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中国学术的谱系
2011-08-15王明德
王明德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近代中国学术的谱系
王明德
(潍坊学院,山东 潍坊 261061)
学术谱系是以学术大师为中心而形成的特定学缘群体中的一种复杂学术关系。在近代学术史上,许多学术大师以传承学术薪火为己任,开山立派,广收弟子,形成一个个傲峰相对的学术谱系。学术谱系是学术进步的阶梯,近代中国学术就是在一代代学人手中薪火相传、发扬光大的。
学术;谱系;传承
学术是薪火传递的事业,学术薪火的传递是一代代学人承继前贤、开创未来的学术创新活动。这种学术薪火的传递是在特定的学缘群体中进行的。学术谱系就是以学术大师为中心而形成的特定学缘群体中的一种复杂学术关系。这种学术关系是中国学术血脉流布传延的重要方式,也是中国学术发展的重要阶梯。学术谱系犹如家谱,具有清晰的脉络和严格的规定。学术谱系亦是学术领域中的一种客观存在,在经过长期的筛选之后保留下来的一种复杂学术关系。探讨学术大师与其弟子学术思想的传承和近代学缘群体的形成、发展与流变,梳理大师与弟子的学术传承事迹、学术成就、学术风格及师弟关系,将有助于彰显大师的治学方法、道德品性和人格精神,展示学术文化是如何在一代代学人手中薪火相传、发扬光大的。
一、近代学术谱系是以学术大师为中心而建立的一种学缘关系
晚清以降,列强凌侵,主权沦丧,空前的民族危机和“千古未有之大变局”的现实,强烈地刺激着国人。无数志士仁人、英才俊杰莫不殚精积思,探索救亡之道。他们各创新说,广立范式,期于救国,于是形成一个百家争鸣、众说竞胜的学术繁荣景象,一批学术大师脱颖而出。他们筚路蓝缕,攘臂前行,以深厚的国学根底,融会中西,贯通古今,在不同领域里开创新风,领导了不同时期的学术潮流,擘画了近代学术研究的新领域,他们的成就绘就了近代中国学术的辉煌一页,他们为呼唤中国社会革新和革命发挥了重要作用,为启发民智、激励民气、唤起民众和再造中国作出了重要贡献。近代史上,许多学术大师以传承学术薪火为己任,开山立派,广收弟子,以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的精神,口薅舌耕,循循善诱,立德立言,孜孜于真理的阐释,学术的昌明;苦心孤旨,开掘近代学术的神韵与灵根,把学术的火种撒遍天下。他们大智远引,穷经皓首,潜心著述,融思想之火花,倡一家之学说,为先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耗尽毕生心血打造气象恢弘的一座座学术丰碑,一次次撞响黄钟大吕,在近代学术史上形成一个个傲峰相对的学术谱系,构筑起一个个金碧辉煌的学术重镇。在他们理性之水的浇灌和信念之手的扶植之下,近代学术之树根深叶茂,亭亭如华盖,学术血脉得以周行上下,生生不熄,历久弥新[1](引言)。
传统学术谱系的建立,主要是是靠“师承”与“家法”的维系与支撑。所谓学术师承,就是导师与弟子及再传弟子在遵循“师法”与“家法”的基础上传承学术,代代相续的学术活动。师承与家法是学术进步的阶梯。子贡说:“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则不见百宫之富,宗庙之美。”[2](子张第十九)意即其师者学问高深,求学者必入师门,方可得其门径。学无师无以得高明,术无承无以得传薪。传统学术十分讲究师承与家法。在传统教育体制下,学术血脉的流布主要通过“家学”与“师承”。即使到了近现代,在新式教育制度逐步确立的情况下,学术传统的延续也主要是通过“师承”。近代的师承之风依然盛行,师出名门、师承名师者,比比皆是,而且名师出高徒,一个个学术巨匠或著名人物,常常与另一个学术大师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譬如康有为之于梁启超、陈千秋、麦孟华;梁启超之于蔡锷、徐志摩、杨树达;俞樾之于戴望、朱一新、章太炎;章太炎之于钱玄同、黄侃、周树人;王国维之于徐中舒、蒋天枢、王力;钱穆之于余英时、严耕望,何兹全:顾颉刚之于谭其骧、何定生、朱土嘉;陈垣之于郑天挺、白寿彝、韩儒林、方国瑜、柴德赓等,他们构成一个个灼灼生辉的学术星座。学术之师承有多种形式,有业师授受者,家学相传者,私淑遥承者等。业师之授受与家学之相传固然能够得其精髓,继其学统,而私淑遥承者,亦能服膺师说,承其脉绪,光大其学术。无论何种形式,都会使学术事业在薪火传递中不断推陈出新,发扬光大,焕发出内在的生命力。
学术大师是民族的精英,思想的先觉,学术的昆仑,同时也是学术的一面旗,一盏灯和一架桥,是弟子成才的人梯。他们处在某一学术领域的制高点,具有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洞察力,拥有更多的学术资源和人脉。他们所营造的良好学术氛围,所搭建的一流学术平台,能够为弟子的成才创造更优越的外部条件,并能很快将弟子推到学术的前沿,成为某一领域的新秀。弟子在学术道路上能够获得大师指点,必将大有裨益。俗谚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虽是夸张,但也足以说明大师点拨的重要性。大师给弟子灌输和加强的不仅是知识和技能,而且是价值、规范、方法和思想。一般的学者,犹如摆渡的艄公,能将学生带到知识的彼岸。但大师却不同,他不仅要给予学生必要的知识,此谓“授之以鱼”,更重要的是要给学生以“造血”的能力、“打鱼”的本领,此谓“授之以渔”[3]。只有这样,弟子才能更快地进入学术的殿堂。
二、近代学术在生生不息的学术谱系中传延流布
大师之伟大,不仅在于他们的精深学问和高尚人格,更在于他们慧眼识才、真心爱才、倾力育才的本领和奖掖后进的精神,在于他们对弟子所产生的凝聚力、吸引力和向心力,在于以他们为中心而形成的一个个独具魅力的学术谱系。大师是不同学术谱系的创建者。大师与围绕在大师身边的众多弟子一起构成一个个学术星座,照耀着近代中国的学术星空。这些学术星座按照地域、师承、学术源流的不同而形成不同的流派和分支,各门各派之间界线分明,为学论文各有成法,学术风格迥然相异,从而构成一个个独具特色的“学术师承圈”。俞樾是晚清国学大师,身后留下煌煌五百卷《春在堂全书》,同时他又是教育大家,前后掌教紫阳书院、诂经精舍达33年之久。门下桃李芬芳,英才辈出。维新名士宋恕、今文经学家崔适、艺坛宗师吴昌硕、学问大家章太炎、戏曲才女刘清韵、著名学者黄以周、戴望、朱一新等,皆出其门下。康有为不仅是近代史上伟大的思想家和改革家,而且又是著名的学问家和教育家。他以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为乐事,广收门徒,诲人不倦,从万木草堂起,前后从学者或拜门、私淑者,总数约在千人以上。梁启超、陈千秋、陈焕章、麦孟华、潘之博、徐勤等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梁启超堪称近代史上“第一政治家和教育家”。他主持的时务学堂“养成了若干勇敢有为的青年”,在近代历史上做出了杰出贡献。他晚年出任清华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之一,致力于讲学和培养人才工作,其学术思想影响了一代人。钱穆不仅是一位史学巨擘,更是一位教育巨匠,他“年十八抗颜为人师”,直至九十二岁告别杏坛,培养出一大批弟子。这些弟子遍布学林,又各自培养了自己的学生,构成当今史坛一个颇具特色的学术谱系。章太炎上承俞樾的国学衣钵,下开一个学术流派,在其周围聚集了一批著名弟子,如钱玄同、黄侃、吴承仕、朱希祖、沈兼士、马衡、周树人、周作人、许寿裳、曹聚仁、马宗霍、孙世扬等,他们在近代中国学术史上占有显著位置。
学术发展有自身的规律,学术谱系的创立是一个过程。学术大师的出现不可能是平地而起,自我为尊,而总是有所因借,有所师承。学术大师的出现既有时代呼唤的因素,又是数代人努力的结果。清初著名诗论家叶燮(1627-1703)从诗学角度对学术传承的规律作了深刻阐述,他说:“夫自三百篇而下,三千余年之作者,其间节节相生,如环之不断,如四时之序,衰旺相循,而生物成物,息息不停,无可间也。……夫惟前者启之,而后者承之而蓝之;前者创之,而后者因之而广大之。使前者未有是言,则后者亦能如前者之初有是言;前者已有是言,则后者乃能因前者之言而另为他言。总之,后人无前人,何以有其端绪,前者无后人,何以竟其引申乎?”[4](卷二)诗学如此,其他学术何不如此。学术血脉的流布,学术流派的发展和学术思想的发扬,无不是代代学人承继前贤、开拓创新的学术活动所营造的结果。康有为能够成为一代思想巨匠,既有家学思想的渊源,又有岭南名师朱次琦的指点,而康有为的渊博学识和高超的教育艺术,又造就了一批出色的弟子,梁启超、陈千秋、潘之博、麦孟华等就是典型代表。梁启超上承康有为的学养,下启蔡锷、林圭、李丙寰、范源廉、杨树达等弟子的成就,继承其学术衣钵的还有姚名达、吴其昌、杨鸿烈、刘节、谢国桢等。王国维作为一代学术大师,造就出了众多人才,诸如姜亮夫、徐中舒、朱若圃、戴家祥、吴金鼎、谢国桢、蒋天枢、史念海、姚名达、罗根泽、陆侃如、王力、董年伯、赵万里、刘纪泽、杨鸿烈等,皆出其门下。胡适是中国现代史上学贯中西、开一代新风的学术大师。他曾师从实验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杜威,自己又培养出一批有成就的弟子,顾颉刚、傅斯年、俞平伯、周汝昌、罗尔纲、吴晗、唐德刚等都出其门下,他们都在自己的领域内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在一个人的周围聚集了那么多有才学的人,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一个大师,一个学派,一个师门,其发生发展的历史,就是一部生动的学术发展史。
三、良好的师承关系是学术发展的内在根据
大师在弟子面前所表现的道德力量和人格魅力及其清新自由的教育理念、严谨认真的治学态度、甘为人梯的孺子牛精神,必然会对弟子产生一种磁石般的凝聚力、吸引力和向心力,以至于在日后弟子的生命追求和人生轨迹中都会感受到老师的影响所在。弟子不仅从大师那里师承了知识经验、治学方法和学术思想,更为重要的是学会了如何做事做人的道理。当然,师生之间的影响是双相的,学术观点的相互激荡,事业上的相互借重,生活中的彼此关爱等,都在常理之中。老师也必然从弟子那里得到启发,受到鼓舞。更主要的是:大师之伟大还在于他们能够培养出成就卓著的弟子,而成功的弟子更能章显大师的声名。
学术和学术谱系在本质上是一个开放系统,但不可否认学术谱系一经生成,会趋向于封闭性,从而与学术的开放性之间形成一种紧张关系,然而这种两极之间的张力结构恰恰是学术得以存在并不断延续的内驱力。学术谱系的意义和价值就在于维系学术的连续性,并为学术积淀提供内在逻辑和学术建制的双重保障[5]。在学术谱系中,“师之所存,道之所存”。重视师承关系不是自存门户。“学者不可无宗主,而必不可有门户”[6](P52)。事实上,不少学有所成的弟子决非师出一门,而是师出多门。他们奉行“转益多师是汝师”的从师之道,从不固守家法,而是左右采获,惟是而从,故能在学术和事业上取得突出成就。因此说,不少弟子的师门户限难以界定。梁启超、陈寅恪、王国维、赵元任四导师在清华国学研究院培养出众多有成就的弟子,很难理清这些弟子的师门户限。追求学术的真知和良好的师承关系以及唯是而从的治学态度,是推动学术进步的动力。近代中国学术就是在这种学术谱系内部的封闭性趋向与学术开放性之间的张力结构中不断传延和发展的。
在大师与弟子之间,最值得记住和珍视的要算师生情谊。老师与弟子因学相聚,得缘而合,一旦他们相遇,彼此的命运便连在一起,并形成一个相对稳定的人际世界。在这个特殊的人际世界里,老师视学生如赤子,弟子事老师如父兄,彼此之间是真切的关爱,至诚的祝福,不尽的牵挂和浓浓的情谊,曾有许多师生真情关爱的故事传为美谈。当然,在师生日常交往中,由于彼此在个人性格、志趣爱好和政治主张等方面存在差异,免不了会有龃龉,甚或反目,并由此带来深深的感情伤害。但无论如何,一旦他们有了这种师生名分,便永远在他们的人生中留下值得珍惜的美好回忆。
(本文的写作得到了华东师范大学谢俊美先生的指导与帮助,谨在此致以衷心的感谢!)
[1]田玉洪.陈寅恪和他的弟子[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9.
[2]论语[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6.
[3]郭飞.科学史中的师承关系初探[J].西华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4).
[4]叶燮.原诗[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
[5]何中华.“学术良知”和“学术谱系”何以会成为问题[J].探索与争鸣,2006,(4).
[6]章学诚.文史通义·内篇二·浙东学术[M].北京:中华书局,1956.
责任编辑:徐隆彬
2011-07-03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中国近代学术谱系研究”成果之一(项目批准号:08JA770027)
王明德(1960-),男,河南遂平人,潍坊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教授,历史学博士。
K0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288(2011)05-013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