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题跋看王铎的山水画思想

2011-10-09周宇峰谢萌江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南昌330027

名作欣赏 2011年3期

关键词：王铎题跋董其昌

⊙周宇峰谢萌［江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南昌330027］

⊙邹昌锋［江西农业大学园林学院，江西南昌330045］

从题跋看王铎的山水画思想

⊙周宇峰谢萌［江西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南昌330027］

⊙邹昌锋［江西农业大学园林学院，江西南昌330045］

明末清初大书法家王铎不仅书法成就高，绘画也独树一帜，卓然大家。他擅长山水，可惜存世作品不多。同时他的美学思想也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透过他众多关于绘画的言论，我们可以看到王铎美学思想的整体面貌。而在山水画方面，王铎推崇的是丘壑奇幻的宏伟风格。

王铎山水画美学思想丘壑

一、磅礴之气——王铎山水画观的意境

书、画自古就是密切联系的艺术形式，历史上有众多书画兼擅的艺术家，明末清初的王铎就是其一。王铎不仅擅画山水，他还有许多关于山水画艺术的言论，存在于他众多的书画题跋中。例如在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传为关仝所作《秋山晚翠图》绫边上我们能见到王铎题跋的真迹。题跋内容为：

此关仝真笔也，结撰深峭，骨苍力厚，婉转关生，又细又老。磅礴之气，行于笔墨外。大家体度固如此。彼倪瓒一流，竞为薄浅习气。至于二树一石一沙滩，便称曰：“山水！山水！”荆、关、李、范，大开门壁，笼罩三极。然欤？非欤？①

王铎在此题跋里鲜明地表达了自己山水画的观点。王铎喜爱气势磅礴的北方风格山水，推崇的是荆浩、关仝、李成、范宽，而这四位画家是五代、北宋时期中国山水画发展到顶峰的代表人物。王铎在一些书信中保存了他对这几人的观点：

观荆关画，令诸家山川无色，真足狎主。②

中立画妙在为山水传神。用老笔间重墨，石壁铁色，委婉而毅如。……山水中有大臣之骨力者，造化不以柔媚示人。中立写之，饶有笔勇。③

荆浩生于河南沁水（今济源），唐末隐居太行山洪谷，自号洪谷子。他所作《笔法记》中记载了自己入洪谷写生松树数万本，可以说他的绘画风格就是典型的北方山水风格。关仝是他的学生，全面继承发展了这种雄壮的北方山水风格。而北宋最伟大的画家范宽更是把山水画的雄伟风格发挥到了极致，任何站在著名的《溪山行旅图》原作前的观者都会被强烈的气势所震撼，都能深刻体会到王铎所说的骨力。

在南方风格系统中，他欣赏高克恭。高克恭属于典型的南方米点画派，但在山体造型上突出了高大正气、气势强盛的北方特色：

米氏云山是山水画一个重要派别，由宋代米芾开创。它着重表现江南湿润气候和丘陵平原水系众多的地理特征，以及这种烟雨朦胧的意境。其形制多为手卷，横向构图，平远透视。但是元代云山的最重要代表高克恭在米芾的基础上有所创新。他将形制改为立轴，采取纵向构图，表现高大的山川，虽然也采用米点皴技法以及烟云的表现手法，但是丘壑造型更突出了高大雄伟的气势。可以说高克恭调和了南方山水的迷蒙意境和北方山水的雄壮气势，而正是这种风格引起王铎的共鸣。

二、造化奇创——王铎山水画观的造型

王铎强调丘壑的奇怪、变化。王铎认为画应当极力创造奇景，正是因为造化自然本身就是奇创的，绘画的奇创才能达到为山水传神的目的：

一纨之内，已将太白太和诸峰错峙手中。泉光石根，腕动轻移。⑦

即使是南方山水画风的代表画家黄公望的作品，王铎也不大关注他秀润的笔墨，却注意到作者心中臆想的丘壑变幻，人为的造景胜过天地所造景，却又不违反天地之“理”：

可见他并不反对南方山水画的风格，而是对没有丘壑，没有想象，表达不出天地山川真气魄的狭小薄弱的山水画不满。他批评松江派（正是董其昌为首）病在薄弱，就像细小的盆景，无法表现出真实山水的魄力：

是画松江一派，似宋元诗文，单薄嫩弱狭小，不能博大深厚。即稍有小致，如盆景，二寸竹，七寸石，一寸鱼耳。视四海五岳，魄力何如。⑨

元代画家盛懋的画注重现实，他能够画出宏大的场景以及场景里千万繁复而生动的形象。他画的《观涛图》就是这样的作品。王铎看到这一作品时被画中雄伟的气势和其中千奇百怪的物象所吸引，留下一段长跋盛赞其画艺的鬼斧神工：

三、笔墨与造型——王铎山水画观的历史意义

由此可见王铎对于山水画最为重视的是山川丘壑的形象，是造型，而对于笔墨趣味方面不太重视。但是，纵观中国画的发展史，笔墨趣味从两宋文人画得到发展以来越来越受到重视。文人画的特点就是造型能力不如职业画家，但是他们有更深厚的书法基础，将书法笔法融入绘画当中，笔墨就逐渐成为文人画的核心因素。而随着文人画越来越占据主流地位，笔墨这一核心因素就更加巩固了自己的位置。这一点在晚明绘画改革者董其昌那里得到集中的体现。通过对比董氏和王铎的观点，我们能够更清晰地看到王铎反潮流的价值。董其昌重视笔墨而非丘壑，山水的造型不过是笔墨的依托，所以这个造型应该是简单而平淡的，这样才能够更突出笔墨的审美特质。董其昌的绘画追求淡的趣味，王维、董源、巨然、米芾、倪瓒是董其昌心里的绘画史中最重要的核心人物。而推崇这几个人的原因就在于他们“平淡”的风格。看看董其昌是如何评价他们的：

余谓张旭之有怀素，犹董源之有巨然。衣钵相承，无复余恨，皆以平淡天真为旨。⑪

平淡、古淡、天然，这些审美标准意味着相对单纯的、节制的造型，内敛的笔触，由此营造出安静的气氛和悠远的意境。对平淡趣味的欣赏需要平静的心情，要进入到内心深处去体察，才能捕捉到在看似普通、简单的构图中最精微的和谐氛围带来的内心细微的波澜。这种波澜可能只是一毫米的涨落，但是如果在摒弃喧闹的世俗烦恼后体验到这一毫米的涨落，心灵将会得到巨大的快感。这就是董其昌追求的绘画的最高境界。王铎与之不同，王铎追求丘壑造型的审美性，相对轻视笔墨趣味的审美性，这使得王铎成为现实主义的代表人物。

王铎一方面是当时现实主义山水的代表，他提倡丘壑造型的重要性，反驳董其昌画派只重笔墨，丘壑造型流于程式的形式主义倾向。但是，从另一方面理解，我们发现王铎虽然重视丘壑，但他的丘壑并不只来自造化自然。既然造化本身是奇怪万化的，那么作画者应当打开想象的闸门，让奇变的丘壑自由生长。在这里画家不是造化的学生，而是造化的敌手，站在造化同样的高度，才能夺“天地之奇”。和现实主义者的观点不同，王铎认为画中意象的来源不仅仅是外部世界，而是内心和外部世界发生感应时的当下体验，这种体验在内心中生发出“意象”。他在谈到元人张翥的画时，说其画中丘壑的奇变是“自我生发”的。他设想游历蜀中、三峡的奇景后再来看张翥的画，才能领略其丘壑的想象（意象）真能与造化自然相敌：

姚孟长赠予张翥画一轴，危峰迭嶂，特起周转，白云缭绕间之虚姿湿气，溢于太冲。噫！非大峨，夔峡崴，悲风哀响，激动林壑耶？何其奇变生嘘耶？几时历文阶栈路，游览益州，登陟洄溯，纵放瞿，下至黄牛庙，归家再观此图，其笔力意象真足相敌，亲切有味，不为空画耳。⑫

通过他众多书画题跋，我们可以看出王铎和当时主流的表现南方山水的董其昌画派截然不同，他偏爱宏伟风格，推崇北宋的山水大师，重视山川的造型，避免了董其昌画派形式主义的流弊，这在当时的画坛是不可多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