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该往哪里去
——以高加林为例
2011-08-15张莹
张 莹
(西北师范大学文史学院,甘肃兰州730030)
我们该往哪里去
——以高加林为例
张 莹
(西北师范大学文史学院,甘肃兰州730030)
《人生》在八十年代初便引起了人们的广泛关注,读者的态度从对高加林离乡的批判到对作者“恋土情节”的批判经历了一个发展变化。本文试通过对高加林城市化进程中的尴尬处境的分析,探讨当今农村青年人生道路的选择问题。
高加林;城市化;选择
《人生》是路遥的成名作,写于1981年,原载《收获》1982年第三期,获1981—1982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人生》以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不久的中国“城乡交叉地带”为活动背景,以主人公高加林“归乡—离乡—再归乡”的结构为框架,讲述一位农村出身的知识分子努力跻身城市文化、要求获得身份认同却最终失败的人生悲剧。
一、城市化进程中高加林的尴尬处境
1.“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城乡二元分化
自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实行改革开放的政策以来,中国社会面临着各个方面的变化,从经济改革到生产方式,从生活环境到价值观念,中国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城市化建设。
城市作为政治、经济、商业、文化中心,各个方面迅速发展,而农村继续着千百年来传统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二元对立的结构使城乡经济各自在一个相对独立且封闭的系统内运行,城乡之间从前的相互依赖性淡化。随着时间的推移,城市的富足与农村的贫困形成了无法跨越的鸿沟。流光溢彩的物质生活、绚丽丰富的精神文化活动不断地告诉身在农村的人们“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城市文明所显现出来的优越性使中国数千年来以农村农民为根本的农耕文明的主体地位迅速被取代。不同于农村几千年沉淀下来的以家长制和家族制度为主体的文化秩序和伦理规约,城市较之农村有着更为自由更为开放的文化氛围。新鲜的事物和这种氛围深深地吸引着无数有理想的农村青年。
高加林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接触到城市的。他第一次“进城”时的身份是一个求知的学生。“学生”这一单纯而较之普通大众更为高尚的身份暂时遮盖了高加林农村的出身,这首先给他心理造成一种假象——不论出身如何,知识可以让人们平等,城市是欢迎“我”的。“高加林虽然出身农民家庭,也没走过大城市,但平时读书涉猎的范围很广;又由于山区闭塞的环境反而刺激了他爱幻想的天性,因而显得比一般同学飘洒,眼界也宽阔。”[1]12这个时候高加林与黄亚萍的密切关系使高加林立足城市的梦想得到初步验证。黄亚萍作为一个高干子弟,身在城市长在城市,对于高加林,她可以说就是城市的代言人。就是这么一位地地道道的城市人,她没有亲近比高加林家庭、经济条件好,社会地位高并且对自己有好感的商业局局长的儿子张克南,而是接近自己欣赏的高加林,选择与他在一起讨论小说、音乐、绘画以及国际问题等。这三年的时间向高加林这样来城市求学的农村青年证实了城市的优越,高加林看到在城市里生活可以不用再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了,他也就可以不用再像父亲那样一辈子做土地的“奴隶”了。就是这三年的高中时光让了高加林有了对于文学的热爱,对于知识分子阳春白雪生活的向往,渐渐地“他身上的泥土味冲洗的差不多了。他已经有一般人们所说的知识分子的‘清高’”[1]7了。这是高加林初步寻求城市认同的体验。
2.“家里的世界很无奈”——农村中的“丛林法则”
很快,高中时代结束,高加林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转折,他别无选择地带着知识分子的“清高”和对城市的向往回到了自己出身的农村,进入了“归乡”的阶段。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的高加林回到家乡当民办教师。“亏的这三年教书,他既不要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又有时间继续学习,对他喜爱的文科深入钻研”[1]3,还发表过两三篇诗歌和散文。这样他还有“清高”的资本,还能以知识分子自居,还能间接地和文化发生着关系。他的内心深处还依然存有在城市中做一位脑力劳动者的梦想。
怀揣着这样的梦想,高加林经历了人生的第二个转折。首先是他“失业”了。“民办教师”这样一个既不用参加劳动还能拿到全劳力工分的职位,在村里人看来还是一个“肥缺”。高加林这样无权无势的小个人在集权的中国农村毫无权力话语,所以他在家乡当民办教师的资格轻而易举地被大队书记的儿子三星取代了。高加林本想在这个职位上好好努力,几年后经过考试转为正式的国家教师,“可是现在,他所抱有的幻想和希望彻底破灭了”。农村中存在的恃强凌弱、以大欺小的“丛林法则”让高加林忍无可忍又无可奈何。“一种强烈的心理上的报复情绪使他忍不住咬牙切齿”,他想“高家村有高明楼,他就非要比他更有出息不可!要比高明楼他们强,非得离开高家村不行!这里很难比过他们!”[1]7失业的打击让高加林清醒地认识到农村中有着自己无法改变的等级结构和权利压抑。
紧接着发生的几件事更坚定了高加林去城市闯一番事业的决心。“卖蒸馍”的羞赧让高加林认识到自己已不再是几年前那个憨头憨脑可以随意开口叫卖的农村小伙了”;“卫生革命”的坎坷让高加林体会到在农村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村民得不到最起码的信任和应有的平等。“过去那些向往和追求的意念,又逐渐在他心中复活。他现在又强烈地产生了要离开高家村,到外面去当个工人或者干部的想法”[1]43;“拉粪”的屈辱让高加林感受到作为一个农村人在社会中的不平等的地位和身份。这许多的挫折经历激怒了高加林,“我非要到这里来不可!我有文化,有知识,我比这里生活的年轻人哪一点差?我为什么要受这样的屈辱呢?”[1]51
3.“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城市认同的失败
就在高加林想在城市中证明自己的时候,高加林的叔叔转业到当地地区专属劳动局做局长。高加林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地被别人安排在县委大院当上了通讯干事。如他所愿,他终于离开了农村,作为一个国家干部来到了城市,进入了高加林“离乡”的人生阶段。
第一次离乡进城时的身份是社会地位含糊的学生。这次离乡进城的身份不同于上一次,他是作为一个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国家干部来到城市的,他对于城市有一定的话语权。一位本县的引人注目的记者,一个篮球场上的运动健将,高加林很快成了城市的明星。他的生活方式和心态已经完全城市化了。对于他个人来说,已经完成了心理上的身份转变。高加林在爱情的抉择上选择了黄亚萍放弃了巧珍,把自己与农村最后一根联系的纽带剪断了。高加林本以为这就是自己以后的身份定位,他获得了城市的认同。乐极生悲,高加林城里人的生活还没有过多久,黄亚萍的准婆婆就揭发了高加林通过走后门而进入城市的黑幕。高加林的生活又遇见了挫折。他又一次别无选择的回到了农村,又一次“归乡”。
二、进城抑或是归乡——《人生》的选择
1.“当时只道是寻常”——路遥的恋土情节
城市最终还是因为各种原因把高加林这样的人排除在外,遣送他回到了生长地——农村。作者这样安排故事,很多评论家认为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路遥心中难以磨灭的“恋土情节”。的确,路遥曾经说过:任何一个出生于土地的人,都不可能和土地断然决裂[2]303。路遥作为一个出生于黄土高原,熏染着农民气质的作家,他总是以赤诚之心关注着农民的生存状态,并且也将自己深深地融入其中。他的文字渗透着浓浓的乡恋和回归乡土的情感。但时代的潮流、现代化的优越性又要求路遥走出乡村,迫使他在返乡与进城之间做出了痛苦的选择。于是路遥写道:“当历史要求我们拔脚走向新生活彼岸时,我们对生活的黄土地是珍惜地告别还是无情地斩断?这是俄罗斯作家拉斯普京的命题,也是我的命题。”[2]304
在这样两难的选择中,作者为高加林选择了回归乡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很多评论文章指责《人生》的精神跌落,认为作者在传统道德价值观的驱动下削弱了作品的社会批判意义。但是,路遥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中写道:“某些评论对我的最主要的责难是所谓‘回归土地’的问题。通常的论据就是我让高加林最后又回到了土地上,并且让他手抓两把黄土,沉痛地呻吟着喊叫了一声‘我的亲人哪……’由此,便得出结论,说我让一个叛逆者重新皈依了旧生活,说我有‘恋土情节’,说我没有隔断旧观念的脐带,等等。”[2]302“高加林当时的生活出路,不仅我无法回答,恐怕政治家也未见得有高明的回答。站在今天来阔谈高加林的这一问题当然容易,连街头卖菜的大娘都知道他未必就一定要回到土地上去——何必要摆出一副事后诸葛亮的架势来郑重‘指出’。”[2]302
可以看出在当时作者的选择也是无奈的,那么为什么作者当时别无选择要高加林回到土地上去呢?究其原因我认为有两点。
首先,作者路遥是受到那个时代主流意识形态的制约的。改革开放不久,人们的思想还未转变,很多人认为庄稼人就应该有庄稼人的活法,应该本本分分地守着土地老老实实地过日子,而不是想入非非地做一个城里人。在人们看来,有着城市梦想的庄稼人不是“过光景”的,他们贪图的是城市的繁华安逸,对于城市的向往是对劳动的逃避。这样的奢望是不实在的,是被村里人排斥和鄙夷的。这样的时代大环境潜移默化的支配着作者的价值判断和道德观念。
其次,当时中国不合理的户籍制度牵制了高加林。自1958年1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户口管理条例》正式实施以后,中国形成了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二元结构”的户籍管理体制。二元户籍制把市场人为地分割成两个部分,不仅严重地阻碍了市场在城乡之间的自由传递,导致城乡收入差距扩大。更主要的是户籍制度将农民牢牢地拴在土地上,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这个身份的束缚。
在这样的情况下,高加林是在城市中打拼未来还是回到从小生长的农村做一个勤劳务实的农民,实在令作者为难。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农民是被限制在土地上的,一旦离开土地将何去何从,无论到哪里都是流亡。考虑到这样的现实,并且在“恋土情节”驱动下,作者安排高加林回到了农村。但是作者又指出这并非高加林的结局,他还为高加林留出了一个可能的前途。在作者内心深处还是希望城市为这些农村知识分子提供一些机会,让他们展示自己的才华,发挥自己的才干。
2.“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当今农村青年的选择
如果高加林生活在现在,正如作者所说,新一代“高加林”是不会回去的。一方面是农民摆脱了对于土地的依附,有了自由流动的可能。虽然仍会有离开土地之后的困惑,但能够获得离开土地的自由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这无疑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巨大的机会。
另一方面,随着农村和城市交流的增加,新一代农民的价值观和世界观也发生了一定的转变。首先,从这些走出的新一代“高加林”身上看,他们中的很多从小就接受着不同于传统农耕文化的现代教育。从小他们确立的目标便是上学读书走出农村,改变父辈们在土里刨人生的命运。所以他们身上并没有很强烈的“恋土情节”。其次,新一代“高加林”的父辈们的想法也不同于当时高加林父亲高玉德和德顺老汉的想法了。当时的高加林已经成了现在的家长,他们过去的理想由于种种原因没有实现,于是把自己未实现的愿望寄托在下一代的身上。因此新一代“高加林”的离乡没有了那时高加林走出农村投奔城市时父老乡亲给予的道德上的批判和鄙视。现在,父辈们对于他们的离乡是支持的,希望他们在外闯荡一番事业,不要在像父辈一样在“土里刨挖一生”。
新一代“高加林”“恋土情节”的淡化不是背叛不是忘本,这只能说是顺应社会发展要求的行为。没有哪一种文明是先进或者落后的,只是它们是配合时代出现的。顺应时代才有存在和发展的空间,人们才会接受它。这里我们不是说“恋土情节”不好,也不是批判路遥的不会变通。而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之文学”。站在当时的时代背景看,高加林归乡也许是他最稳妥的选择。
路遥说:“在这一巨大的历史进程中,我们将付出巨大的代价,其中就包含着我们将不得不抛弃许多我们曾珍视的东西。”[3]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切都是不断发展变化的,适应环境的新的事物都会代替旧的事物。这个转变的过程总会让人感到不舒服,但是有些东西是我们不得不放弃的,有些变化我们是必须学着接受的。
中国社会的城市化使得当今农村青年进城成为一种必然选择。人地关系的紧张、剩余劳动力的增长、自身条件的提升都促使了进城的发生。他们或者通过求学用知识改变命运;受教育程度不高的通过打工进入城市(我认为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进城,因为他们在城市中没有话语权,是徘徊在城市主流之外的边缘群体);还有一部分有资金会投资管理的农村青年他们通过办企业开公司在城市找到立足之地等等。他们的这些流动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社会地位不变化的水平流动,另一类是社会地位上升或下降的垂直流动。这两类流动客观上都促进了社会结构的调整,改变了农村青年复制父辈道路的人生轨迹。
路遥的《人生》给我们今人的思考是:进城已成为城市化进程中大多数中国农村青年的必然选择。他们的转型是需要多方面支持与指导的。面对越来越多寻找城市认同的农村青年,社会一方面应对其多加关注,从物质与精神上给予关怀。另一方面应加速农村地区的发展,减小城乡差距,让部分青年能在农村施展自己的才华、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将回报家乡与自身价值的实现统一起来。
[1]路 遥.人生[M]//孟繁华.1978-2008中国优秀中篇小说.北京:现代出版社,2009.
[2]路 遥.早晨从中午开始[M]//路遥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3]路 遥.路遥文集(第2卷)[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3:376.
Where to Go:A case study of GAO Jia-lin
ZHANG Ying
(College of Literature,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Lanzhou 730070,China)
In the early 1980s,Rensheng has aroused widespread concern;readers’attitudes have gone through a change from criticism of GAO Jia-lin’s leaving home to that of the author’s homesickness.This paper analyzed GAO Jia-lin’s embarrassing situation in the process of urbanization and discussed the lifestyle selection of today’s rural youth.
GAO Jia-lin;urbanization;selection
I206.7
A
1008-4738(2011)02-0070-03
2011-03-20
张 莹(1988-),女,西北师范大学文史学院现当代文学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