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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鲁迅小说的冷峻风格

2011-08-15王吉鹏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1年4期
关键词:鲁迅小说艺术

王吉鹏,李 瑶

(辽宁师范大学 研究生院,辽宁 大连 116029)

论鲁迅小说的冷峻风格

王吉鹏,李 瑶

(辽宁师范大学 研究生院,辽宁 大连 116029)

冷峻峭拔是鲁迅小说风格的最显著标志。鲁迅小说冷峻艺术的表现分为熊熊燃烧的黑色复仇之火和疗之以毒的讽刺之剑。鲁迅小说冷峻艺术的特征为“冷外衣热胸膛”和刚柔并济。此外,鲁迅小说冷峻艺术的渊源来自其自身人格化的投射和中外作品的影响。

鲁迅小说;冷峻风格;艺术特征

冷峻是鲁迅小说风格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也是其个人写作的独特标签。可以说,“冷峻峭拔”不仅仅存在于鲁迅的小说中,更作为一种个性化特征深入到了有关鲁迅的方方面面。鲁迅用简短犀利的语言将故事中的生生死死、悲欢离合讲得真实冷静,用深厚的文学造诣将内心的波澜壮阔化为笔端的一支利剑直穿敌人胸膛,他汇百家精华、融自身修为,最终创造出独树一帜、万众景仰的冷峻艺术。本文将就鲁迅小说冷峻风格的表现和艺术特征及其形成渊源几个方面来探讨这一重要而显著的艺术形式。

一、鲁迅小说冷峻风格的表现

鲁迅是现实主义大家,面对严酷冰冷的事实,他从来都选择彻底地、毫不留情地揭露。他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反对封建思想和封建伦理道德的压榨,给予受压迫最沉重、地位最卑贱的人民群众最深切的同情。而鲁迅自己选择表达感情的方式就是冷峻的艺术,他将胸腔内最深沉的感情化为复仇之火,也化为讽刺之剑,用最严厉真实的态度给予现实以致命的打击。

(一)熊熊燃烧的黑色复仇之火。鲁迅一向认为中国人最健忘,特别是容易忘却仇恨,所以在鲁迅的小说中冰冷的复仇主题并不鲜见。在鲁迅看来,传统文化精神中一直缺乏复仇精神以及与此相关的独立的个人意志和反叛精神,而这恰恰是西方文化精神所具备的,特别是19世纪以来的浪漫主义文化精神中,复仇意识尤其鲜明。所以,他在《摩罗诗力说》一文中将能够体现这些文化精神的文艺作品介绍到了中国来。接下来的小说写作中,鲁迅并没有熄灭这把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他用冷静深沉的笔调刻画了形形色色的复仇者形象,犹如黑色死狱中跳动不熄的蓝色火苗,他们是鲁迅小说冷峻艺术最典型的表现。

鲁迅早在前期就根据历史著作改写了一篇复仇故事,叫《斯巴达之魂》,故事讲的是古希腊时期著名的“温泉关战役”。文中写了一名斯巴达武士因眼疾离开战场免于一死,其妻以为耻,以死相谏,偷生武士复又从军,结果战死疆场。其实爱与恨常常是处于同一心理层次上的,爱恨在达到最强烈的程度的时候,往往朝着其对立面转化。斯巴达武士之妻何尝不是带着对家国的深情挚爱来采用极端的方式激励丈夫的复仇之火,鲁迅正是在冷静客观的叙事中传达了复杂强烈的感情。另一个比较著名的复仇故事来自《铸剑》,小说的基调以黑色为主,显得沉郁冰冷。复仇者宴之敖者几次出场都竭力突出他的黑,以暗夜来衬托,以瘦来陪衬,并不断强调人体 的黑色须眉。呈现在读者脑海中的这个形象犹如一把黑色的匕首,神秘中带着几分可怖。鲁迅调动色彩、环境、形象等要素来完善自己精湛的冷峻笔法,继而塑造出这样一个一心复仇、外表阴冷坚定的壮士形象,其效果无疑是成功的。

(二)疗之以毒——讽刺之剑。讽刺,作为艺术的手段,是精炼、概括、典型化的结果。鲁迅说:“讽刺的本领,就是把生活中看来平常的事物,及时的‘照’下来,而且加以精炼、概括、使之足以见真。”反之,“非写实是决不能成为所谓‘讽刺’;非写实的讽刺,即使能有这样的东西,也不过是造谣和污蔑而已。”[1]鲁迅的讽刺艺术,精于深刻;准确地揭露出矛盾,使人们透过假象,看到丑恶事物的本质。他的讽刺作品引人发笑,却绝对不使人感到荒诞。鲁迅小说中的讽刺,甚至在捧腹之后进入一种焦灼的境界,产生一种危在旦夕的紧迫感和痛苦感。王朝闻说:“根据我自己有限的审美经验,我认为欣赏的愉快,既包括因喜悦而发笑或陶醉,也包括激愤以至于悲哀,痛苦。”[2]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冷峻无情的讽刺是既辛辣而又锐利的武器,也是置之死地后引起疗救注意的良药。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没有进学,因落魄而穷困潦倒,但是却自矜读书人的身份,总不愿脱下那件“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的长衫。面对别人的嘲笑挖苦,他只能涨红了脸,额上青筋条条绽出,以他的文言争辩:“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鲁迅生动戏谑地刻画出前清破落知识分子的悲剧生存状态,不掩饰也不隐藏,冷静清醒地告诉我们,他们的结局只能是被打断了腿,坐在蒲包上,用手爬行,走向死地。《白光》中陈士成这位最末代的知识者,当黄粱美梦已经裂变得惨不忍睹,他终于陷入了彻底的癫狂、变态和残忍。不能升官也不能发财的陈士成,最终只能扮演先祖掘墓人的角色。然而更加讽刺的是,他沉溺于专制统治的人生欲望不可自拔,在疯狂的状态中走向了死亡,他从没有发出过自己的声音。鲁迅并不旨在唱响封建思想教化的挽歌,他更想要呼唤的是知识分子乃至全体民众的意识新生,这便是那冰冷刺骨的讽刺之剑出鞘之目的。

二、鲁迅小说冷峻风格的特征

鲁迅以高度的冷峻性著称,但是他的冷峻却不等于福楼拜等法国现实主义作家所提倡的冷静客观。在这里,鲁迅的的冷峻带有魔法般的性质,它是热烈转化的形态,也就是我们常常说的严冷与灼热的和谐统一。在鲁迅的小说里,“冷”与“热”,“刚”与“柔”不再是并立的,而是呈现相融升华的状态,他们是一体两面的双生体。

(一)“冷外衣热胸膛”。在鲁迅的小说中,不论是《呐喊》、《彷徨》还是《故事新编》,因其严谨,所以几乎所有的人物都被冷酷无情的面目审视着,每一个人物都要接受它最严峻的审判。在历经数千年的封建思想禁锢、现代民主思想刚刚处于萌芽状态的当时中国社会,鲁迅稍微降低自己的评判标准或者是不能保持对人物思想的严冷态度,都是不能允许的。这里的严峻,反映的并不是鲁迅对“人物”本身的冷酷无情,而是对封建传统思想观念深入骨髓的憎恶、对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急切期待,也是现实主义高度真实性的必然要求。相应的,鲁迅正是怀着对人的最大热情,来挽救、唤醒和警悟尽可能多的人。在这里冷与热的界限完全消失了,两极的对立变成了两极的融合,我们从冰冷外衣的缝隙里感受到了温热的胸膛。

阿Q是鲁迅塑造的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假如他跑进《药》里,将会被写成嘲弄夏瑜的说客或是围观杀头的看客;跑进《明天》里,完全可能在单四嫂子儿子病重期间在隔壁唱几句“小孤孀上坟”;在《头发的故事》里,他无疑将大骂N先生是“假洋鬼子”;在《伤逝》里,他会躲在暗处向涓生和子君投小石头……但在《阿Q正传》中,在自身的命运里,鲁迅对他倾注了足够炽热的人道主义感情。《离婚》中泼辣的爱姑却惨败在七大人的一个喷嚏之下,几千年来封建势力的威压在一定的场合发挥了作用。七大人一声莫名其妙的“来……兮!”就教她仿佛“失足掉在水里”,“不由得”说出了“我本来是专听七大人吩咐的……”的话。鲁迅虽然对特定作品中的人物更多地进行了严冷的解剖,彻底揭示了他们思想观念的错误、落后甚至陈腐,但其内在感情底蕴却绝非冰冷的,相反是炽烈火热的,他并没有丧失对他们的真诚同情,这正显示了鲁迅伟大的胸襟和气魄。

(二)刚柔并济真豪杰。鲁迅极少在作品中塑造高大全的英雄形象,但是读鲁迅的小说却时时能够感受到向封建专制和传统思想严正宣战的战士精神。他不遗余力地否定着在意识形态中受束缚的部分,将自己的匕首投枪准确地投向捆绑着新思想、新观念的绳索,他是真正肩扛闸口、坚定斗争的守夜人。但同时,鲁迅也是人道主义思想的实践者,他肯定人的基本生存权利和个性发展。他突出表现小说人物思想观念的可憎性和落后性时,个性主义抗争的严冷光辉就闪烁得格外明亮,但这绝不意味着脱离了内在的人道主义灼热感情的基础。

《补天》中借由满嘴“裸裎淫佚,失德蔑礼败度,禽兽行。国有常刑,惟禁!”的“古衣冠的小丈夫”讽刺复古派鼓吹礼教节烈;《出关》中漫画出世无为的老子,暗示道家鄙视思想在现实中的蔓延;《采薇》中斤斤计较的伯夷,想吃鹿肉的叔齐,揭露了儒家“王道”的虚伪。《高老夫子》中的高老夫子又何尝不被鲁迅撕破了“正人君子的外套”呢!高老夫子忽然想起要到学校里去教书的真正意图是要到女学校去看女学生,其潜意识的动机便是对女学生的邪念,探明了他这一动机,就不难理解他的一系列莫名奇妙的举动了。现实越是残酷,鲁迅越是觉得需要揭开给人看,只有看清楚血淋淋的事实,才能够清醒地找到前进的方向,才能够开拓更加光明的未来。

三、鲁迅小说冷峻风格的渊源

鲁迅小说独特的冷峻艺术带给读者阅读上耳目一新的享受,同时他也以其冷静客观、尖锐锋利的特点给予了国民思想观念上的冲击和教育。一门伟大艺术的炼成可谓得来不易,作为文学巨匠的鲁迅也毫不例外。我们在惊叹冷峻艺术在鲁迅小说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同时,也不能忽略他本身人格化的投射和古今中外作家作品对冷峻风格形成的重要影响。

(一)人格化投射。作家与作品之间有着天然紧密的联系,不管是从艺术上还是思想上,作品中很容易找到作家自觉或不自觉的人格化投射,鲁迅的小说也是如此。鲁迅拥有二重性格,这些矛盾的性格很好地表现在作品的风格上,但是却意外地和谐统一着。很多人不喜欢鲁迅,攻击他,对他有误解,认为鲁迅是一个充满仇恨的人,说鲁迅爱骂人,什么都看不惯,缺乏对世界的宽容与爱。这无疑是错误的,鲁迅对生活本身的态度,就是一个博大的“爱”字,他是一个心中有着真正大爱的人。这份爱是儒家讲究的“仁”,也是基督教讲究的“博爱”,是一种至高的悲悯。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小说中外在的冷峻与内在的热情能够共存一致的原因。

毛泽东评价鲁迅是革命中“最伟大和最英勇的旗手”。[4]鲁迅本人可能也有过N先生的牢骚和抱怨,有过方玄绰的怨言,可能有过吕纬甫式的体验和魏连殳式的愤慨,但他却始终没有停止过反封建思想的战斗。“鲁迅的骨头是最硬的,他没有丝毫的奴颜媚骨,这是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最可宝贵的性格。”[5]具有这样性格的鲁迅,从《一件小事》到《阿Q正传》,对车夫、对摔倒的伊、对阿Q都持有“大爱”,当阿Q被枪毙的时候,鲁迅是关心这个人的灵魂的,整个小说里只有小说的叙述者在关心他的灵魂。看《孔乙己》,也只有小说的叙述者,也就是那个小伙计是关心孔乙己的。我们透过叙述者的眼睛看到的是什么?是真实,是残酷冷峻的社会现实;但是,在其后却深蕴着鲁迅对人民大众的挚爱之情。

(二)中外作品的影响。鲁迅的艺术思维和他所创造的艺术世界,凝聚着中西文化和著名作家作品的结晶。正是这个结晶,闪烁着鲁迅冷峻艺术的璀璨光辉。鲁迅的艺术思维中包含深邃精湛的中西文化素养,他所创造的艺术世界映照着多种学科和多维知识。然而,他对于古今中外名家名作的欣赏和学习并不是支离破碎、枝枝节节的,而是浑然一体、融合无间的。鲁迅诞生于中西、古今文化发生大撞击的时代,这是一个彼此注意对方、发现对方的时期。不同的文化和理念既疏远又亲近,既憎恨又爱慕,既互相欣赏又抵御歧视,既吸收又拒绝,既渗透又净化。鲁迅正是在这个文化漩涡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思维,进而锻造了冷峻艺术。

鲁迅对待传统文化的最基本态度是有选择性地继承,对待西方文化的态度也是“拿来主义”。他认为谴责小说是末流,但推崇《儒林外史》中成功的讽刺手法,称赞它是“公心讽世”,即是指对于世事的讥讽,并非出自于因个人遭遇而产生的对某些人物或对社会的激愤,更无哗众取宠、耸人听闻的用意,而是出于对社会的真切认识,包含了一种忧患之心,一种仗义之责。他也曾在1914年与朋友闲谈时说道:“我总想把绍兴社会黑暗的一角写出来,可惜不能像吴氏那样写五河县风俗一般深刻。……不能写整的,我就捡一点来写。”可见,其受《儒林外史》影响之深。外国文学也在相当程度上给予了鲁迅很深的影响,他对敢于批判现实、针砭时弊的文学很感兴趣。他接触较多的作家有俄国的果戈里、波兰的显克微支、日本的夏木漱石和森鸥,还有英国的斯威夫特。他们的作品鼓励早期的鲁迅举起冰冷锋利的剑,冲破黑暗,揭露旧社会体制的腐朽,振奋国民的精神。正因为懂得兼收并蓄、去伪存真,鲁迅才最终创造了个性化的冷峻艺术,并使其在小说中焕发出了夺目的光彩。

[1]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 · 论讽刺[M]//鲁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王朝闻.寓教育于娱乐 [J].文学评论,1979(3).

[3]鲁迅.华盖集 · “碰壁”之余(1)[M]//鲁迅全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4][5]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M]//毛泽东选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Style of Sternness in Lu Xun’s Novels

WANG Ji-peng,LI Yao

Style of sternness is the most significant sign in Lu Xun’s novels.The artistic expression of the style is divided into the burning fire of revenge and the treatment of irony sword.The characteristics of“cool coat covering hot chest”and“hardness with softness”exist together.In addition,the origin of the style of sternness is from the projection of Lu Xun’s own personification and the impact of works in and abroad.

Lu Xun’s novels;style of sternness;arts features

I210.97

A

1671-8275(2011)04-0069-03

2011-06-12

王吉鹏(1944-),男,江苏东台人,辽宁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鲁迅和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李瑶(1985-),女,黑龙江哈尔滨人,辽宁师范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2009级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石柏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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