这样一位诗人,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分子,先是到了北大荒,而后又转到新疆兵团。他住过地窝子,扫过厕所,掏过粪池,在诗坛整整沉寂了二十多年,当他在古稀之年重获自由后,他的创造力依然那么旺盛,在短短几年中便写下了上百首优秀诗章,给沉寂多年的文坛注入一股久违的活力。
“曾经沧海难为水”,或许正是有这些不愉快的经历和磨难,艾老首先说:“经过十年动乱,我们看到‘专制’是多么可怕,人民民主是多么可贵。现在你们正赶上了文学百花齐放的好时代,希望你们要好好珍惜。”
对于创作问题,他深有感触地说:“一个诗人首先是一个热爱自己的祖国、正直、诚实的人。一首诗就是一个人的人格,要想写好诗要先学做人。”
艾老的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他的一首诗里的名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对于如何做人,艾老又谆谆告诫到:“像你们这个年龄我也有很多梦想,但当你希望成功的时候,有没有做好刻苦的准备?想有所收获,有没有付出的情操?因此,青年人在创作上一定不要急于出名,更不能不学无术,靠骂名人和旁门左道来出名,这个是要不得的。”
对于创作的态度,艾老更是循循善诱:“要扎扎实实地深入生活。要讲真话,抒真情。因为人们不喜欢假话,哪怕假话多么装腔作势,多么冠冕堂皇,都不会打动人们的心。写诗也不能只追求荣誉,工人做工和农民种地,他们是不会把自己的名字留在自己工作的产品上的。一个沉默的诗人要比一个喧嚣的文人伟大的多。”
说到这,艾老非常深情地朗诵起现代诗人鲁藜的著名诗句:“老是把自己当作珍珠,就时时怕被埋没的痛苦。把自己当作泥土吧,让众人把你踩成一条道路。”
艾老的情绪自然也感染了我们。我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家乡放声歌唱《大堰河,我的保姆》那个豪情万丈的青年诗人。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如果不是担心艾老的身体,我们真得想一直这么听下去。当我们告别的时候,一抹嫣红的夕阳给艾老的院子里平添了几分温馨的氛围,院里的海棠花仿佛也开的更艳了。
我们把最美好的祝愿送给了艾老,艾老却淡淡地说:“活着的人就应该好好地活着,别指望大地会留下记忆。”
艾老这句富于哲理的话让我们深思,当走到门口回望艾老那已经有些模糊的身影时,我情不自禁地在心底暗暗朗诵起他的那首著名的诗:即使我们是一支蜡烛,也应该“蜡炬成灰泪始干”。即使我们只是一根火柴,也要在关键时刻有一次闪耀。即使我们死后尸骨都腐烂了,也要变成磷火在荒野中燃烧……
非常惭愧的是,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既没有成为名人,也没有沉浮于宦海中。但现在我能回忆和记录当年在艾老教导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感到非常幸福和快乐了。
编辑:赵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