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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寒山寺

2011-09-30

雨花 2011年4期
关键词:张继寒山夜泊

● 杨 莹

过寒山寺

● 杨 莹

再次来到江南,已过了中秋。虽已是秋天,却看不到落叶,叶儿们还都和果子一起结实地长在树枝上。细雨飘了起来,渐渐地,雨丝布满天空,四周变得湿乎乎的,雨水与河水连在了一起似的。走在古城青石路上,望姑苏烟水,思吴地人物,感觉水给了这块地方灵性,也给了这里生命灵性。拐过街角,小雨淋得街上的桂花香气萦绕到了伞的周围,索性合了伞,深深嗅了那香气。

我知道,游苏州园林、探访周庄是要避开节假日的。此次偶过姑苏,就到了城西阊门外的枫桥镇,不曾想,路过江南闻名古今的古刹寒山寺,却正好赶上假日。唐代大诗人张继那首脍炙人口的《枫桥夜泊》一直令这个地方对我充满诱惑: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风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然而,如今所到之处人皆多,连昔日寂静的寒山寺亦成了旅游胜地,是一种逛庙会的感觉。见此情形我便游兴大减。再说,我的胳膊伤尚未痊愈,每被人触及,就显得非常紧张。

好在有夫在身旁,他陪我在拥挤的寺院里走着,帮我打伞、拍照、说笑,转移注意力。情绪忽好起来。我进寺时带着几分好奇:一是为什么叫寒山寺;二是想看看那块诗碑究竟是什么样子;三是看看寺里的古钟,就是“夜半钟声”里的那个钟,可真如传说中那般神奇。

寒山寺建于六朝时期的梁代天监年间(公元502—519年),距今已有1400多年,一千多年里,寒山寺先后竟遭到七次火毁,最后一次重建是清代光绪年间。原名“妙利普明塔院”,曾是我国十大名寺之一。相传唐太宗贞观年间有两个年轻人,一名寒山,一名拾得,从小就是一对好朋友。长大后,寒山的父母为他与家住青山湾的一位姑娘订了亲。然而,姑娘却早已与拾得互生爱意。寒山知道事情真相后,心里五味俱陈又左右为难。经过几天几夜痛苦思考,寒山终于决定成全拾得的婚事。于是,出生在咸阳、在咸阳小有名气的寒山,毅然告别家乡,独去苏州出家修行,从此过起了隐居生活。

拾得多日不见寒山,感到十分奇怪,便到寒山家中探望,只见门上插有一封留给他的书信。原来是寒山劝他及早与姑娘结婚成家,并衷心祝福他俩美满幸福。拾得这才恍然大悟。知道了寒山出走的原委,他深感对不起寒山,思前想后,决定离开姑娘,动身前往苏州寻觅寒山,皈依佛门。时值夏天,途中拾得看到路旁池塘里盛开着一片红艳艳的荷花,顿觉心旷神怡,顺手采摘了一支带在身边。经过长途跋涉,拾得终于在苏州城外找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好朋友寒山,而手中的那支荷花依然鲜艳芬芳,光彩夺目。

寒山见拾得到来,高兴极了,急忙用双手捧着盛有素斋的篦盒,迎接拾得。后来,他们成为这里的住持,寺名也由此更改成“寒山寺”。

寒山、拾得彼此所留下的那些故事细节竟流传了上千年。有细节总比没细节好,一个人的一生不过几十年。两个人的细节如果有太多的重叠时,就会合为一人。

俩人有一段精彩的问答在民间广为流传。寒山问拾得: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治乎?拾得答日: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民间还传说,他们二人是文殊、普贤两位菩萨转世,是为了点化迷惘的世人才化身寒山、拾得来到人间,后来被皇帝敕封为“和合二仙”。由于“和合”思想深得人心,所以尽管后来在宋朝时,曾将寺名重新改为“普明禅院”,但人们仍习惯地称它为“寒山寺”。从元末至清末,寒山寺曾多次惨遭洗劫,但事后总能复建,而且直到现在,寒山寺供奉的佛像仍是寒山、拾得,足见寒山寺在历代人们心中的地位。而我此刻最想感受的那两个人,便是“和合”。

进了佛门,见上香人多,雨再次急急地,密密地落下,我们夫妻二人快步进了大殿。大殿与别处寺庙不同,供奉着唐代寒山、拾得的石刻画像。图中寒山谈笑风生,拾得袒胸露腹,欢愉静听。两人都是披头散发,憨态可掬,作嬉笑逗乐状,显得喜庆活泼。寒山与拾得皆喜吟诗唱偈,寒山有《寒山子诗集》存世,诗风朴素自然,通俗易懂。

在藏经楼南侧,有一座美丽的六角形重檐亭阁,这里就是“夜半钟声”里的那个钟了。只是现今寺里的古钟已非张继诗中所提及的那口唐钟了。甚至明代嘉靖年间补铸的大钟也已不知下落。一说当时“遇倭变”,销熔改铸成大炮;一说已流入日本,如康有为诗云:“钟声已渡海云东,冷尽寒山古寺枫。”为此日本国内还曾大力搜寻,但徒劳无功,遂留下千古之谜。如今的大钟为清光绪三十二年江苏巡抚督造。巨钟有一人多高,外围需三人合抱,重达两吨。钟声洪亮悠扬,余音袅袅。关于“夜半钟”的说法,历史上曾众说纷纭。欧阳修认为唐人张继此诗虽佳,但三更时分不是撞钟的时候。南宋的范成大在《吴郡志》中综合了王直方、叶梦得等人的论辩,考证说吴中地区的僧寺,确有半夜鸣钟的习俗,谓之“定夜钟”。如白居易诗:“新秋松影下,半夜钟声后。”于鹄诗:“定知别后宫中伴,应听缑山半夜钟。”温庭筠诗:“悠然旅思频回首,无复松窗半夜钟。”都是唐代诗人在各地听到的半夜钟声。自此,这场争论才逐渐平息。

据说,如今每至除夕之夜,均有中外游人云集寒山寺,聆听钟楼中发出的一百零八响钟声,在悠扬的钟声中除旧迎新,祈祷平安。难道是因了寺里有一百零八罗汉么?而依照佛教传说,凡人在一年中有一百零八种烦恼,钟响108次,人的所有烦恼便可消除。

自《枫桥夜泊》问世,历代文人墨客为寒山寺刻石刻碑者不乏其人。《枫桥夜泊》诗的第一块诗碑,为宋代王硅所书。此碑因屡经战乱,寒山寺多次被焚而不存。至明代重修寒山寺时,画家文徵明为寒山寺重写了《枫桥夜泊》诗,刻于石上,为第二块《枫桥夜泊》诗碑,此后,寒山寺又数遇大火,这块诗碑亦漫漶于荒草瓦砾之间,现在嵌于寒山寺碑廊壁间的文徵明所书残碑,仅存“霜、啼、姑、苏”等字而已。清末光绪三十二年,江苏巡抚陈龙重修寒山寺时,有感于沧桑变迁,古碑不存,便请清末著名学者俞樾手书了第三块《枫桥夜泊》石碑,俞樾书写的这一块诗碑已成为寒山寺中的一绝。其时,俞樾虽已八十六岁高龄,仍以其饱满的情怀,稳重的章法,浑圆的笔意,挥洒淋漓,一气呵成。俞樾作书后数十天,便倏然长逝了。最不可思议也最有意思的是第四块《枫桥夜泊》诗碑,竟是一位与唐代张继同名同姓的书法家所书。这位现代张继是应著名画家吴湖帆之约而书古代张继《枫桥夜泊》诗的。诗后有跋云:“余夙慕寒山寺胜迹,频年往来吴门,迄未一游。湖帆先生以余名与唐代题《枫桥夜泊》诗者相同,嘱书此诗也。中华民国三十六年十二月沧州张继。”现代张继书古代张继诗,由刻碑名手黄怀觉刻石,立于寒山寺内,一时传为佳话。

看完碑刻,怎么都不见了夫的影子。在人群里往复寻找,还是没有他。越是很多人的热闹处,越是一个人。以往的我的那些寂寞,就是他这样不经意间给我的。再寻出来,在雨帘后的碑廊的屋檐下,看见他举着伞在等我。忽地我就想起我也曾这样等过他的呀,彼此这样的等候不知有多少次。

我问他:“你看到了什么?”“什么也没看到。”“那你让我空寂寞,你说,这么多年你留给我多少寂寞……”这样的问话已经数不清了,说那些,都已是废话了。到了这个时候,谁也离不开谁,人生走到这个季节,有很多不用言说的滋味。说着,他拉起了我的手,忽地,感觉他的这个动作是那样熟悉,他留下过短暂的寂寞给我,度过寂寞,走过风雨,也总有温暖的时刻。

稀稀拉拉的雨几乎住了,看见寺庙一角有一素斋房,我们两人便揭帘进去,二楼人很少,十分安静。我们要了一壶龙井,几样素馔,还有糖藕和黑米糕。从阁楼的窗口望着街上的雨景和行人,才在江南的风景里,在繁华的世人间,找到了自己。“又到中秋了,一年又快过去了。”他像是给他自己说,也像是在给我说。“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有人见证自己的细节也好,无人见证也罢。两个人牵起手来并肩走着也好,松开手去自己走走也罢,我们终究要走过一个季节又一个季节。忽地,我就望见了过去的日子,就想起了张爱玲的那句话:“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其实,一路上最难的还是时刻不丢了自己,时刻都找得到自己。

今夜,我就安歇在姑苏城内。夜静时,站到窗边,四周湿润,秋天莫名地赋予这里湿漉漉的惆怅,莫非这里的天也像人一样,内心溢满忧愁时,也会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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