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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新闻传播中的速度崇拜

2011-08-15

关键词:速度信息

樊 葵

(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 310036)

媒介与大众传播研究

反思新闻传播中的速度崇拜

樊 葵

(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杭州 310036)

在当代速度文化中,新闻领域最具代表性。“新闻要快”被看作天经地义的常识,现代媒介技术在硬件上更是有力地强化了这一理念。然而,过于崇拜速度正在给新闻文化造成某些破坏性,如疏于事实真相的探寻和内核的挖掘,带来新闻思维简化、理解危机和历史感的弱化,造成职场焦虑等。

新闻传播;速度崇拜;媒介时间;信息焦虑

速度是对时间和空间的同时征服,追求速度几乎是人类的天性和最强烈的欲望之一。对现代速度现象进行了深刻研究的法国学者保罗·维利里奥从技术相对人类文明的变革角度中,看到了“速度的决定性的重要性”,看到每次技术革命的结果都是速度的提高[1](P.192)。在当今这个崇拜技术的时代,速度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从交通工具的运行、信息资讯的传输、竞技体育的角逐、乃至一个国家的经济发展指标,速度都成为最核心的评价标准和目标。被技术和欲望不断放大的速度因子还在继续膨胀,一种以速度角力的极速文化正在形成。

当代速度文化中,新闻领域显然是最具代表性的景观。新闻要新、要快、要分秒必争,被看作常识。在现代技术的支持下,速度更是成为新闻运转的主要目标和特征,这个领域充满了崇拜速度的气息。然而,速度至上的新闻文化究竟给我们带来了什么?疾行在信息高速公路上的我们是否有必要对此进行一些反思?

一 速度:传播技术发展史的主线

理解媒介技术的变革历程,速度显然是一个核心维度。印刷媒介作为第一代技术媒介,使文字信息的机械化复制成为现实,改变了手抄文字低效率、小规模、高成本的缺陷,扩大了传播范围,构成大众传播的基础。而电报机的出现则意味着时空对远距离即时通讯的限制被彻底打破。电报的意义在于传播速度第一次从交通运输速度中分离出来,符号信息独立于物质实体而运动。“传播与运输这两个概念的同一性,无论在事实上还是在符号上都已不复存在”,“这是一个决定性的分离。”[2](P.162,167)当年电报机的发明者莫尔斯发出第一封电报“上帝创造了什么”,恐怕正是对信息化作电脉冲波在导线上疾行的速度感到震惊吧!

随后无线电报、电话、广播电视等电子媒介相继出现,人类进入电子传播时代。声、光、电的技术使信息流动进一步加速,瞬息万里,无远弗届,古人所谓“顺风耳”、“千里眼”的梦想变成了现实。特别是现场直播技术提供的即时性接触界面,实现了事件发生、传播与接收三者的同步性。“由于电视新闻直播节目,寰球同此凉热”[3],人们被带入“此时此刻”正在发生的各种事件中,与远方建立起第一时间的联系。

如今,互联网的发展更是开创了一个极速传播的时代,“计算机标志着一个新的时间定向,计算机的速度是 10亿每秒,远远超出人的感知极限,在此之前,速度从未超出人的意识范围”[5](P.148)。先进的数字技术、宽频无线技术极致地压缩时间,“时间被界定为可以小到百万分之一秒、千万分之一秒的生态龛,换言之,时间可以小到可以被描述但无法被经历”[3](P.182)。没有重量的比特以光速在全球范围传播,即时传播实现的普遍到达将“地球村”这个富有乌托邦色彩的想象变成了可以感触的现实景象。

回顾漫长的人类传播史,就是一部不断加快传播速度、摆脱时空束缚的历史,从印刷媒介到电子媒介、网络媒介,每一次传播革命的结果都包含了速度的提高——更快地把信息传到更远的地方。速度作为技术的必然产物,因而也成为技术最突出的特点和最严密的逻辑,在技术崇拜的今天,速度自然变成了像传统宗教一样强有力的信仰和价值观。

二 速度:新闻传播的核心价值

电报开辟了新的传播通道,更谱写了新的传播信条。很少有人知道 1844年 5月,莫尔斯除了发出“上帝创造了什么”这条有名的电报,还发了另外一条——“你有新闻吗?”他显然洞察了电报之于新闻的意义。新闻从来都是追求时效的,电报开创的“电报新闻事业”进一步点燃了对时效的热情,它“戏剧性地改变了报纸读者看待身边世界的方式,‘最新电讯’很快成为了多数日报固定刊登的稿件,读者因此感受到了新闻的及时性,‘新闻’和‘报纸’几乎成为了同义词”[6](P.16)。新闻价值谱系中,速度、时效被赋予了决定性的优越地位,成为新闻报道最重要的原则。“无论事件多么显著,与多么有名气的人有关,新闻价值都会随时间而锐减”。[7](P.79)报纸时代的 TNT(Today News Today)时效标准如今早已不值一提,电视的ENG摄录同步技术加之电波传送,重建了新闻的NNN(Now News Now)时效目标,事件发生的时间、新闻生产传递的时间、新闻接收的时间被压缩至近乎完全重叠。在这样的速度衡量尺度下,所有的媒体从业人员都不可避免地陷入激烈的时间角逐中,传播者之间的竞争很大程度上演变成了速度的竞争。每一家媒体都力争第一时间赶赴新闻现场,第一时间发布信息,他们调用一切追求速度的技术手段,现场直播、现场连线、整点新闻的多时段版本、网络新闻的及时刷新、新闻的即时插播、电视屏幕下方的滚动新闻,借此建构出一个快速变幻的媒介世界。

由此,速度所仰仗的技术也就不再只是一种资源和手段,而变成了目的本身,各种展现速度的技术和传播形式走到了传播前台,成为传媒自我展示和与他者竞争的核心内容。大量为直播而直播、为现场而现场、为连线而连线、为插播而插播的信息,跳伞式地蜂拥而至又一轰而散。对受众而言,他们早已习惯了播音员用急迫的口气发出提示“以下是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也许因为电子传播技术培养出的共时感知、共时体验的偏好,人们更容易宽容一条因为追求时效而缺乏深度甚至内容有所失实的新闻,却无法谅解一条因为追求真实或深度而失去了第一时效的新闻,那被看作是媒体的无能。在痴迷传播速度的倾向上,传播者和接收者惊人一致。

我们注意到速度文化更深刻的影响,例如它是如何塑造传媒人一蹴而就的思维方式的。对现时性的绝对追求必然压缩思维展开的空间,因此“面对过量的事件,新闻判断必须程序化,新闻部这一组织也必须像工厂一样作业”[3](P.168)。从寻找新闻线索、判断新闻价值、分析原初材料到挖掘报道主题、斟酌表达形式,原本繁复的新闻加工过程只能调用点状思维、平面思维、经验思维、从众思维这些快速型的思维方式来加以简化,力求新闻这种计时商品的成本最小化和效益最大化。再来看看“倒金字塔”这种新闻叙事最常见的结构类型,它一直被看作是当年电报技术不成熟的产物,而事实上,它能够推而广之、沿用至今,成为一种金科玉律般的写作模式,更主要的是因为它内含某种简便的思维定势、快捷的叙述节奏和直接的理解通道,最大程度地契合了这个领域对速度的服从。所谓按照新闻价值由大到小来安排结构顺序更多就是结果在先的策略,既避免了写作者过多的构思,对信息接收者也有先声夺人的效果,使之与事实的联系建立起最短的通路。结果优先,来龙去脉被草草置后,甚至对于编辑修改稿件也是最为便捷的,只要从后往前删改即可。至于文中大量运用跳笔、采用断裂行文法,既形成新闻特有的跳跃式节奏,又避免了起承转合的讲究,俭省而高效。这表明经典的倒金字塔结构并不仅仅是一种结构类型,它可以被理解为昭示传播速度的一个标本。

从新闻场整体的运行节奏,新闻思维的秉性,抑或新闻具体操作的规则中,无不折射出这个领域对速度的极度痴迷。当人们在崇拜心理的驱使下去追逐速度时,速度就不再单纯是事物变动的内在节奏,它变成了一种代表发展、先进、现代、实力的外在标识,进而演化为一种价值观。快速、及时和即时已经成为现代传播最核心的价值元素,成为不容置疑的信条和理念,成为整个新闻传播系统最主要的运转特征。

三 速度:一个应该被反思的新闻问题

速度带来效率、自由、快感的同时也带来了某种压迫感,这已引起人们的反思。美国医学家拉里·多西首创“时间病”一词,用于描述因感觉“时光飞逝,怎么也不够用、必须加快速度迎头赶上”而产生的时间焦虑症。保罗·维利里奥对技术速度同样充满了忧虑。这样的视角启发了对新闻追求极速的某种反思。传播速度加快了精神和思想的行走,精神由此获得了更广阔的漫游空间,这是速度对人的解放。然而,“人类在享受传播速度带来的传播自由的同时,不得不受其操纵,这是现代传播文明的一个悖论!”[8]

(一)被牺牲的价值:真相和深度

西奥多·罗斯扎克在谈到政治新闻时曾指出:“反映政治动向的新闻不应该仅仅告诉公众一些简单的信息,也不是将来会进入数据库的原始事实资料。它应当根据言之有据的社会政治思想作出专门的调查和解释,它要告诉公众应当注意哪些问题、事情的前因后果、哪些是危险信号、有哪些幕后活动、总的趋势如何等等。能够回答这些问题的是能够决定信息价值的思想。通常一名优秀记者的任务是透过成吨的令人迷惑的过剩数据发现真相。”[9](PP.154-155)一位欧洲政治家也曾说过:“不要告诉我发生什么事,而要告诉我发生的事意味着什么。”他们同样指出了新闻的立足点应该是发现真相和寻找内在的意义。然而,真相、深度、意义这些需要时间成本才能获得的东西与速度之间有着某种天然的矛盾性。对于新闻工作的职业特征,恩格斯有过一段十分精彩的论述。他在 1889年 12月 9日致康拉德·施米特的信中说道:“通过这个工作 (新闻事业,笔者注),你会在各方面变得更加机智,会更好地了解和估计自己的力量,更主要的是会习惯于在一定期限内做一定的工作。但是,从另一方面看,新闻事业使人浮光掠影,因为时间不足,就会习惯于匆忙地解决那些自己都知道还没有完全掌握的问题。”[10](PP.318-319)他将速度和深度的矛盾作为新闻职业的特点来看待。

过分强调速度,真相、深度这些价值最有可能遭到剥离和抛弃。真实被奉为新闻的生命,而事实上真相往往深藏于现象的背后,存在于事物与事物的复杂关联中,并非瞬间俯拾可得,这与新闻报道争分夺秒的时间观难以协调。尤其是事实发生的第一时间,刚刚赶到现场就要发回报道,无暇细致核实与深入思考,记者只能尽量着眼于基本新闻要素的准确,曝光那些他所能看到和听到的,至于这些是否就是事实的真相,由于昂贵的时间成本而被弃之不顾。传播新闻似乎不是为了寻找世界的真相,而是为了证明世界是如此变动不居。2002年 3月 29日,一则比尔·盖茨遭暗杀身亡的消息通过国内各大网站和手机短信等形式迅速传播,事后被证明是西方愚人节的一条愚人新闻。这原本是很容易核实的新闻,其误传就是因为没有媒体愿意错过第一时间传播如此吸引眼球的惊愕之事。新闻速度常常与震惊相互伴生,却可能与真相背道而驰。

过于强调即时性的新闻不可能采用一种连贯的叙述方式深入阐述事态的演化过程,时间压力造就了扁平而缺乏深度的媒介逻辑。布迪厄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电视并不太有利于思维的表达”,因为时间上的竞争带来电视传播“紧急性和快速思维”的特点,而“具有思想的思维的展开本质上是与时间紧密相连的”。快速思维的结果便是电视总在传达“固有的思想”,“福楼拜所说的‘固有的思想’,是指所有人业已接受的一些平庸的,约定的和共同的思想,但同时也指一些在你接受时实际上早已被认可的思想,所以并没有一个接受的问题”。“当你道出一个‘固有的思想’时,看上去好像是在发问,但问题实际早已解决,交流只是一瞬间的,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交流并不存在,或者说只存在表面上的交流。”[11](PP.28-30)简单肤浅确实已经成为新闻文化的一块软肋。

通过新闻,人们可以更多更快地感知这个世界,但并不意味着更好地理解了这个世界。维利里奥的速度学就深刻地指出了“理解性的危机”这一问题,他说:“我们正生活在一个技术短暂性的系统里,在这种系统里,作为评判标准的持久性和物质支持已经被个体的瞬间视觉和听觉所取代。”[1](P.194)理解需要在一个稳态的结构中完成,新闻并不提供这样的结构。新闻本身只建构了解的框架而不提供理解的空间。丹尼尔·贝尔提出过“新闻不再是客观报道,而是主观译解”的设想,但这显然不符合新闻界的主流观念。新闻所崇尚的客观不管是基于媒体的社会定位、新闻的社会功能还是一种巧妙的市场策略,它实际带来的结果是新闻通常只描述事实而不解释事实。“围绕新闻组织的媒体系统可能有丰富的信息,无数的发生的事件提供成批的数据,但在认识和理解上却相对贫乏。它不提供背景材料和阐释性框架来让人们产生联想、看到‘广阔的画卷’,理解什么力量形成了现在的情势或能如

何改变它们。”[12](P.35)

理解必须建立在深度认知的基础上,这同样也不是新闻所能提供的。急速狂奔的新闻媒介不可能在任何一个所谓的焦点和热点上逗留太长的时间,新闻热点、突发事件、奇闻轶事,一切都在以令人眼花缭乱的节奏进行切换,变成一个个快速推进到眼前的镜头,超出了人们的经验和知觉能力,观看者只能浏览无法静观,只能跟进无法反思。变化越来越快的外部世界支离破碎,与此对应的内心世界也因此充满了飘忽感,这正是瞬时极速传播对人的整体知觉和理解力的破坏。

“我们确实生活在一个速度被神化了的时代——人们已经发展到更多地是用速度而不是来龙去脉去描述事物的地步……”[13](P.4)当追求速度变形为痴迷和崇拜速度时,新闻领域正在为此付出代价。真相的缺席、传播者的“快速思维”而带来的“固有思想”、大众的“理解性危机”,这些都已经偏离了新闻传播的初衷和本质。

(二)“今天的世界”

“上面报道的,就是今天的世界”,这是 CBS已故著名新闻主持沃尔特·克朗凯特曾经在《晚间新闻》中惯用的结束语。永远都是“今天的世界”,“今天”才是新闻所维系的最重要的时间,这种极速的实时传播正造就出一种以“瞬间性、零散化和无序性为特征的‘媒介时间’”[14]。现时、当下和此时此刻在新闻时间维度上具有绝对的至上性,这种时间取向正在扭曲新闻的功能。新闻原本是反映现实、认识现实世界的窗口,然而过于注重报道的即时性,其结果却是连绵不断的现实被割裂成一个个没有内在关联的热点和一连串瞬间发生的随意变化。

新闻的时间观过于重视当下而忽略过去与未来,时间的恒久价值并不存在于新闻的视野中。詹明信在揭示后现代主义的内在逻辑时,曾以大众传播的影响作为典型来加以论述,他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历史感的消失。他说:“我只能就着一个重要的题旨揭示这一点:即历史感的消失,那是这样一种状态,我们整个社会系统开始渐渐丧失保留它本身过去的能力,开始生存在一个永恒的当下和一个永恒的转变之中,而这也把从前社会构成曾经需要去保存的传统抹掉。”[15](P.318)霍米·巴巴在《文化的定位》一书中提出了类似的观点:“与将连续时间像珠子那样串联起来的、试图建立起连续的因果关系的死去的历史之手不同,我们现在面临沃尔特·本杰明描述的、历史的同一过程中一个单一时刻的爆发,它建立了一种认为现在指的是‘此时此刻’的概念’”。①转引自弗雷德里克·杰姆逊《全球化的文化》,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 ,第 139页。乔治·奥威尔甚至认为我们有可能制造出没有过去和将来的“永恒现在”的文明。

“今天的世界”扩张了人们对世界的横向感知,却未必有助于纵向有序的深度认知,詹明信甚至指出:“媒体的信息功能可能是帮助我们遗忘,是我们历史遗忘症的中介和机制。”[15](P.318)在信息加速流动的过程中,一个新的“今天的世界”很快替代了上一个“今天的世界”,即便是新近的经验也被飞快贬入过去时,被迅速放置到记忆的盲区。大众的兴趣随着传媒不断翻新制造的热点飘移,只有当下没有历史,只有新闻没有记忆,只会关注流动的现象而无意于持续恒定的主体。这与新闻作为一种历史记录的功能是否背道而驰?

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新闻的时间观不仅可能造成历史的遗忘,还可能带来对时间和现实的迷乱感。一个接着一个的飘忽不定的“今天的世界”打断了时间的连贯性,布阵了一方零散无序的时空迷局。“当现代人面对那瞬间而至的闪烁不停的电子媒介的信息时,感到的不是一种没有规定性 (无论是‘过去’的规定性还是‘未来’的规定性)的自由和解放,相反,却是一种阵阵袭来的空虚和失落,人们也变成了时间陌客、只沉迷在紧迫和瞬间中的‘现在人’”。[8]穿梭在如此的时空迷局中,精神总是寄生于远程通讯带来的即时瞬间和依附于他处,一方面是快节奏的变化带来的兴奋和快感,一方面却是对真实现实的冷漠和麻木,一种迷失方向般的眩晕感和错乱感油然而生。新闻以这样的方式反复而又无规则地建构和刺激着人们的精神世界,其带来的心理冲击令人担忧。

(三 )信息焦虑

传播速度带来的效率主要表现在信息量的几何级增长。表面看来,这为大众提供了信息选择的自由,但相对于个体处理信息的实际能力,如此巨量的信息显然超出了人们的承受极限,过快过量的信息流与人们处理和利用信息的有限能力已经构成现代社会的一大矛盾。美国学者沃尔曼出版的两本著作《信息焦虑》和《信息饥渴》,其书名就敏锐地概括了现代人在信息洪流面前的尴尬与无奈。这确实是一个充满饥渴和焦虑的时代,焦虑是对极速的第一反应,“人们在技术速度面前,若不想被世界所抛弃,就不得不成为摄取信息的贪婪者”。[1](P.193)他们如饥似渴地想知道最新最快的消息,这种渴望近乎到了一种偏执的程度。一篇博客文章为“信息饥渴症患者”描画了一幅生动的画像:

他们早晚关注着世界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其范围之广之博,即使是最了不起的博士也不可能当其万一。从波黑战争到洋垃圾,从日本的飞机坠毁事件到蔓延非洲的最新的爱播拉病毒,从英国的疯牛病到中国海关动植物检疫机构发现地中海实蝇,从午夜零点的电视节目到某个明星家养的宠物狮子狗的妊娠反应,从某个计算机软件的版本更新到新出产的妇女卫生巾的含菌量……对信息饥渴症患者来说,关键的不在于这些信息的内容,而在于了解信息的行为。②见北美中文博客网,http://www.mmmca.com/blog_u1721/p_full/21403.htm。

他们强迫性地要求即刻进入新闻的各种路径保持通畅,以时刻在线的方式与外部世界保持零距离的同步对接。当没有得到相应的信息刺激时,就会感到紧张不安或情绪低落;如果获取信息的渠道因为某种原因发生堵塞,则会在心理上感到极度不适。例如 2006年 12月,由于台湾地震导致海底光缆损坏,中国内地与美国、欧洲的通讯与网络发生中断与堵塞,据报道,很多人尤其是城市白领都因此受到情绪上的影响。信息焦虑者同时具有极其强烈的技术适应的紧迫感,奋力追随迅猛发展的传播技术。他们对网络的链接速度永远感到不满,对硬件设施不断升级换代,并非仅仅因为功能上的需求,更主要是为了排解不能适应新技术变革的压抑感。在这个过程中,获取信息的手段变得极为迅捷,而与此相对的是主体对信息真伪优劣的分辨力和对信息内涵的理解力显得越发滞后,新的焦虑又由此生成。“由于在我们真正能够理解的信息与我们认为应该理解的信息之间存在着持续增大的鸿沟,对信息的焦虑感产生了。事实上,信息焦虑是数据与知识之间的一个黑洞。在信息不能告知人需要了解的东西时,它就会出现。”[16](P.18)

新闻运作的紧张节奏对新闻从业者造成的影响更为直接和明显,记者们牢牢地被时间束缚,追求报道的实时性迫使他们面对各种混杂不清的现象必须作出瞬间判断,自身可能尚未消化理解但又必须迅速加工出新闻成品,这正是所谓的“实时专制”。这个过程很容易造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时间上的紧张感和精神悬浮的空洞感直接导致了新闻的职场焦虑。如前文所述,化解此种焦虑的方略通常是选择简单化、机械化的思维方式和报道模式。

媒介技术日新月异的加速发展也是导致新闻职场焦虑的重要原因。刚刚掌握电脑的性能,又进入了三网融合的时代,新闻职场人不仅要及时学习新技术,还要不断适应新技术带来的连锁反应。美国马里兰大学新闻学院院长托马斯·昆克尔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谈及新媒体和网络传播,发出了这样的感慨:“5年前,我们知道什么是好的,我们知道给学生讲什么,但现在我们不知道该教些什么给学生,不知道什么东西在 5年后还管用。”[17]也许,这个变化的频度还在加快。海德格尔曾指出:“由于是人将技术推向前的,他是作为一种展现的途径 (way)而加入到这个征召系统中去的。”[18](P.103)在从事技术活动、推动技术展现的同时,人本身也被纳入到技术本质展现的系统中,即“人本身成了技术系统中的持存物”。新闻速度的提升离不开媒介技术的发展,速度对技术的依赖又迫使人的身心节奏不得不跟上机器的速率,于是产生一种疲于奔命无所适从的焦虑感。

四 延伸开来的一点思考

《纽约时报》曾因为报道李文和案出现失实而发出更正启事,其中写道:“即使最好的新闻调查工作也是在时间期限的压力下进行的,(我们)只能够根据当时可以得到的信息作出最好的判断。”这种托词自然无法开脱媒体的失误,但确实在某种意义上道出了新闻运作的特点。新闻要新、要快,这显然是业界内外公认的不容置疑的常识,现代技术又在硬件上有力地支撑和强化了这一理念。然而,快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依靠速度就能实现新闻目标吗?有时恰恰相反,因为事实通常是一枚坚硬的核桃,过于屈服于时间压力就无法敲开真相、无法找到内核,就只能生产出一堆浮光掠影的碎片,随之也就可能带来理解的危机、记忆的惰性,新闻反倒可能成为通向世界的一座断桥或一条歧路。可见,对于常识性的问题,人们有时候更需要作一些反思。

这确实是一个速度被神化的时代,一切都在高速运转,人人感同身受,被裹挟其中。米兰·昆德拉在《缓慢》一书中感叹:为什么缓慢的乐趣消失了呢?以前那些闲逛的人们到哪里去了?速度意味着进步的同时是否也昭示了一种现代性的脆弱——脱离实际变动的内在节奏和真实目标而被动前行?

人们已经越来越意识到过度依赖和崇拜速度所付出的代价,意识到“时间病”的危害,一种被称为“慢生活”的概念正在风靡,以对抗速度至上的价值体系。非常有意味的是,其中一本宣扬“慢生活”策略的书《放慢生活脚步》,其作者加拿大人卡罗·奥诺德正是一位新闻记者。

[1]乔治·瑞泽尔.后现代社会理论 [M].谢立中,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3.

[2]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4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3]詹姆斯·W·凯瑞.作为文化的传播:“媒介与社会”论文集[C].北京:华夏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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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斯图亚特·艾伦.新闻文化 [M].方洁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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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西奥多·罗斯扎克.信息崇拜——计算机神话与真正的思维艺术[M].苗华健,陈体仁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4.

[10]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 37卷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

[11]布迪厄.关于电视[M].许钧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

[12]格雷厄姆·默多克.以媒体为中介的现代性——传媒与当代生活[J].学术月刊,2006,(3).

[13]R·舍普.技术帝国[M].刘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

[14]卞冬磊,张稀颖.媒介时间的来临——对传播媒介塑造的时间观念之起源、形成与特征的研究 [J].新闻与传播研究,2001,(1).

[15]詹明信.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 [M].北京:三联书店,1997.

[16]沃尔曼.信息饥渴——信息选取、表达与透析 [M].李银胜,等译.北京:电子工业出版社,2001.

[17]风端.你,网民,当选《时代》周刊 2006年度人物 [N].南方周末,2006-12-28(D29).

[18]黄万盛.危机与选择[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

A Reflection of the Speed Worship in New s D issem ination

FAN Kui

(School of Humanities,Hangzhou Nor malUniversity,Hangzhou 310036,China)

The speed w orship in new s dissem ination is a typical example of contemporary speed culture.N ews spreading m ore quickly has been a universally accepted principle which is strengthened by m odern m edia techniques.However,the extrem e chasing speed is harm ful to new s culture.The perniciousness includes the negligence of truth and intension of new s,over-simple m ode of thinking,the crisis of comprehension,the reduction of historic feeling and occupational anxiety,etc.

news dissem ination;speed w orship;m edia tim e;inform ation anxiety

G210

A

1674-2338(2011)02-0062-06

2010-10-23

樊 葵 (1970-),女,江西南昌人,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从事新闻传播研究。

沈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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