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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裔作家的家园情结
——解读谭恩美小说《接骨师之女》

2011-10-09孙一能浙江育英职业技术学院杭州310012

名作欣赏 2011年3期
关键词:亚特露丝华裔

⊙孙一能[浙江育英职业技术学院,杭州310012]

华裔作家的家园情结
——解读谭恩美小说《接骨师之女》

⊙孙一能[浙江育英职业技术学院,杭州310012]

作为一位擅长书写家族史的美籍华裔作家,谭恩美的创作以其对华裔移民母女关系的细腻描绘受到读者欢迎。在《接骨师之女》这部被视为自传体小说的作品中,露丝的母亲茹灵总在寻找家族的姓氏,展现了当代华裔作家的寻根思想。本文对贯穿小说文本的家族意识和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剖析,探讨作者在小说中呈现的家园情结。

谭恩美家族意识文化语境

华裔族群移民美国的历史较为短暂,与美国的文化渊源和历史恩怨没有其他族群那样长久复杂,且深受中华文化的影响,尤其是儒家学说的中庸之道和家族观念给他们带来了难以消除的“他者”文化烙印。从文学角度看,华裔作家徘徊在东西方文化之间,作品中常注重两种文化传统的比较和对自己民族文化的寻根,家园情结始终渗透其中。华裔作家的创作主题往往离不开从中国移民到美国的家族史,及移民家庭中两代人在思维方式、价值观等方面的激烈碰撞,如汤亭亭的《女勇士》,谭恩美的《喜福会》等。1952年出生于加州的谭恩美是一个在异域文化语境里成长起来的华裔作家代表,从成名作《喜福会》到《灶神之妻》、《接骨师之女》,都属于女性题材作品,她擅长用细腻的笔法描写母女之间的情感纠葛。她常以中美文化生活为背景,以在美国出生的第二代华裔女性为主角,这些华裔女性不但要面对种族认同问题,还要面对来自父母的压力。谭恩美的小说中有三类不可或缺的角色,一是成长于中国而历经艰辛辗转于美国的母亲,二是生于美国西化的女儿,三是女儿的美国丈夫或男友。女主角们在占主流的美国文化和被边缘化了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双重夹击下,苦苦寻觅着心灵的归宿。

《接骨师之女》是谭恩美的第四部长篇小说,被认为是她自传性最强、表现华裔移民母女关系最为深入和感人的著作。它由三部分组成,各部分环环相扣,视角不断在母亲和女儿之间转换,故事层层叠叠地铺叙,一个制墨家族的兴衰,家族中宝姨、茹灵和露丝三代女性的命运沉浮也跃然纸上。本文将对贯穿小说文本的家族意识和中国传统文化进行剖析,探讨作者在小说中呈现的家园情结。

一、家族寻根

“中国人移民美国,生活中最强烈的感悟可能是中国文化和美国文化的差异。华裔女子在美国文化和中国文化的差异中生活,如何认同自己的华夏血统成分,了解自己家世的缘由,同样是挥之不去的疑问。”①《接骨师之女》的封面用的是谭恩美外婆的一张旧照片,与小说中宝姨的故事和相片呼应。前言中作者也写道:“母亲在世的最后一天,我终于知道了她还有我外婆的真实姓名。仅以此书献给她们两位。李冰姿谷静梅。”②作者一再提到自己的家人,似乎在强化这样一件事:这部小说是以自己的家族经历为题材,描述发生在家族中三代女性身上的传奇故事。而名字本身代表着身份认同,作者提到外婆和母亲的名字是有特殊意义的,不但是对自己华裔身份的认同,也是对自己家族身份的认同。小说中作者还刻画了一个封建大家庭的生活背景:“刘家在仙心村已经住了六百多年,世代制墨为业,卖给过往的商人……总的来说,我们刘家家境不错,可也不曾富裕得招人嫉恨,几乎顿顿饭吃得上豆腐或者肉。每年冬天都能穿上新棉衣,不用补补丁。”③着重渲染家族的生活背景,也反映出作者强烈的家族归属感。

故事是从茹灵寻找一个“记不起来的姓氏”开始的。为防止遗忘,患上了老年痴呆症的茹灵将自己的身世和家族秘密记录下来。就是这样一部回忆手稿和一张旧照片,唤醒了尘封的往事,揭露出隐藏在背后的家族秘密。作者用第三人称的口吻讲述露丝的故事,而用第一人称讲述母亲茹灵的故事,三代女性的传奇和三个时代的背景,穿插着叙述,跳跃着回忆,隔代的女性角色不断有相连的独白与述说,从而凝聚成集体的记忆。从母亲和外婆的手稿中,露丝了解了自己家族的历史和母女三代的身世之谜,理解了母亲平时许多乖戾的行为背后却有着合理的解释,也知道了母亲真实的年龄。还有自己从未谋面的外婆,也就是那个曾经弥漫在她心头的神秘鬼魂“宝姨”的过去。当露丝陷入困境,痛苦挣扎着的她究竟要从生活中得到什么还有她究竟属于哪里时,母亲的这卷“地图”使她对自己的祖辈,自己的家不再是茫然无知了。小说结尾处,露丝终于找到了外婆家的姓氏,这姓氏既是记忆,也是命运。“谷”字背后是一位“接骨师的女儿”宝姨,也是一个制墨家族的兴衰。最终,露丝放下了代人“捉刀”的工作,开始执笔为自己为亲人创作,外婆和母亲似乎围坐在她的身旁,三者合而为一,在情感上达到了共鸣。

在接受《新京报》访谈时,谭恩美也曾说,自己写作的动力来自于自杀身亡的外婆,这些有关移民家族史的作品都多少与“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有关,“我的写法不是像有些人想的那样陈词滥调;我写,只因为这是发生在我家族里的事”。当问到谁是她的第一个读者时,她说:“我自己,以前是我妈,如果外婆在世,也会是她。”④可以说,谭恩美的创作是为了她的亲人,她的家族意识始终贯穿全文,也是小说主要矛盾产生、发展直至最终解决的核心。

二、东西方家庭观念的冲突

作为出生在美国的第二代华裔女性作家,谭恩美接受的是完整的美式教育,但在家庭环境影响下,她自小受到了母亲的传统儒家思想熏陶,这使她的创作体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冲突,反映出生活在东西方文化夹缝中的移民第二代的困惑与苦恼。她笔下的主人公既有西方个人主义的性格特点,又潜移默化地受到传统的中国家庭道德观念的影响,呈现出丰富性和复杂性。

这部小说是以谭恩美与母亲、外婆三代女性为原型进行创作的:外婆宝姨、母亲茹灵和女儿露丝,这三者完成了从北京到美国的迁移,可以说,这是一部家族的历史,也是一部女人的历史。露丝是成长于美国文化语境下的华人后裔,无论是思维方式还是文化信仰都与父辈存在巨大的差异,她不以婚姻作为爱情的保证,表明她彻底地追求婚姻自由,这与中国传统的婚姻观截然不同。但她还是受到了传统文化的影响,她把家庭作为生活的核心,为此不断做出让步甚至牺牲个人利益,这是符合中国女性的传统家庭道德观念的。露丝有过两次爱情经历,两任男友保罗和亚特都是西方文化的代表。露丝与保罗分手的原因表面上看是他为了个人发展要去纽约工作,实质在于两人对于爱情、家庭的看法存在严重分歧。她与亚特在一起长达十年,却危机四伏,无论是在与亚特的关系上,还是在与两个继女的关系处理上,她都以中国女性对家庭特有的忍让牺牲处处做出妥协以换取矛盾的消解。

东西方家庭观念碰撞的一个标志性事件就是中秋节聚餐。中秋节是中国的四大传统节日之一,在这一天所有家庭成员欢聚一堂,把酒问月,吃月饼以示“团圆”。露丝虽然身处美国,男友也是美国人,却仍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习俗有着深厚情结。她觉得这次家宴意义重大,费了好多心思做准备,“她不单邀请了有血缘关系的亲戚,还有过去的旧相识和老朋友……她想借这场团圆饭谢谢大家,让她感受到家的温馨。”⑤这种文化传统是亚特难以理解的,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大家一起吃个饭而已,因而答应了前妻米莉安及其家人参加。对此露丝是不悦的,因为对具有传统思想的华裔女性来说,感情是排他的,米莉安的加入似乎意味着“过去并非完美,未来也还不能确定”,但最终她并没有表示反对,“她要是把这种想法如实告诉亚特,未免显得自己太小心眼,而菲雅和多丽两个孩子也会觉得她小气”⑥,再一次展现了露丝容忍的个性。虽然她和亚特并未结婚,两个孩子并非亲生,亚特的父母也从未对她表示过热情,她仍然希望自己的“家庭”稳定团结,家庭成员们都和睦相处。可以说,露丝传统的家庭观念发挥了巨大作用。

在家庭责任的分担上,露丝也表现出中国母亲特有的责任感。她工作很忙,还承担家务琐事,主动承担许多生活开支,时刻考虑家里的每个成员,最后才是自己,这种意识导致她有时考虑事情过于周全而使问题复杂化,甚至也成为她和亚特争执时的话柄。美国是一个奉行自由主义的国度,亚特作为一个美国人,个体主义的思想决定行动。他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事,即使是家庭成员的事他也无暇顾及。他无法站在一个中国母亲的立场来理解露丝所承担的家庭责任。在对待茹灵的态度上,亚特也更多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当茹灵所患老年痴呆症的情况越发严重时,露丝不放心把她一个人丢下而与亚特去夏威夷度假,亚特是说“你”而不是说“我们”打算怎么办,这让露丝感到难过,因为亚特认为这只是露丝自己的问题,与他没有多大关系。这也反映出两种文化对待亲情和家庭的不同态度。尽管后来亚特做出了一些富有温情的让步,如主动帮茹灵联系安养院并支付三个月的费用,暂时解决了矛盾,使两人重归于好,但实质上他并没有彻底意识到问题的症结所在。

谭恩美创作的独特性在于,她表现出了一个美籍华裔作家与一般作家讲述家庭故事的不同之处。内在的传统的中国家庭意识与美国的文化观念相互冲突、相互影响、相互融合,衍生出复杂而丰富的情感体验。两种不同的文化情结在个体身上产生激烈冲突而导致对角色产生深远的影响。同时,她所塑造的人物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文化观念,不同于美国文化,也非传统的中国文化,而是对传统文化在美国文化语境下的新的阐释。

三、东方文化情怀

谭恩美的小说常以中国的历史文化作为故事展开的背景,带有浓郁的东方色彩。文中不时出现的龙骨、书法、算命、属相、沙盘、通灵和鬼魂托梦,无一不是在书写中国文化。

如在小说引言“真”中,茹灵说:“我的女儿叫杨如意,英文名字叫露丝。我们母女都是龙年所生,但他属水龙,而我属火龙,属相相同,性格却截然相反。”⑦这些关于人的属相和命运之间关系的描写,从一开始就让读者感受到中国特有的民俗文化。类似描写在随后的故事发展中也曾出现。在失语的日子里,当露丝在旧金山的家中观赏海景时,面对滚滚巨浪,她想起了母亲告诉她的:雾是两条巨龙相斗掀起的水汽,一条是火龙,一条是水龙。在美国出生并长大的露丝也许并不相信人之属相与命运的关系,但她自然而然地受到了母亲的影响,因此也没能离开这种东方观念。书中多次出现的算命情节也提到了属相问题。如棺材铺的张老板和制墨世家的刘家老三同时看上了接骨大夫的女儿宝姨,他们首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算命。张老板请的算命师傅说宝姨属鸡,张老板属蛇,两人属相最是合适,八字相合极好。而茹灵生父刘沪森找的神婆说宝姨火命属鸡,他木命属马,属相极为不合。尽管谭恩美本人也许并不相信属相文化,但她对这些古老民俗文化的描写生动再现了旧中国北方农村的真实情景,展现了作者的东方文化情怀。

作为中华文化象征的汉字在故事中也得到了充分运用。贯穿小说始终的“龙骨”,其实就是刻了古代象形文字的兽甲。小说的第二部分是母亲茹灵的回忆录,描述的是她在中国的真实生活经历。不同于第一和第三部分简单地用数字作为章节的标题,作者选取了几个具有特定内涵的汉字:心、变、鬼、命运、道、骨、香,作为每一章的标题,加上引言的标题“真”,使读者直接感受到鲜明的东方文化,也更体现出茹灵手稿的真实性。有论者曾作研究,虽然“真”主要标举所述故事的真实性,但它是道家思想的关键词之一,不免让读者联想到道教文化中的“真”之外形与内核。⑧“道”是老庄思想的核心概念之一。“鬼”文化在中国民间普遍存在,以“鬼”作为一章的标题,不仅表明文中有诸多“鬼”意象,也揭示出人的命运的不可捉摸性;“骨”也许是为对应接骨师世家的故事,也许是为展现中国传统文化之“风骨”。小说中,作者对诸多汉字加以运用并进行诠释,未必符合其原义,但无一不彰显着作者对中华文化的割舍不断之情,同时这几个汉字与整部小说的主题表达、人物塑造和艺术结构均存在着非常密切的关系。

作为中国读者,有时可能会挑剔作者对中国历史文化的了解不完全准确。如把“周”当作一位帝王的名字,而没意识到“周”是一个朝代的名字,经历很多帝王。但这是符合作者的真实经历的。和谭恩美同时代的第二代移民,他们与中华文化的联系只是通过父母的口述和其他一些间接的渠道连接起来的。正如谭恩美在访谈中提到的:“我是一个美国作家,我了解的中国文化是‘二手信息’。我写作是从美国人的角度,着笔以中国文化为基础的家庭。我不可能有中国人的视角,我并非在中国成长。”⑨

中华文化的渗透和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与交融在美国华裔作家的文学作品中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只是存在形态和表现方式有所不同。谭恩美在《接骨师之女》中就以她的理解对祖国文化进行了重构与改造,虽然她不能像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那样了解中国,我们仍能感受到她对祖国传统文化的执著追寻和对家园的呼唤。如同林语堂对华裔作家的评述:“他们站在大洋彼岸,以充满乡愁的笔墨描述自己的祖国。在他们的叙述中,地理上的本土中国与超越文化范畴的文化中国有时是重叠在一起的。”⑩

①士曾:《谭恩美笔下的灵异东方》,006<http://www.chinaaqw.com.cn/news.2006/20314.68.20293.shtml.

②③⑤⑥⑦⑨谭恩美:《接骨师之女》,张坤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版,第70页,第132-133页,第290页。

④⑨张璐诗:《谭恩美访谈:我不可能有中国人的视角》,新京报,2006年4月14日。

⑧邹建军:《谭恩美小说中的神秘东方——以接骨师之女为个案》,外国文学研究,2006年第6期,第104页-第105页。

⑩林语堂:《林语堂自传》,河北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22页。

作者:孙一能,浙江育英职业技术学院讲师,浙江大学文学硕士,研究方向为英语教育和英美文学。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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