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跃进中的新民歌运动
2011-09-28胡光曙
胡光曙
大跃进中的新民歌运动
胡光曙
1958年5月,郭沫若与农民诗人王老九赛诗
新民歌运动是中国的“特色产品”,是1958年我国“大跃进”运动中催生的新鲜事物。
是年3月,毛泽东在成都会议上批评了新诗。他说:“现在的新诗不成形,没有人读。我反正不读新诗,除非给一百块大洋。”在随后的几次中央工作会议上,毛泽东都提到新民歌问题。他认为“中国诗的出路,第一是民歌,第二是古典”,所以他号召“搞民歌”。“劳动人民不能写的,找人代写。”“大中小学生,发动他们写。”“军队也要写。”4月14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题为《大规模地收集民歌》的社论说:“这是一个出诗的时代,我们要用钻探机深入地挖掘诗歌的大地,使民歌、山歌、民间叙事诗等等像原油一样喷射出来。”
由于领袖发动,全民动员,1958年的新民歌运动伴随着“大跃进”运动就形成了。一时间,中国成了诗的海洋,“工农兵学商,人人是诗人”。人民群众成了新民歌创作的主体,豪情满怀、浪漫夸张的诗歌铺天盖地,迅速传遍全国。像当时流传很广的一首《我来了》:“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当时街头诗、墙头诗随处可见。各报刊都辟出大量篇幅,发表新民歌作品。我县(湖南隆回县)农民诗人贺顺生就在刚刚创刊不久的《红旗》杂志发表了一首极尽夸张之能事的诗歌:“瞎眼公公笑开颜,摸来摸去到田边,摸着稻杆高声问:这是谁家竹子山?”邻县一位农民诗人匡荣归一次就在《人民文学》以整整一版篇幅发表了十余首民歌,其中有“大跃进中逞英雄,关公骑马我骑龙”这样豪迈的句子。有的领导讲话也改成了诗歌,如“今日开会讲三点,第一跃进要争先。”有的应用文也运用了诗歌,如隆回汽车站在售票窗口挂的“登记簿”(当时车票供不应求,购票需先登记)上就写着:“登记簿上有格式,一格只填一个人。如果写了两个号,卖票只卖一个人。”当时,赛诗、展览新民歌已是随处可见的家常便饭,著名作家、诗人也都赶上潮流,纷纷创作、发表了新民歌体诗歌,《人民日报》还登出了郭沫若和农民诗人王老九赛诗的照片。
我当时正上高中。学校当然也要“大跃进”。首先是在学校办工厂、办农场,大搞教育革命,后来干脆停课三个月,步行四日,远征邻县一钢铁基地,去支援生产,并且一边劳动,一边还要创作诗歌。这样的创作虽然活跃,但大家还是嫌“不过瘾”。当时生产大跃进,动不动就说要“放卫星”。有人就提出,我们写诗歌也要放一个“创作卫星”,得到了一致的赞同。经过讨论,我所在连队(当时班级改称连队)就推举我与另一位同学王庚甫二人担此重任。我们摩拳擦掌,一口应承。我在出工时就顺口念道:“早上打开门,雾气满山村,只听脚步响,对面不见人。”“好诗!好诗!”大家一阵鼓掌,马上有同学记录下来,说:“今天放创作卫星的头一炮打响了!”王庚甫同学接着就念:“寒窗十年苦,不如挖年土;劳动一个月,胜读十年书。”马上又被记下,说“这是第二首了!”就这样,我们两人边劳动边想边念,你一首,我一首,直到晚上收工,已完成一百几十首。我们接着挑灯夜战,当记录的同学报出已创作199首时,我马上补了一首,念道:“灯也笑,人也笑,两百篇,完成了!”大家鼓掌,一阵欢呼:“一天创作两百篇新民歌的‘卫星’放出来了!”立即扛起早已准备好的“卫星喜报”,敲锣打鼓,去到团部报喜,领回一面锦旗。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今日回想起来,那荒唐的行为,热烈的场面,犹在眼前,前些日子,清理箧存旧日文字,我还保存着当年创作这“放卫星”的部分原始记录。
这类的“诗歌创作”,当时曾被选录、编辑,大量出版。我就保存了一套湖南省由省委办公厅编辑的《大跃进歌谣》,分三集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当时出版社出的民歌集子,城乡到处可见,几十首或百余首,就编成薄薄一册,印数很大,公开发行。这些小册子多为50开小本,定价低廉,每册定价3-5分,普及到了每个角落。至于各个单位、厂矿、学校、生产大队自行编选的油印诗集,就更是不计其数了!当时我曾在公社农业中学短期工作,记得第一件事就是搜集整理本校师生的新民歌创作,并编印了一本油印诗集《农业中学一支花》。1959年初,精选全国的大跃进民歌,由郭沫若、周扬编了一本《红旗歌谣》(红旗杂志社出版,1959年9月第1版),共选新民歌300首,配有精美插图二十余页,这本歌谣收录了我的文友曾莺和刘勇的作品。算是记录那段历史的国家最权威选集了。
到了1959年3月,针对新民歌运动中出现的问题,毛泽东在郑州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又说:“叫每个人都要写诗,几亿农民要写多少诗?那怎么行!这违反辩证法……放体育卫星、诗歌卫星,通通取消。”
由于领袖的态度转变,各条战线高产“卫星”真相的逐渐披露,尤其是随后到来的粮食饥荒,中国人民的“苦日子”来临了,群众创作热情锐减,除部分作者仍用民歌体写作外,“新民歌运动”也就偃旗息鼓了。
到了“文革”时期,“四人帮”出于某种政治需要,又别有用心地推出了一个“小蕲庄诗歌活动”,以宣传、推广“小蕲庄新生事物”为幌子,又在各地农村发动群众创作,涌起了一个村村举办“赛诗会”的风潮,可算是大跃进新民歌运动的余响。但为时甚短,其规模与影响,也远远不如“大跃进”时期的新民歌运动了。
(作者为原湖南省隆回县文物管理所所长,隆回县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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