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的悖论
2011-08-15张正军武建奇
张正军,武建奇
(1.河北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 财务处,河北 石家庄 050051;2.河北经贸大学,河北 石家庄 050061)
在生态恶化、资源短缺严重威胁到人类生存的背景下,人们达成了“可持续发展”的共识。但正是在可持续这一目标下,我们的思维方式、发展体制和对策措施等方面,存在着许多不利于“可持续”、侵蚀着“可持续”甚至破坏着“可持续”的东西,许多做法与“可持续”的大目标背道而驰,正在把人类生存和发展推向更加无法持续的境地。我们陷入了空前的“发展的悖论”。20世纪70年代初罗马俱乐部就警告过“增长的极限”,但40年过后的今天,“增长的极限”不但未能避免,反而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一、理念的悖论
发展理念上,我们面临二难选择:是长期可持续,还是短期“最大化”?这是两个根本对立的经济社会发展观,不可能同时兼顾。问题在于,我们上上下下,一面大力主张可持续发展理念,一面又顽强坚守着“最大化”思维,这是发展理念上的一个严重的悖论。
可持续发展理念是在经济发展的自然和资源条件越来越恶劣,人类生存受到巨大威胁状况下作出的“生死抉择”,它是理性的,也是一种无奈,体现了人类整体主义价值观和对人类生死存亡的终极关怀。可持续发展理念要求保持人类发展条件的永续性,把人类的生存和生命视作最高价值,为了换取人的持续生存而暂时牺牲一点利益,减少一点奢侈,放慢一点增长,节约一点资源。这种科学的可持续发展理念是与节俭、低碳、利他等高尚的伦理道德相一致的。
而“最大化”思维是导致人类的生存和发展不可持续的思想理论根源,它为好大喜功、急功近利,追求GDP“政绩最大化”而对日益短缺的资源采取竭泽而渔、杀鸡取蛋的短期化政策提供了理论依据。这也正是我们一面宣称要“可持续发展”,一面又坚守“最大化”思维的理论原因。
西方经济学就是把“最大化”思维系统化的理论。在西方经济学中,从消费到生产、微观到宏观、市场到政府,到处充斥着不顾及资源严重短缺的现实和未来能否持续发展而只追求局部的当前私利“最大化”的个人理性而“集体非理性“内容,如它的“消费者效用最大化”原理、“厂商利润最大化”原理、对资源的所谓“最优配置”中要使生产达到“规模经济”的原理、要对资源进行“充分利用”即最大限度动员资源进入生产过程,以达到资源的“生产可能性边界”原理,以及所谓的“需求管理原理”等。这种“最大化”思维是反可持续的,它不是节欲而是纵欲,鼓励超前消费、奢侈消费,制造虚假需求、过度需求,节俭美德不但不被鼓励反而成了“节俭悖论”。
严峻的现实是,经济的过快增长早已超过了地球生态、环境和资源的承载能力。地球资源枯竭之时,也就是人类的世界末日。被称作当代爱因斯坦的天体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提醒,未来200年内地球上的所有资源将被耗尽,人类必须找到另一个星球作为自己的家。而我国著名知识经济专家吴季松则称,未来45年内地球上的石油资源将被用完,届时,人类社会将陷于瘫痪。《人民日报》载文说:“就目前已知的石油储量,这个数字约为1万亿桶,够人类消费36~40年(按目前的石油消费速度计算)”[1]。中国的汽车销售量2009年已高达1370万辆,成为世界第一汽车大国,北京市2010年上半年汽车以每日1 900辆速度增长,各地大堵车的消息也越来越多,2010年我国的汽车销售量已超过1 700万辆,有人预计到2020年将高达4 000万辆、2030年将达7 500万辆![2]可以想像,到了那时候车多为患将是什么样的景象:有车无路,道路拥堵,有车无油,油价飞涨,修路占地,粮食短缺等,我们买车本来是为了舒适快捷,但结果却给人类带来更多麻烦。地球上的物质资源是有限的,随着人口的增多、消费水平的提高和人们“征服自然、改造自然”能力的加强,资源短缺与需要扩大的矛盾日益突出。现在不仅是中华民族而是整个人类生存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故而已有人开始研究人类消亡之后的地球是什么样了。①
是节制欲望,减少资源耗费,去过俭朴但更长久的生活,还是鼓励浪费、挥霍资源、“过把瘾就死”?面对如此困境,人们本该珍惜资源,放慢增长,以延长人类生存寿命,但实际上,像资源耗尽之后人类将怎样生存这样急迫的终极关怀问题,早已被“最大化”思维所淹没。可见,“最大化”思维是一种既不对人类负责任,又缺乏伦理道德的观念,但它却还在很大程度上支配着我们的头脑。
二、体制的悖论
市场经济是“最大化”思维的体制原因。在市场经济的竞争机制作用下,即使人们认识到了“最大化”思维对可持续发展的伤害,人们还会照样去继续追求生产的“最大化”,为资源短缺火上浇油,而不会主动节制自己去缓解资源短缺的矛盾。市场经济使人们对“最大化”的追求,身不由己,明知其不好而又不得不为之,这是经济发展中的体制悖论。
原因很简单,在自给自足的自然状态中,人们“老死不相往来”,在遇到资源短缺的时候会自觉减少资源耗费,保证我明天的日子还能过。市场经济则不同,由于市场经济中存在着你死我活的竞争性,使人们不得不首先考虑如何增强我自身竞争力,而更强的竞争力需要占有和耗费更多资源来支撑。同时,由于竞争本身具有巨大的“负外部效应”,别人竞争力的增强会威胁到我的生意甚至生存,别人占用了更多的稀缺资源就意味着我占有的资源更少。出于避免这种“负外部性影响”的需要,竞争者会拼命占用更多资源来强化自已,而不顾及这样做对于社会可持续性的损害。
另外,由于资源、环境和生态产权难以界定得十分清楚,客观上存在着“科学发展的要求与非科学的激励”的二难矛盾,“其困难在于,有限而宝贵的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对市场竞争中的‘利润最大化者’来说,是存在于‘公共领域’中的一种‘共同财产’,对它的攫取所产生的利益‘最大化者’可以独占,而对它的破坏所带来的后果却由全体居民分担。”这种“收益—成本”的比较,这种“风险—利益”的不对称,客观上是对挥霍资源和破坏生态行为的鼓励,是对维护生态环境和保护短缺资源行为的惩罚。[3]
这样,在市场竞争体制下,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企业对其他企业、一省对其他省份、一国对其他国家,都存在着同样的关系:由于市场竞争的“负外部性”和资环产权的不清晰,虽然竞争者都明白粗放发展、浪费资源是对整个地球的破坏和人类生存的危害,但并不会停止这种损害行动,因为这种行为对实施者带来的好处要大于他对这一行为后果的分担。
这里特别典型的可能是可持续发展潮流中的国际关系和“省际关系”。每一个国家,都同样面临着维护人类整体利益和不损害本国民族利益的矛盾选择,或者说面临着谋求本国利益“最大化”和人类整体“可持续”的矛盾选择;每个省市也都面临着谋求本省区利益“最大化”和全国整体“可持续”的矛盾选择:如何在全球和全国气候变化和资源政策制定中,正确处理局部与全局、民族与人类、本省和全国的利益关系?面对日益恶化的资源环境形势,人类已没有退路,必须走可持续道路,但在污染和二氧化碳减排的讨价还价中,各国、各省都想让他国、他省多担责任,自己少尽义务。难怪联合国气候变化会议每次都无果而终。对于人类整体的生存发展来说,“最大化”与“可持续”是矛盾的,客观上不能兼得,必然要忍痛割爱。当整个人类的生存遭遇到资源枯竭的“硬约束”,连人的生存都成问题时,再谈什么利益的你多我少还有多大意义?
但是,人们宁愿更快地“共赴灾难”、同归于尽,也不愿意暂时牺牲自己的一点局部利益以换取整个人类的可持续。“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竞争体制下谁也不愿看着别人占用紧缺的资源而自己一无所获。正如制度经济学解释“为什么低效率的制度能够长期存在”那样,每个人的行为选择单个地看都是理性的,但整体上却是非理性的,以局部利益“最大化”为目标的市场经济也是这样,每个个人、企业、省市和国家这种局部的理性选择却得到一个总体上人类不可持续的非理性的可悲结果。这是个悖论,也是个悲剧。市场经济的竞争体制把人类拖入了“不可持续陷阱”,谁来拯救人类!
三、政策的悖论
一是宏观调控的悖论:透支未来需求,解救当前危机,不透支不足以解决问题,透支太多又恶化了未来宏观经济形势。
宏观调控空间也是重要资源。由于发明宏观调控的凯恩斯经济学的实质是“需求管理”,即认为宏观调控的关键是调节需求而不是供给,所以,有没有、有多少“大需求项目”,这就是一个国家的宏观调控空间,即调控资源。这些需求项目对一个国家不仅是有限的,而且在不同发展阶段上是有序的。比如消费品投资项目从百元级消费品(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到千元级消费品(电视、冰箱、洗衣机),再到万元级、十万元级甚至百万元级的消费品(电脑、汽车、住宅)等;基础设施建设项目中,交通中从一般土路、柏油路,到高速公路,再到高等级高速公路甚至几纵几横的密集高速公路网;再到铁路、高速铁路、地下铁路、磁悬浮铁路等。所有这些项目都是社会需求,都是宏观调控空间,项目有多大,宏观调控的空间就有多大,这是重要的调控资源。
这个资源的多少与一个国家的发展阶段是有关系的。在不同发展阶段上启用哪一级的需求项目也有个大概的对应关系,这些调控资源要有选择地使用,什么时候什么阶段上用什么工具,很有讲究,不能轻易动用。用多大的项目启动支撑多高阶段上的发展,也是有讲究的。西方发达国家用现在的调控资源和调控程度,支撑了现在这个发达国家的发展阶段,如果我们在不发达的时候就提前使用了人家发达阶段才使用的调控工具和调控空间,那么,我们到了发达阶段如果出现问题,该用什么手段和工具来刺激需求呢?单从基础设施建设完善程度这一方面来说,越是发达的阶段,基础设施越完善,可动用的大型基础设施建设项目越少,宏观调控空间越小;而越是发展中国家,基础设施不完善,反而为宏观调控留下了巨大的空间,有很多的基础项目需要上马。中国对付危机的宏观调控效果,之所以如此显著,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我们的发展阶段低,可动用的调控手段多、调控空间大,而奥巴马调控美国经济那么难有效果,实在与美国基础设施的比较完善,没有太多大项目可以动用有关。因为在发达国家早已建设得非常完善了,已没有多少可以运用的调控工具和调控空间,再想刺激扩张,其难度要远大于发展中国家。
宏观调控空间这一资源也具有“稀缺性”,应该十分珍惜,谨慎使用。一方面,使用何种调控资源和“手段”(上什么规模的建设项目),有个合理选择的问题。不宜杀鸡用牛刀,炮弹打蚊子,否则,“手段”用完了,来了飞机就没有武器了。所以,使用调控工具也要“循序渐进”,工具由小到大,项目也由小到大地使用,防止到了最后最关键最困难时候,宏观调控上“弹尽粮绝”。另一方面,被政府用作调控资源或调控“手段”的需求,有当前需求,也有未来需求。理论上,解决当前需求不足的危机最好用当前的需求,但在当前需求不能弥补市场需求不足时,也可透支未来需求予以补足。但到底对未来需求的透支控制在多大规模,也有个合理的度。如果不考虑节省调控资源的话,过多透支未来需求解决当前问题,表面上看,发展中国家到处需要发展建设,用扩张办法对付危机有的是手段,有的是项目,比如“铁(路)公(路)机(场)”项目等,调控工具和空间还非常多、非常大,可以任意动用,但一旦透支过度,十年后如果再发生危机我们将无计可施。
我们应该节约使用我们有限的调控资源,为以后的发展留下更多调控空间,即可以动用的调控资源。我们的基础设施建设比较超前,为了对付一次危机运用了太大的调控资源,对调控资源用得太过慷慨。比如,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我们的机场(上海虹桥、首都国际两大机场)远比发达国家法国著名的戴高乐机场先进得多,气派得多,豪华得多!我国经济增长的投资依赖过大与基础设施的超前建设不无关系。2010年中国社科院经济预测秋季报告认为,2010年我国经济增长的投资依赖特征更加明显,2009年投资率达到50.4%,已经是1978年以来的最高水平,而2010年的投资率当时预测会达到52.2%!
没有大规模的基础建设投资对未来需求的透支,不足以对付世界性危机对我们的冲击,但透支太多又为以后调控经济增加了困难,这就是宏观调控的悖论。
二是消费政策的悖论:消费工具化,消费成了增长的手段?
社会主义生产目的讲得很清楚,生产是手段,消费是目的,生产服务于消费。社会主义生产是为了满足人民的物质和文化的需要。这是个增长理念问题,即到底生产是为了消费,还是把消费当作服务生产的手段。但在凯恩斯的宏观经济学中,把投资和消费都变成了由人控制的调节工具了,提出了“国民收入决定理论”,认为国民收入决定的关键在于总需求而不是总供给。总需求中包括了消费需求和投资需求。消费就不再是生产的目的,而成了一种调节经济的工具了。
我国在政策上也把消费当成了刺激增长的工具。总供给,即一年生产出来的GDP,这个总产量必须用掉,不是用于消费,就是用于投资(生产),或者自己不用,让外国来用(出口)。总产量就这三个出路,非此即彼。扩大内需,主要是扩大消费。消费成了中国刺激经济增长的最后一个工具了。“家电下乡”、“改造棚户区”、“建设新农村”、汽车以旧换新,有的地方向居民发放购物券等,刺激消费办法也想尽了,一个目标就是鼓励人民消费!让你尽快把已经生产出来的产品用掉,然后,才能再去生产这些东西,才有增长率。
过紧日子应节制消费还是鼓励消费?按常理,当家庭遇到天灾人祸时,手头财务佶据,经济困难,一般会过紧日子,勒紧腰带,节衣缩食,勤俭持家。20世纪60年代中国闹饥荒时,也是紧日子,吃糠咽菜,苦度难关。南京路上好八连有个著名的“好八连的故事”,讲的是如何俭朴,叫做“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用节俭的办法应付经济困难才是可持续的。
今天同样是遇到了经济困难,资金紧张,资源短缺,国家并不是靠号召人民节衣缩食、厉行节约来度难关,而是通过鼓励人民扩大消费,刺激需求,创造新的消费项目,耗费更多宝贵的资源以此来拉动经济增长,这对人类所面临的资源、环境、生态困境,也是一个巨大的悖论。
注释:
①《辽宁日报》2010年10月08日刊载的《人类消失以后世界将会怎样?》一文就已经开始探讨“后人类地球”问题,决不是杞人忧天。
[1]全球石油还能开采多少年[N].人民日报,2003-05-20.
[2]中国年销1 700万辆 专家称用车成本将大增[N].中国青年报,2010-10-14.
[3]武建奇.更加自觉地走科学发展之路[N].河北日报,2008-07-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