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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地下诗歌的诗歌质态及其意义

2011-08-15王学东

湖北工程学院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牛汉诗人诗歌

王学东

(西华大学 人文学院,四川成都 610039)

“文革”时期的地下诗歌呈现出当代中国人生存的独特生命体验,在此基础上构筑了特有的精神向度和诗学特质。在中国当代诗歌的传承和赓续过程中,地下诗歌已因自身的创作实绩而成为一个绕不开的重要诗学话题和命题。地下诗歌的研究,相当一部分侧重于对地下诗歌精神向度的探讨,忽视了对地下诗歌自身诗歌质态的把握。

地下诗人对“诗歌”的定位和思考,灌注了地下诗人特有的生命体验,也展现了地下诗歌特有的诗学特质。

“诗歌”这一文学形式对地下诗人具有重要意义。首先,诗歌是地下诗人建构自身的重要工具。作为“新摩罗诗人”的地下诗人,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目的是建构自己。在这一建构过程之中,他们所借助的工具和媒介在于“诗歌”这一文学形式。没有诗歌,地下文学中的“新摩罗诗人”也就只是一个空洞的存在。“惟当标示物的词语已被发现之际,物才是一物。惟有这样物才存在,所以,我们必须强调说:词语也即名称,词语缺失处,无物存在。惟词语才能使物获得存在。”[1]152在“新摩罗诗人”的创作中,他们的词语就是诗歌文本。所以,“诗歌”这一文学形式才是作为“新摩罗诗人”的标示物。同时,地下诗人对于“诗歌”这一文学形式的思考,又使得地下诗歌形成了特别的诗学质态。

其次,在地下诗歌中,“诗歌”与诗人是分不开的。因此,当我们看到“新摩罗诗人”与诗歌合为一体时,就不会觉得惊奇。“诗人们,朋友们,谈我的诗,须谈谈我这个人,我的诗和我这个人,可以说是同体共生的。没有我,没有我的特殊的人生经历,就没有我的诗。也可以换一个说法,如果没有我的诗,我的生命将气息奄奄,如果没有我的人生,我的诗也将平淡无奇……如果没有碰到诗,或者说,诗没有找寻到了,我多半早已被厄运吞没,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诗在拯救我的同时,也找到了它自己的一个真身(诗至少有一千个自己)。于是,我与我的诗相依为命。”[2]1诗与诗人合为一体,诗歌的命运即是诗人的命运。由此,“诗歌”更成为“新摩罗诗人”命运表达中最有效的途径。“这时已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我从诗神身边拉开,我发现唯一能安慰并给我以温暖的就只有他了。人可以命令我闭上眼睛,但无法禁止我梦想;可以收去纸笔,但不能禁止我默念。”[3]380因为,在地下诗人看来,“诗歌”具有拯救的力量,“诗歌”的力量可以超越笔纸的限制,超越诗人自身的力量。

可以说,对“诗歌”本身的探讨,就是对地下诗歌中诗人自身命运的探讨。而且,这一探讨还绽放出了地下诗歌特有的诗学特质,呈现了深刻的文化意义。那么,地下文学中“新摩罗诗人”所认为的诗歌是怎样的呢?

在地下诗歌中,地下诗人对于“诗歌”这一形式本身有着独特的的认识,他们首先认为,在特殊的时代里,诗歌应该是见证“时代之血”的“血诗”。

地下诗人对于“血诗”的命名与思考,源于地下诗人牛汉。牛汉在韩国编他的“诗全编”时曾说:“写于‘文革’后期的这些在困难中慰藉过我的汗血诗,却万万不可忘在脑后。”[4]8我们看到,在牛汉自身创作的诗歌谱系之中,“文革”时期的诗歌创作他是以“汗血诗”来指称的。当然,从牛汉的个体经历来看,“汗血诗”这一命名,源于他自身所具有的蒙古族血统。同时,从牛汉在“文革”期间的地下诗歌创作中可以看到,“汗血诗”主要指诗人对于“汗血宝马”这一具有野性、生命力的动物的膜拜和向往,并试图从“汗血宝马”这一奇特的动物形象之中获得力量,最终寻找到自己的价值。笔者认为,对于庞大的地下诗歌来说,借用这一诗歌命名,更重要的是“汗血诗”背后饱含了更为丰富的社会因子和地下诗歌所具有的独特特征。

所谓的“汗血诗”,表明地下诗人是用“诗歌”作为流血和流汗的见证。这其中,“汗血诗”的核心特质就是“血”,用诗歌来见证“血”,才是地下诗人所要彰显的独有意义。而这一特征,指向“文革”独特的文化生态,即对于“中心”的批判。由于被“中心”的强大权力和暴力压制,作为被“中心”所指认的“非中心”的存在成为了“兽类”。作为“兽类”而存在的诗歌主体,就不仅仅是流汗的“汗诗”,而是在“中心”强权之下成为“带血的诗行”:“犁头开拓处女地的田畴/深深地翻起带血的诗行”(方含《足音》1975年)。所以,地下诗歌中“带血的诗行”,直击的是“血”的现实,用“诗歌”来见证存在中的“血”,特别是对于“权力中心”血腥的世界、血淋淋的世界的血意象的展示,以及对于“中心权力”暴行、迫害、杀戮等罪恶的全面揭露和展示。于是,在此过程中,地下诗歌也就成为了展示这一血腥世界、血淋淋世界的“血诗”。

见证“中心”的“血腥”,是地下诗人对于诗歌的特殊要求。所以,在地下诗歌中,一首首流着血的诗,特别是见证血腥世界的诗歌呈现在我们的面前:“在厘与厘之间,/一万万人突然灰化为/一座座烬灰雕像。/而在巨大台风里,/一千万人突然血化为/一座座凝血的血像。”(无名氏《罗丹》)“一座钢筋混凝血建筑:/肉体遍开红色窗口。/贼鹰飞窗疯啄,/野豹沿窗狂吮。//这是一个红色窗口筵席。/这是一场奇异的宴会。/我亲爱的小珍珠,/你也来参加这场盛宴?”(无名氏《奇异的宴会》)地下诗歌中的“血诗”,呈现出了独特的时代“景观”:人是一尊“血像”,是在“非中心”背景下人存在的方式,不但成为“中心”随意摧毁的对象,而且也是“中心”食用、享用的对象。人这一座“血的建筑”,即使在肉体被残杀后,流血的肉体,继续满足着“贼鹰”、“野豹”嗜血的需求。因此,地下诗歌不仅仅是用诗歌对血的恐怖进行展示,而且还看到这就是一个血腥的时代。血腥的世界,就是“中心”的世界。更为可悲的,在参加这一场血的盛宴的人中,也就是在这场“红色的筵席”中,不但有“中心”的众口在舔食我的鲜血,而且我的“妻”也参与了其中,与他们一起舔我的血,喝我的血,饮我的血。所以,在地下诗歌中,他们的“血诗”表明:在这一时代,每一个人都是一个饱含血汁的建筑,都可以成为一场丰盛的人血筵席。这不仅仅是满足“中心”的需求,也满足着嗜血的众人的需要。血的筵席,一起饮血的世界,构成了地下诗歌用“血诗”所透视到的时代本质。

“血诗”中“血”的体验,见证了地下诗人生存的真实环境,一个充满了鲜血的世界。最终,诗人自我的梦境中都充满了血。所以,“血诗”是在“诗”中以“血”对地狱般的世界作见证,也是对处于炼狱中的生命作见证。由此,这样的“血诗”,正是残酷的世界、冷漠的世界的见证。这样的“血诗”,就是游走在炼狱边缘的诗歌,“对每个时期所写的诗,都有一两首是自己喜爱的。而最能激发我的感情的是在经受厄难的那二十多年中所写下的一些小诗,我将他看作是‘闪耀在生命炼狱中的光点,开在生命炼狱边的小花’”。[3]381作为“血诗”的地下诗歌,直接触及生命存在的地狱状况和炼狱境地。而这一命名,是对地下诗人自身体验的正名,体现了地下诗人特有的存在状况和生存体验。

除了见证时代之外,“血诗”这一命名,还包含了地下诗人以“诗”对这一“血”的世界的超越的梦想。“哦,地下的缪斯,/痛苦的女神,/你们与我们一起受难,/无法飞往另一颗星辰。/伤心的泪水潸潸流下,/但我们知道你们不会死,/你们会重新降临——/选择一个欢乐的日子,/一如绝世的阿佛洛狄忒/从大海黎明的浪花中诞生……”(钱玉林《地下的缪斯》1968年)也就是,作为“血诗”的地下诗歌,首先是痛苦的诗歌女神。但是,此一诗歌女神又饱含着诗歌自身新生的希望,以“诗”来重新选择生命的维度。“在飓风式的杀戮中,/沉默是一个罪恶。/在大飞瀑式的侮辱中,/沉睡是一个罪恶。//可哪里有人类音管?/声音在畏惧自我出卖!/狂猘的太阳已冻结万有,/啊,缪斯!你是我最后的喷泉!”(无名氏《缪斯》)所以,在地下诗歌中,“诗歌”这一缪斯,这一具有永恒魅力的诗神,又成为了人类的音管,是人类的声音。地下诗人试图通过“诗”超越“血”,并找到自己最终的价值。

“血诗”见证了这样一个专制的世界,而且“诗”成为了诗人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寄托,是诗人能寻找的最后的解放媒介。所以,陈建华认为:“对我来说,热爱文学变成了一种逃避、一种抵御,由此来忘却痛苦、解脱压抑。”[5]85他希望通过文学,通过“血诗”来忘记这一个“血”的世界。

“血诗”这一命名,是地下诗人直面并见证现实存在世界。并且,地下诗人也通过“诗”来战胜“血”,重建一个属于自己、属于“诗”的世界。这是所有地下诗人的梦想,就是期待着以诗歌来改造这个世界,“那冷酷而又伟大的想象,/是你,改造着/人类生活之外的荒凉”(芒克《给诗》)。所以,地下诗人在对“诗歌”的要求和勘探中,还要以诗歌来改造世界并创造新的世界。地下诗歌中的“野诗”便是地下诗人对这一期待的展示。

“野诗”的提出,不仅是对“血诗”的进一步延伸,而且也是地下诗歌对诗歌本体的又一思考。由于诗人面对的现实强大、顽固,地下诗人生发出了另外一种诗歌名称,即“野诗”。这一命名也是诗人牛汉提出来的,在评价灰娃的《山鬼故家》的时候,牛汉指出:“针对当今物质的精神的世界里的一切都日渐人工化、驯养化、规范化,无论天上飞的、地上爬的都已经失去了野性,剩下的只有苍茫的天空。”这一“野诗”,所针对的是人工化、驯养化、规范化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提倡物质和精神回归“野性”:“野性就是天性,就是未被污染的、未遭摧残的自然的本性,就是原创性。”[6]104

“野诗”就是天然的、本能的诗歌。地下诗歌“野诗”中的“野”,是自然中未被人染指过的野性生命力。所以,“野诗”特别强调用诗歌再现野兽般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是不能被“中心”所驯化的,也是不能被“中心”消灭的。

地下诗人之所以迷恋于“野生之物”,沉醉于“野”,原因在于这一“野”背后所蕴藏着的强健的“力”。也就是说,这一“野”的风格,其指向是对“力”的彰显。所以,黄翔说:“只有灌注生命的文字才能鲜活起来,凸显生命世界新的构图,产生蛊惑力、冲击力、颠覆力!而诗歌内在生命‘力’的传达,很难以某种静止不变的形式风格出现,也许翻滚与沉淀、沉寂与喧嚣、粗犷与细腻、精微与浩瀚均运行和反复变化其中。”[7]并且,这一“力”的世界,是一个狂热的力的世界,“反对节制:一场创造就是一次全生命的投掷。生命之流就是肌肉之流、血液之流、骨髓之流!是精血的浓度、脑神经的颤栗、心脏跳动的频率的外化。创造是一种极度癫狂、执迷的亢奋状态,是整个人生在某一瞬间或某一阶段的一次性‘投资’”。[8]没有地下诗歌对于生命力的崇拜,没有对于力的张扬,地下诗歌主体就很难获得自我。

正是用“野诗”再现了野性、本能、天然、原始的“力”,“诗”就成为地下诗人反抗力量的主要源泉。“而作为诗,我一向以为应当是不驯的,他应当是生活与命运的顽强不息的挑战者。”[9]43如果说“血诗”是展示现实和揭露暴力的诗歌,那么“野诗”则是对抗现实与暴力的诗歌。“他(艾青)指的是我诗里出现的一些不驯的有杀气的意象,如《鹰的诞生》、《远去的帆》等,诗里潜藏着近似复仇的情绪。”[10]19于是 ,我们看到 ,不驯服、反抗、复仇等主题,已成为地下诗歌中“野诗”的宣言和口号,“在阴森的梦境/我沉思着走向决斗场/以轻蔑的微笑/面对刽子手的冷枪/恶毒的火舌横扫/爆炸要崩毁这心脏/……从殷红的血泊里/升华起来吧/我的诗行!”(陈明远《诗的宣言》1976年清明节于天安门广场)。“野诗”就是从血泊中升华起来的诗行,从险峻的浪峰中涌现出来的诗行,从坟墓中复活过来的诗行。“野诗”是直接面对刽子手、抵挡风暴、守卫先驱的灵堂。由此,地下诗歌以生命的野性与现实的暴力相抗衡。

“野诗”对于命运、生命、现实的直接对抗,不仅仅是为了对抗现实,更重要的是,“野诗”使地下诗人保存了自己的生命力,由此保存了生命的信念和希望。梅志说胡风,“他在狱中这十年就是靠自己创作这些诗篇温暖自身,才没有被独身牢房的孤独击垮。”[11]120曾卓也不断思考,地下诗歌中“野诗”对于自我生命的作用,“通过诗来书法自己的情怀,因而减轻了自己的痛苦”;“通过诗来反映内心的自我斗争”,“高扬起自己内在的力量,从而支持自己不致倒下,不致失去对未来的信念”。[12]418由此,地下诗歌中的“野诗”定位 ,不但在于地下诗歌中野性、野蛮、原始的生命力是众望所归的对抗力量,而且对于诗人自身来说,更是自我生命保存和延续的重要维度。“我深深地感到,只有那极珍贵的充分燃烧的短暂时刻里,才能生成真正的诗,才能从燃烧的烈火中飞出那只美丽而永生的凤凰。”[13]59地下诗歌中的“野性”,将自我兽形的野性、原始力量凸显,最终书写的是对于生活、命运、世界的抗争和挑战。

地下诗歌中,“血诗”对现实予以强烈的批判,展开了诗歌揭露世界、对抗世界、批判世界的强大力量,从“野诗”中可以找寻到批判、反抗的力量的源泉。而“无言的诗”则体现了地下诗人对于“诗歌”本身所具有的特有力量和价值属性的认识。并且在此基础上,“无言的诗”,也是地下诗人远离现实世界,回归诗歌本体,展露“诗”自身魅力的形式。

当然,地下诗歌中的这一“无言的诗”的诞生,其独特之处在于,她是与“血诗”、“野诗”缠绕在一起的。“诗,请把幻想之舟浮来,/稍许分担我心上的重载。//诗,我要发出不平的呼声,/但你为难我说:不成!//诗人的悲哀早已汗牛充栋,/你可会从这里更登高一层?//多少人的痛苦都随身而没,/从未开花、结实、变为诗歌。//你可会摆出形象底筵席,/一节节山珍海味的言语?//要紧的是能含泪强为言笑,/没有人要展读一串惊叹号!//诗呵,我知道你已高不可攀,/千万卷名诗早已堆积如山://印在一张黄纸上的几行字,/等待后世的某个人来探视,//设想这火热的熔岩的苦痛/伏在灰尘下变得冷而又冷……//又何必追求破纸上的永生,/沉默是痛苦的至高的见证。”(穆旦《诗》1976年4月)在诗人看来,诗不管是“血诗”还是“野诗”,分担不了诗人心上的重量,也减轻不了世间的不平和痛苦。即使是嵌入了绝妙好辞的诗歌,拥有山珍海味般的诗歌语言,也没有人来探视,最终将成为冰冷灰尘。因此,在诗人看来,激情的“血诗”和“野诗”不能获得纸上的永生,只有沉默才是痛苦的,才是生命的见证。“无言的诗歌”,正是在“血诗”与“野诗”缺失的地方产生的。

由此,地下诗歌中的“无言之诗”,是对诗歌自身、诗意、诗性力量的呼喊,并从诗意的力量开始进入,由对这个世界的赞美,对人的赞美,最终绽放出对生命的呼喊。“我赞美世界,/用蜜蜂的歌,/蝴蝶的舞,/和花朵的诗。……/把全天下的:海洋、高山/平原、江河,/把七大洲:/早晨、傍晚、日出/月落,/从生活中,睡梦中,/投入思想的熔岩,/凝成我黎明一样灿烂的/——诗歌。”(顾城《我赞美世界》1971年)在“诗”中,诗人内心具有了童话一样的世界,用“诗”赞美世界、自然、人类、大地、天空,于是诗歌与生命融于一体。“我觉得诗和生命是一体的……诗一步步由生活的过程趋向生命。……诗人的工作就是要把破碎在生活中的生命收集起来,恢复它天然的完整性。”[14]919正是在这“无言的诗歌”之中,诗意让“诗人”获得了生命基本的价值和意义,也实践了生命的完整性。

当然,“无言的诗歌”,并不仅仅看重诗与语言的力量,而且重视诗意的力量。在这个过程中,地下诗歌中还有对“无言”本身的认同,也就是“无名”的认同。所谓的“无言的诗”,就是在诗歌中将生命自然地展现出来,这是“无言的诗”的终极指向:“割草归来,细雨飘飘,见路旁小花含露微笑而作。/野花,/星星,点点,/像遗失的纽扣,/撒在路边。//它没有秋菊/卷曲的金发,/也没有牡丹/娇艳的容颜,/它只有微小的花,/和瘦弱的叶片,/把淡淡的芬芳/溶进美好的春天。//我的诗,/像无名的小花,/随着季节的风雨,/悄悄地开放在/寂寞的人间 ……”(顾城《无名的小花》1971年)由此,从“无言的诗”来看,诗歌在这个时候,都已经不重要了。在“无言的诗”中,生命像无名的小花,在自然之中花开花落。但是,无言的生命已在其中滋长、繁茂,获取了自我的价值。

地下诗歌中的“无言的诗歌”,是用诗歌的诗意力量,展现地下诗人对于生命的追求。这种追求,是一种理想的价值寄托。“我不必祈求你此刻得不到的东西,/我不必祈求你的幸福。/日日夜夜,我只祝愿你平安。/如果你平安,在此刻就是你最大的幸福了,/如果你平安,在此也就是你给我的最好的祝福。//我要献给你一首诗——/那是一直在我心中的。/当我要将那献给你时,却找不到言辞。/那么我就献给你一首无言的歌吧。/让我的无言的歌飞去陪伴你的无言的寂寞。/让我的无言的歌帮助你也帮助我生活。”(曾卓《无言的歌》1971年)这里所谓的“无言的诗”,有两层意思。第一,这一类诗歌所祈求和追求的目的,就是人生命中的幸福和平安,这是一个人存在的简单的生命价值。第二,尽管这是直接而且很简单的追求,但是在“文革”的大背景之下,却只能是隐藏在心中的诗歌。不能直接地表现出来,无法在这个世界用语言喊出来的诗歌,只能是“无言的诗”。这是诗人无法寻找到言辞来表达的诗歌,是诗人心中的梦幻之境,也是诗人心中的空山之境,这就是地下诗歌中“无言的诗”的主要内涵。

总之,地下诗人对于“诗歌”的定位和思考,在地下诗歌自身的复杂思想之中,呈现为“血诗”、“野诗”和“无言的诗”这三个基本的维度。这不但使地下诗人与地下诗歌主体等紧密相连,而且灌注着地下诗人特有的生命体验。“血诗”之思,是用“诗”对血腥的世界、血淋淋的世界的展示,是用“诗”对权力暴行、迫害、杀戮等罪恶的全面揭露和展示;“野诗”之思,则是在“诗”中凸显自我的野性、原始力量,用“诗”实践出对生活、命运、世界的抗争和挑战;“无言之诗”,是“诗”自身的诗意、诗性力量的呼喊,是用“诗”赞美世界,赞美人,并由此绽放出生命的自然境界。

由此,地下诗歌对于“诗歌”本体的思考,不但深刻与独特,而且为中国现代诗歌贡献出了特有的诗歌质态,开拓了现代诗歌演进的新视野。

[1] 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M].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2] 牛汉.谈谈我这个人,以及我的诗[M]//梦游诗人说诗.北京:华文出版社,2001.

[3] 曾卓.曾卓文集:第1卷[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

[4] 牛汉.诗与我相依为命一生[M]//梦游诗人说诗.北京:华文出版社,2001.

[5] 陈建华.红坟草诗传[M]//陈建华诗选.广州:花城出版社,2004.

[6] 牛汉.谈“野诗”[M]//梦游诗人说诗.北京:华文出版社,2001.

[7] 黄翔.探访与撞击——台湾文化之旅[M]//总是寂寞:太阳屋手记一.台北:桂冠出版社,2002.

[8] 黄翔.诗学六题·节制[M]//沉思的雷暴:太阳屋手记二.台北:桂冠出版社,2002.

[9] 牛汉.用全身心向命运搏击[M]//梦游诗人说诗.北京:华文出版社,2001.

[10] 牛汉.人姓牛·诗属龙[M]//梦游诗人说诗.北京:华文出版社,2001.

[11] 梅志.往事如烟——胡风沉冤录[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7.

[12] 曾卓.在学习写诗的道路上[M]//曾卓文集:第1卷.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1994.

[13] 牛汉.让每首诗都燃烧尽自己 [M]//梦游诗人说诗.北京:华文出版社,2001.

[14] 顾城.答伊凡、高尔登、闵福德[M]//顾城诗全编.北京:三联书店,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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