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读者视角看季羡林先生对图书馆文献资源的利用
2011-08-15宋剑祥田劲松
宋剑祥,田劲松
(1.昆明冶金高等专科学校外语学院,云南昆明650033; 2.云南丽江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图书馆,云南丽江674100)
一、季羡林生平与学术成就简述
季羡林(1911~2009)是我国著名的文学家、语言学家、教育家、民族学家、历史学家、东方学家、思想家、翻译家、佛教学家和社会活动家。他在佛教史研究、梵语、东西文化交流、中国文化研究、比较文学等十多个学术领域和层面上取得辉煌成就,为中国的文化事业建树了丰功伟绩,享有“印度学大师”、“东方学大师”、“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和“国宝”等众多赞誉,被视为我国现代人文社会科学方面的一面旗帜。
季羡林,字希逋,又字齐奘,1911年8月6日生于山东省清平县(今临清市)官庄的一农民家庭。他6岁离开父母到济南投靠叔父,入私塾读书。7岁时在山东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附设新育小学读书。10岁开始学英文。12岁考入正谊中学,后转入山东大学附设高中。1930年他考入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1934年以4年全优的成绩从清华大学毕业,获文学士学位。为生计,他回到山东省立济南高中,担任国文教员。1935年9月,季羡林幸运地作为清华大学与德国的交换研究生,入哥廷根大学。1941年2月他获得哲学博士学位,同年10月在哥廷根大学汉学研究所任教员,继续佛教混合梵语研究。1945年10月季羡林经瑞土东归,1946年5月回到祖国,任北京大学教授,主持创办东方语言文学系,从事系务、教学、研究和翻译工作。1949年解放后,季羡林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北京大学东语系的教学和研究工作。1956年他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学部委员。文革十年,他的工作和研究都受到了极端的冲击。1978年季羡林担任北京大学副校长,直至1984年。数十年来,他先后兼任国家级学会和研究会会长等学术与行政职务达一百多个。
季羡林博古通今,学贯中西。他涉及的学术研究领域之广之深之杂之多,罕见惊人。单从语言学角度,季羡林就掌握古今中外十几种重要语言:精通英语、德语、古代印度的梵文、巴利文、吠陀语和吐火罗文、中国新疆的古代焉者语和龟兹语,能阅读法语和俄语书籍,涉猎过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阿拉伯语和希腊语等。因为有深厚的汉学、佛学和中亚历史的功底,他在语言、翻译、佛学和中外文化交流史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研究,能用中、英、德文撰写学术著作,并在印度和中亚古代语言文字的研究上颇多建树,是梵语、巴利语和吐火罗语研究界的大师。他说:“我这一生是翻译与创作并举,语言、历史与文艺理论齐抓,对比较文学、民间文学等等也有浓厚的兴趣,是一个典型的地地道道的‘杂家’。”[1]
季羡林将人类文化分为四个体系:中国文化体系,印度文化体系,阿拉伯伊斯兰文化体系,自古希腊、罗马至今的欧美文化体系,而前三者共同组成东方文化体系,后一者为西方文化体系。在季羡林一生的学术研究中,“主干”是印度古代语言和佛教史研究,重点是印度古代语言;而“次干”是文化交流史研究。“主干”和“次干”相互交融,使得他的学术研究成果变得枝繁叶茂。季羡林为东方民族的振兴和东方文化的复兴呐喊,也是对长期以来统治世界的“欧洲中心主义”的积极反拨。印度文学院授予他名誉院士头衔。印度研究梵文的最高学府瓦腊纳西大学授予他“最高荣誉褒扬奖状”。
令人钦佩的是,季羡林一生勤奋求实,笔耕不辍,著作极丰,个人著作达1200万字。以1978~1991年的十四年来说,这时正值季羡林67~80岁之间,他居然发表了420多篇文章,总字数550万字,年均近40万字,年均30篇左右,出版专著一部,年均一部。“这个工作量,搁在毛头小伙子身上,也得是个拼命三郎,何况他已越过古稀,直逼耄耋。说他是白首童心,青春勃发,当不为虚言。”[2]季羡林的研究范围极广,仅汇编出版的24卷《季羡林文集》就包括:中西文化、佛学著作;语言学专著;翻译作品和散文专集等。此外,季羡林还主编过多部大型丛书,在传播中国传统文化、弘扬中华民族的精神、振奋中华民族的士气方面,在构建全民族人文精神素质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二、季羡林对图书馆文献资源的利用
(一)中小学时是好学的齐鲁之子
季羡林很小就开始在私塾里读书学习,念的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等。抚养他的叔父,文化水平不高,但对季羡林期望却很高,要求也严,不仅让他学英语,而且还要求他参加古文学习班,读《左传》、《战国策》、《史记》等。对于从小学就求知欲旺盛又活泼好动的季羡林来说,这些书的内容大都枯燥,没有吸引力。于是季羡林就转向寻求借阅别的课外读物。最能引起季羡林阅读兴趣的是武侠神怪小说,而这类书则被因循守旧的叔父贬称为“闲书”,是绝对要禁止的。然而越是这样,季羡林反而越是好奇心大增。什么《彭公案》、《施公案》、《济公传》、《三侠五义》、《小五义》、《东周列国志》、《说岳》、《说唐》等所谓的“闲书”,他却偏偏“偷读”得如醉如痴。仅《彭公案》他就看了四十几遍。1924年进入中学后,季羡林除了对英语感兴趣外,对高一级的课外“闲书”也看得多起来了。他仍以“偷读”法,阅读了《西厢记》、《三国演义》、《西游记》、《封神演义》和《红楼梦》等“闲书”。他不但在家里“偷读”——“有时候读起了劲儿,躲在被窝里利用手电筒来读”,还把书带到学校里去,偷空就看上一段。“书中侠客们的飞檐走壁,刀光剑影,仿佛就在我跟前晃动,我似乎也参与其间,乐不可支。到脑筋清醒了一点,回家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常常挨数落。”[3]这样的“闲书”,不论是数量,还是种类,季羡林都看得很多。
1926年季羡林转入山东大学附属高中。在国文老师王崑玉的影响下,季羡林阅读了大量的中国古代作品。他学习勤奋,从来不满足于课堂,而是不断地找各种书籍来阅读。广泛涉猎古今中外书籍知识滋润了他一生的学术研究与创作,使他潜移默化地无意识地形成了自己对写文章的一套看法:感情真挚,遣词造句优美生动,布局紧凑浑成。1929年他进入山东省立济南高中。在这里虽只学习了一年,但季羡林的阅读热情却丝毫不减。他说:“我阅读的范围仍然很广,方面仍然很杂。陶渊明、杜甫、李白、王维、李义山、李后主、苏轼、陆游、姜白石等等诗人、词人的作品,我都读了不少。这对我以后的工作起了积极的影响。”[4]在这里,季羡林遇到了胡也频老师,受到了现代文学的熏陶,开始有了较高质量的作品发表。1930年,季羡林高中毕业。他以优异的成绩同时考上了北大和清华两所中国最著名的大学。
(二)清华大学时是图书馆的“常客”
季羡林最终选择了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这一时期,季羡林学习兴趣十分广泛,阅读范围可谓多而杂。传统的经、史、子、集,现代的语言、文学、历史、宗教等人文社会学科领域,他都广泛涉猎。在清华大学读书四年间,季羡林是图书馆的忠实读者和借阅的“常客”。日常学习中,他需要借书看书,遇到要进行专题写作时,他也往往要跑图书馆。比如他为吴宓撰写纪念美国诗人萨拉·蒂斯代尔的文章时,就从图书馆借来了美国自由派的评论周刊《新共和》和其他参考书。在清华上学期间,季羡林正是通过阅读图书馆里的《新月》杂志上面有关胡适的《四十自述·我怎样到外国去》,才改变了以前对胡适来自阔卓家庭的认识。
作为清华大学的学子,季羡林受益最大的是选修了朱光潜的文艺心理学、陈寅恪先生的佛经翻译文学、俞平伯的唐宋诗词、朱自清的陶渊明诗等,还旁听过郑振铎和谢冰心的课。季羡林曾说:“在所有的课程中,我受益最大的不是正课,而是一门选修课:朱光潜先生的‘文艺心理学’和一门旁听课:陈寅恪先生的‘佛经翻译文学’。这两门课对我以后的发展有深远影响,可以说是一直影响到现在。我搞一点比较文学和文艺理论,显然是受了朱先生的熏陶。而搞佛教史、佛教梵语和中亚古代语言,则同陈先生的影响是分不开的。”[5]陈寅恪先生的著作,特别是《寒柳堂集》、《金明馆丛稿》,对季羡林的影响最大。“他学风诺谨严,在他的著作中到处可以给人以启发。读他的文章,简直是一种最高的享受。”[6]
阅读是启迪心智的最好途径。广泛的学习、阅读和思考,使得季羡林触发了一些创作,如散文和翻译作品陆续有了发表。渐渐地他被称为清华的“四剑客”之一,在当时的校园文坛上小有名气。在回忆起在清华大学的岁月时,季羡林总是洋溢着一种自豪:“我大学是在清华念的。清华图书馆,大家都知道,是相当不错的,我与它打了四年交道。”[7]
(三)图书馆是留学德国十年最难忘的记忆
1935年秋,季羡林留学德国的哥廷根大学。哥廷根大学创建于中世纪,是一所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之一。德国最伟大的数学家Gauss(高斯)就是这所大学的教授。数位诺贝尔获奖者曾在这里任教。德国文学史上有重要地位的格林兄弟,都曾在哥廷根大学待过。不仅如此,哥廷根大学的梵文研究自有其优势:历史悠久、名师荟萃、典藏丰富。德国当时的东方学称霸世界,独领风骚。受清华大学时陈寅恪等老师的影响,季羡林在德国哥廷根大学主修印度学,副修英语和斯拉夫语言学。系统地学习了梵文、巴利文、吐火罗文、俄文、南斯拉夫文、阿拉伯文,同时又自修了希腊文和拉丁文。他师从世界知名的梵文和佛教文献专家Waldschmidt (瓦尔德施米特)教授、E.Sieg(西格)教授和Braun (布朗恩)教授。
在留学德国的日子里,哥廷根大学图书馆为季羡林提供了良好的读书环境。图书馆藏书丰厚,有大量宝贵的可供研读的参考书,使季羡林的留学生涯取得了辉煌的成果,成为他一生难以忘怀的黄金时期。他忘不了哥廷根大学图书馆。这里珍藏着许多极为稀奇古怪的学术著作,都是季羡林所需要的宝贵的参考书。他在这里如鱼得水,尽情地享受着书海泛舟的快乐。这种快乐,是那些不入此道者所无法享受到的。平时听完Waldschmidt(瓦尔德施米特)教授的课后,季羡林就利用课余时间到梵文珍贵材料典藏丰富的研究所的一个小图书室里去翻阅图书。“这个图书室有不到一万册书,但却有许多珍本和善本书,最珍贵的是奥尔登堡捐赠的一套上百册德国和世界各国梵文学者寄给他的论文汇集,分门别类,装订成册,大小不等,语言各异。这些书,有的大图书馆都没有,而如果自己去搜集,那更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8]除了上课,季羡林每天晨起暮归地到这个东方研究所的图书室看书。
季羡林曾谈到有两位考据大师对自己影响最大,因为他们的方法缜密到神奇的程度。除了中国的陈寅恪外,就是德国的 Heinlich Luders(海因里希·吕德斯)。而后者是世界公认的梵学大师。他对印度的古代碑铭有独到深入的研究。其著作《古代印度语文论丛》对季羡林的影响最大。季羡林说:“这是我一生受影响最大的著作之一。这书对别人来说,可能是极为枯燥的;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一本极为有味,极有灵感的书,读之如饮醍醐。”[9]
1937年9月当留学生交换协议到期,季羡林有幸到哥廷根大学汉学研究所当讲师。他充分利用了汉学系图书室的文献资源,尤其是许多中西方珍贵书籍。因为这里中国图书版本之丰富,使季羡林都感到吃惊。他盘桓于成排的大书架之间,书架上押着中国人智慧的结晶,心中充满自豪之感。这是一段最入迷读书学习的时间。授课之余,他主要就是在研究所图书馆里度过的。他回忆说:“系的图书室规模相当大,在欧洲颇有一些名气。许多著名的汉学家都到这里来看书,我就碰到不少,其中最著名的有英国的Arthur Waley等。我在这里也读了不少的中国书,特别是笔记小说以及佛教大藏经,扩大了我在这方面的知识面。”[10]
在这样理想的大学环境和良好的图书馆资料保障下,季羡林把主要精力都用在读书和写作上。Waldschmidt(瓦尔德施米特)给他的博士论文题目是有关研究佛教混合梵语,人称“偈陀语言”。这是一种梵文但又掺杂了不少古代方言的文字。撰写博士论文的过程也是季羡林不断利用图书馆进行读书、思考和分析的一个过程。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搜集资料,写成卡片,到处搜寻有关图书,翻阅书籍和杂志,大约看了总有一百多种书刊。然后整理资料,使之条理化、系统化,写出提纲,最后写成文章。1941年,季羡林以论文《〈大事〉中伽陀部分限定动词的变格》获得了博士学位。但令季羡林终生难忘且受益的是,虽然学位拿到了手,但论文还需要从头到尾认真核对。即按照要求需要核对从卡片上抄入论文的篇、章、字、句,而且要核对所有引用过的书籍、报刊和杂志。这是德国学者认真严谨的治学态度和作风。回忆起这段生活时,季羡林不无感慨地说:“要知道,在三年以内,我从大学图书馆,甚至从柏林的普鲁士图书馆,借过大量的书籍和报刊,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当时就感到十分烦腻。现在再在短期内,把这样多的书籍重新借上一遍,心里要多腻味就多腻味。然而老师的教导不能不遵行,只有硬着头皮,耐住性子,一本一本地借,一本一本地查。把论文中引用的大量出处重新核对一遍,不让它发生任何一点错误。”[11]受此影响,季羡林在后来的研究和教学中,都注重应用德国人做学问的彻底性。他一再告诫学生,论文写作从一开始时起就要遵循从内容到形式的学术规范。研究选题确定前后,在努力掌握与这个方面和选题有关的国内外古今文献。资料收集要完整、全面,不厌其详,不惧其远,只要能搜集到的,全都要收集,即竭泽而渔。只有在这样的基础之上努力分析资料,才能得出恰如其分的可靠的结论。
虽然获得了博士学位,但由于二战烽火正炽,季羡林无法立即回国报效,被迫继续留在哥廷根。在艰苦的岁月里,他整天待在梵文研究所里进行吐火罗文和吠陀文等佛教梵语的研究。短短的几年,季羡林就在哥廷根科学院院刊上发表了数篇富有创新的论文,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从而奠定了他的国际学术地位。季羡林回忆道:“研究所对面就是大学图书馆,我需要的大量的有时甚至极为稀奇古怪的参考书……在博士后的五年内,我写了几篇相当长的论文,刊登在哥廷根科学院院刊上,自谓每一篇都有新的创见;直到今天,已经过了将近半个世纪,还不断有人引用。这是我毕生学术生活的黄金时期,从那以后再没有过了。”[12]
图书馆是知识资源的宝库,是读书人的天堂。季羡林深有体会地说:“我们念书人都一样,嗜书如命。我小学的时候,当时学校还没有图书馆。打念中学开始,一直到出国深造,我几乎一天也没离开过图书馆。如离开图书馆,将一事无成,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见,大凡搞学问的都有这种体会。”在季羡林的留德十年中,他对图书馆有着深刻的记忆。他说:“哥廷根虽然是个小城,但图书馆的藏书却极其丰富。我研究的是古代印度语言,应该说这是一门偏僻的学问。在那十年中,我写了不少文章,需要用大量资料,可哥延根大学图书馆几乎都能满足我,借不到书的时候非常少。若借不到,他们会到别的地方去帮你借。”[13]
留学德国十年是季羡林学术生涯的起点和转折点。一方面季羡林秉承了国内的知识积累及个人愿望;另一方面也是自身的勤奋努力和对德国留学环境的珍惜和学术研究品质的养成。学习梵文及各种中亚古语言的学业选择,为他以后研究比较文学打下了工具基础;对中外书籍的阅读,为季羡林打开了“跨文化”的视野,让他能站在一定层次上高屋建瓴地看待比较文学的问题。德国老师的学风对季羡林有着深远的影响。他曾深有感触地说:“在我一生六十多年的学术研究过程中,德国十年是至关重要的关键性的十年……如果我的学术研究有一个发轫期的话,真正的发轫期不是在清华大学,而是在德国的哥廷根大学。”[14]
(四)北京大学图书馆文献资源的利用
1946年季羡林回国后受聘为北京大学教授,并担任东方语言文学系主任。当时会通中西、接通华梵、熔铸古今的国学大师汤用彤对季羡林倍加关爱。他与图书馆长毛子水决定,给季羡林在校图书馆中要了一间教授研究室,使他能从图书馆书库里随时提出自己要用的书,有的还可以放在教授研究室里,并派一位研究生当季羡林的助手,帮他整理书籍。
北京大学图书馆藏书量在全国范围内的高校中是首屈一指的。在解放前夕时局不安的时期能有如此清静之所,坐拥书城,潜心研读,这是季羡林多么的渴望啊。他说:“北大图书馆藏书甲全国大学。当时图书馆领导对我格外开恩,在图书馆里给了我一间工作室,并允许我从书库中提一部分必要的书,拿回我的研究室,借我随时查用和研读。我一有空闲,便潜入我的研究室,‘躲进小楼成一统’,潜心默读,坐拥书城。在那个动荡的岁月,能觅到一处可以安身立命的清静世界且有书读,简直是太令人兴奋了。”[15]
时任图书馆长的袁同礼曾请季羡林对北大图书馆有关梵文的藏书系统地查检一遍。一方面摸摸家底,看看全不全;一方面查缺补漏。然而季羡林的查检却发现,北大图书馆关于东方学,即佛教梵语研究的藏书并不多。从1946年到文革后的数十年间,受到资料缺乏和对外联络、政治环境等限制,季羡林手上的研究工作不得不闲置高阁。他说:“解放后,王重民先生代北图馆长。郑振铎是文化部文物局局长。郑先生是我的老师,在清华我曾听过他的课。郑先生很有魄力,我当时曾向他建议,若要在中国建立东方学,仅靠当时图书馆的一点点藏书是远远不够的,解决的办法是‘腰缠千万贯,骑鹤下欧洲’……当然,现在北图的藏书,有些方面还是相当不错的,像善本就堪称世界第一。但专从东方学而言,北图的藏书还不如我多。”[16]由于资料的短缺,季羡林无奈地放弃了在德国已打下良好基础、具有极高起点的印度古代语言研究,很快从这一时期的徘徊和迟疑中走出来,把精力用在与印度有关、国内资料相对多的印度史、中印关系史和比较文学史的研究和翻译上来。他说:“由于受到资料和信息的限制,我的佛教梵语研究,无法继续下去,只好顺应时势改了行。我在科学研究方面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我尝试了很多研究领域,成了一名‘杂家’”。[17]
(五)改革开放以来对图书馆资源的利用
从1978年开始,季羡林获得了新生。他重新担任北大东语系主任,出任北大副校长。面对繁重的学术与行政领导工作,季羡林深知,飞逝的年华需要争分夺秒,需要以拼命的态度去抢回失去的时光。他每天坚持凌晨4点起床,读书、写作或是翻译,8点去上班,晚上加班加点读书、写作,甚至把开会、吃饭、接待等“边角废料”时间也利用起来从事学术研究。同时国家的改革开放使得季羡林有机会接触到国外的最新材料,可以接续起在留德期间奠基而后来无奈中止的研究。他不断地发现、补充新材料,进一步论证自己的判断和结论,从而绽放出奇光异彩。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厚厚的一部《糖史》。
《糖史》全书合计80余万字,用大量事实考证出一千多年来糖和制糖术在世界交流的轨迹,证明是印度最早制造出了紫砂糖,传到中国。后来,中国提高了制糖术,将紫砂糖净化为白糖,又返销印度。到了明末,中国人制造出来的糖,颜色纯白,接近今天的白糖,是当时世界上品质最好的糖,远销世界各国。由于季羡林《糖史》的问世,糖,这种最常见的食品,它的制造、发展、交流、流通的历史便大白于天下。《糖史》不仅是季羡林最重要的著作之一,也是一部填补空白的学术著作,其价值类似于沈从文的《中国服饰史》。
《糖史》的研究与完成过程就是一个善于利用图书馆借阅学习和进行文献资源分析利用的过程。在季羡林看来,材料丰富,才能严谨可靠,有多少证据,才能说多少话。为了广泛收集各种相关的研究资料,80高龄的季羡林以顽强的精神,每天往返于各大图书馆之间。因为北大图书馆没有的图书,他就不得不跑到北京图书馆等别的图书馆去借阅。数年时间,他不知翻阅了多少图书,看过多少典籍,目的就是为了查阅有关糖的记载。在谈到《糖史》写作资料的搜集时。他说:“写文章引用别人的著作甚至观点,是绝不可避免的,但必须注明出处,这是起码的学术道德,我决不敢有违。如果想开辟一个新领域,创造一个新天地,那就必须自找新材料,偷懒是万万不容许的……我只有采用一个最原始、最笨、可又决不可避免的办法,这就是找出原书,一行行、一句句地读下去,像沙里淘金一样,搜寻有用的材料。我曾经从1993年至1994年用了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除了礼拜天休息外,每天来回跋涉五六里路跑一趟北大图书馆,风雨无阻,寒暑不辍。我面对汪洋浩瀚的《四库全书》和插架盈楼的书山书海,枯坐在那里,夏天要忍受书库三十五、六摄氏度的酷暑,挥汗如雨,耐心地看下去。有时候偶尔碰到一条有用的资料,便欣喜如获至宝。但有时候也枯坐半个上午,把白内障尚不严重的双眼累得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找不到一条有用的材料,嗒然拖着疲惫的双腿,返回家来。”[18]
季羡林采取根据材料写文章,让史实来说话的方法。因此他非常重视对资料的收集,提出“搜集资料必须有竭泽而渔的气魄”。在《糖史》中,季羡林所罗列的资料包括本草和医书、科技专著、地理著作、中外作者游记、笔记、类书、杂著等七大项,分为国内、国际和结束语三编。仅国内编中,他选材涉及的范围,计包括正史、杂史、辞书、类书、科技书、家书、炼糖专著、本草和医书,兼佛典、僧传、敦煌卷子、方志、笔记、中外游记、地理著作、私人日记、各种杂著,以及梵文、巴利文及英德等西文著作。“其阅读量之大,搜本穷源之艰,谁听了都要咋舌。”[19]而且季羡林会先将所引资料罗列出来,给读者以整体印象。然后再逐一解释、归类、评论资料,渐切主题,渐入佳境,最后达到画龙点睛、神来之笔的妙效。读者会有拨云见日般的美感。著作完成后,他还不忘对帮助过的图书馆员表示感谢。
季羡林很善于利用图书馆来进行读书、学习和研究。人们常常会见到年逾古稀,满头银发的他仍终日精神矍铄,骑自行车来往于图书馆和家之间,速度之快令人担心。即使是冬季,他清晨在家中工作了三个多小时之后,还会顶风冒雪地从朗润园赶往北京大学图书馆善本书库去看书。他要享受准时赶在图书馆开馆之时进入图书馆的特殊感觉。每当看到一位老人顶风踏雪近一公里及早地来到图书馆,图书馆工作人员都会受到感动。他们看到的是季羡林不平凡的毅力、勇气和准时的精神。曾在北京大学英语语言文学专业攻读博士的王宁回忆说:“我们后来确实曾多次在图书馆碰面,但每次,身着蓝色中山装的季先生都提着一书包书匆匆地走进或走出,我们也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很少深谈。”[20]
季羡林在自己借阅图书的同时,还帮别人借阅资料。1981年,博士生王邦维在确定毕业论文题目之后,任务之一是要对一些古代刻本作校勘。其中一本《赵城金藏》收藏在北京图书馆,是稀世文物。那时,一般读者是不允许查阅的,但对于时任北京大学副校长,又是南亚研究所所长的季羡林是可以查阅的。为此,季羡林克服自己工作和研究等繁忙事务,亲自和王邦维一起去北京图书馆查阅该书。王邦维记述道:“于是安排了一天,先生为此专门与我一起去了北图。以下的一切都很顺利。卷子从书库调出来,我立刻开始工作。先生先是站在旁边,看着我做记录。过了一阵,先生拿出早准备好的一摞《罗摩衍那》的清样,读自己的清样。就这样,整整半天的时间,先生一直陪着我,直到我校完录完卷子。”[21]
在季羡林读书学习和研究生涯中,北大图书馆是他最难忘的地方。每当他拟定好一个题目,他就会先跑北大的四座楼,在里面的图书馆、资料室找材料。他说自己数十年的学术生涯,与北大图书馆密不可分。他的学术成就的取得,利益于图书馆丰富的文献资料。从1946年任教于北大,季羡林始终都没有离开过北大。他对北大有深厚的情感,尤其是北大图书馆,有过他多少美好的回忆。他写道:“图书馆是人类知识的宝库,是普及科学文化知识、传播信息的重要基地。不仅搞科研的人离不开它,一般的老百姓也离不开。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图书馆的需求会越来越大。我一生直到今天,可以说是极少离开过图书馆,就如同人每天必须吃饭一样,经常而必须。”[22]难怪1996年季羡林85华诞前夕,诗人臧克家赋诗写道:“天天跑图书馆,习以为常,你珍惜每一寸时光。你学识渊博,对中西文化,最有资格比较衡量。你潜心学海,成绩辉煌,探及骊珠,千秋万岁放光芒!”[23]2001年7月6日季羡林把自己个人收藏的珍贵图书、个人著作、手稿、往来信札、古今字画、印章、日记、照片、证书和有关音像资料等藏品捐赠给北大图书馆。季羡林的藏品对于北大师生的学习研究来说具有重要的学术参考价值。这不仅表达对图书馆的感情,而且也是对北大图书馆妥善保存这些珍贵的信任。他由衷地期望这些捐赠藏品能够得到最好的保存和利用。
(六)个人对文献的收藏和利用
在季羡林98年的不平凡人生中,他的知识来源主要就是书籍。是善于利用图书馆广泛阅读各种书籍造就了这位杰出的学者。除了向各大图书馆借阅图书外,他自己还喜欢买书藏书,为自己营造一个别样的书房。早在高中时,季羡林就开始买书,甚至从日本订购成套的外文原版书籍。清华大学期间,他更是大量买书。季羡林的家境远远谈不上富裕,买书的钱只能从嘴里节省下来。留德十年,他也是竭尽全力地买书,甚至德国老师都担心他营养不良。除购买以外,赠送的书籍越来越多。家里究竟有多少书,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说:“我确实有个书斋,我十分喜爱我的书斋,这个书斋是相当大的,大小房间,加上过厅、厨房,还有封了顶的阳台,大大小小,共有八个单元。册数从来没有统计过,总有几万册吧。在北大教授中,‘藏书状元’我恐怕是当之无愧的。而且在梵文和西文书籍中,有一些堪称海内孤本。我从来不以藏书家自命,然而坐拥如此大的书城,心里能不沾沾自喜吗?”[24]
对季羡林来说,家就是书房,书房就是家。书房是季羡林学习和研究的天堂。书籍是他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伴侣。他是为书而生,为知识而活的人。季羡林在1985年7月题为“坐拥书城意未足”中写道:“古今中外都有一些爱书如命的人。我愿意加入这一行列。”[25]他将最珍爱的书锁在铁皮柜子里,一些很珍爱的书集中在两间房子里,在墙上贴上自己用毛笔写的“此屋书籍不得携出”。他的学生和朋友都知道,最好不要开口借这两间屋子里的书。可见书籍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了。但是据钱文忠先生回忆说:“如果带上笔记本到季羡林书房里去看书,那么他会亲自把书取来,带着‘孺子可教’的喜悦神情看着你,还经常叫助手为上门读书的人沏上一杯香茶,甚至随时放下自己手头的工作为学生解答问题”。[26]他说:“我兀坐在书城中,忘记了尘世的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怡然自得。以世界之广,宇宙之大,此时却仿佛只有我和我的书友存在。”“我的藏书都像是我的朋友,而且是密友。我虽然对它们并不是每一本都认识,它们中的每一本却都认识我。我每一走进我的书斋,书籍们立即活跃起来,我仿佛能听到它们向我问好的声音,我仿佛能看到它们向我招手的情景。”[27]
谈到自己书房中大量收藏的图书时,季羡林说:“我的书友有时候也让我窘态毕露。我并不是一个不爱清洁和秩序的人,但是,因为事情头绪太多,脑袋里考虑的学术问题和写作问题也不少,而且每天都收到寄来的大量书籍和报刊以及信件,转瞬之间就摞成一摞。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我需要一本书,往往是遍寻不得。‘只在此屋中,书深不知处’,急得满头大汗,也是枉然。只好到图书馆去借,等我把文章写好,把书送还图书馆后,无意之间,在一摞书中,竟找到了我原来要找的书,“得来全不费工夫”。然而晚了,工夫早已费过了。我啼笑皆非,无可奈何。等到用另外一本书时,再重演一次这出喜剧。”[28]
季羡林是中国第一个直接研究吐火罗语的学者,在世界语言学界享有崇高的威望。他在这方面的个人藏书恐怕还要超过国内的图书馆。这就难怪他在《糖史》告峻时,又把阵地从图书馆移到家里,运筹于斗室之中,决战于几张桌子之上。研究的对象,变成吐火罗文A方言的《弥勒会见记》剧本。还有《龟兹佛教史》,就用了吐火罗语A(焉耆语)与吐火罗语B(龟兹语)的资料。读书、学习、写作,是季羡林日常生活的基本内容。书籍是传承精神,滋润心田,激励后人进取的精神食粮。他相信“开卷有益”,欣赏鲁迅的“随便翻翻”。在书海中畅游,与书友互通信息,互通思想,交流感情是最惬意的精神生活。他说:“如果读书也能算是一个嗜好的话,我的唯一嗜好就是读书。”[29]他活到老,学到老,是真正的终身学习者。94岁高龄时,季羡林由于腿部实行了手术,走路不便,他一直住在北京301医院。然而季羡林却把这里当成了他的书房,每天读书、听读报纸、写作,一点儿也不闲着。
三、结束语
回顾季羡林不平凡的人生和非凡的学术成就,这位齐鲁之子,无论是在中小学时期,在清华时期,还是在留德十年时期,也不论是从归国到解放后的30年时期的读书生活,还是在改革开放以来的30年时期,虽然经历丰富,人生起伏,但他始终有一条主线在贯穿始终,那就是他一生都善于利用图书馆文献资源广泛阅读。与书为伴,与书同行。他一生勤奋好学,读书学习始终相伴终生;他秉承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学术研究风格,并且在自己的学术治学道路上顽强地进取;他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写万里文;他学有所成,成就斐然,却锐意进取;他老骥伏枥,青春勃发,是终身学习理念的坚持者和实践者。所有这些都说明,季羡林不仅是学人的典范,更是读者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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