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事小说兴起原因探析
2011-08-15赵旭
赵 旭
(沈阳大学文化传媒学院,辽宁沈阳 110044)
明清时事小说兴起原因探析
赵 旭
(沈阳大学文化传媒学院,辽宁沈阳 110044)
考察了明清两朝时事小说兴起的原因,指出时事小说虽然艺术性不高,但作为在特定历史时期兴起并随着不同历史条件发展、消亡的小说类型,它与当时变幻复杂的社会政治、经济、思想环境密切相关,体现出文人士大夫强烈的主体意识,具有独特的文化意义。文学传统、社会时局、思想空间和传播载体等多种因素共同推动了时事小说的兴盛。
明清时代;时事小说;传统;时局;传播
时事小说兴起于明末、清初和晚清这三个历史阶段。它“将刚刚结束或正在发生的重大政治事件直接作为创作题材,力求真实地将当时的政治热点问题表现出来,并且立场鲜明地表明作者的态度”[1]45。作为小说类型,其艺术水平并不高,但作为文化现象,其发生、发展与衰落则有一定研究价值。本文对明清时事小说的兴盛原因加以探析。
一、关注时事的文学传统
在中国文学传统中,作品对社会时事给予了较多关注。《诗经·秦风·黄鸟》以子车兄弟为秦穆公殉葬之事为题材,描绘子车兄弟“临其穴,惴惴其”的恐怖状态,发出“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的感叹。《左传·文公六年》载:“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之赋《黄鸟》。”[2]诗歌创作和本事几乎同步。《史记·李将军列传》载李广之子李敢“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而击伤卫青,后被霍去病射杀,而汉武帝对此则“讳云鹿触杀之”[3]。尽管涉及皇家,司马迁却采用了实录态度。“多为‘幽人处士’或‘方闻之士’‘因其尚志,率尔而作’”[4]179的汉魏六朝杂传也多有时事内容,如“保存较为完整,而且小说品格鲜明突出”[4]177的《曹瞒传》,其作者“系指三国时吴国人”[4]179,对曹操的描述无所顾忌,甚至直称其小字阿瞒。唐传奇也多以当时人的事迹为题材。如《霍小玉传》以李益为主人公《,莺莺传》更是元稹的作者自道。因此鲁迅先生说“唐人大抵描写时事”[5]。宋代“说话”中的“说铁骑儿”则是时事小说的重要源头。胡士莹以“说话”的“事”为标准,明确将其内容分为:①小说,②说铁骑儿,③说经、说参请、说诨经,④讲史书。认为“‘讲史’所讲的是‘前代’的‘史’(《通鉴》汉唐),而铁骑儿所说的却是‘本朝’的‘事’”[6]108。严敦易《水浒传的演变》也认为“说铁骑儿”“包括了农民暴力和起义以及发展为抗金义兵的一些英雄传奇故事,一些以近时的真人真事作对象的叙说描摹”[6]112。“说铁骑儿”的具体内容已不可确考,但从现存资料中还可看出,一些内容正是“刚刚过去或尚未结束”的时事。入明以后,小说创作中有关本朝的内容更多了,前期有《英烈传》,中期有《于少保萃忠全传》《皇明大儒王阳明先生出身靖难录》和《戚南塘剿平倭寇志传》等章回体小说,而短篇《沈小霞相会出师表》更是一篇纯粹的时事小说。在明末、清初和晚清这三个阶段,随着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的激发,文人阶层更加主动地关注时事,时事小说创作也应时而兴起了。
二、动荡不安的社会时局
时事小说是乱世的产儿。明万历朝被黄仁宇评价为“一个历史的大失败”[7],此后,朝政更加恶化,表现最突出的就是党争。尤其是“天启初年,那一般东林党人布满了朝局,凡是反对东林的人,都被摈斥。因此齐、昆、宣三党的人物像王绍徽、阮大铖、崔呈秀、魏广微、冯铨与东林不合的一流人物,都趁着机会起来,投到魏忠贤的名下,专与东林作对”[8]。时事小说常常以党争作为创作题材,有的本身就是党争工具,如被孟森称为“东林之传派,而与复社臭味甚密”[9]310的《樵史通俗演义》就表现出“吐东林之气”[9]317的倾向。此外,农民起义和外族入侵也成为时事小说表现的内容。
1644年4月,李自成攻占北京;一个多月之后,清军入关打败起义军占领北京;南京则建立了弘光小朝廷。动荡的时局促使时事小说家去关注起义军、南明政权和清军之间的角逐。李自成起义和明清鼎革成为清初时事小说的主要内容。但此时的时事小说家们已经没有了明末的激情,其作品更多的是对现实社会的客观记录和对明朝灭亡的冷静反思,如《樵史通俗演义》;此外,随着社会的逐渐安定,一部分时事小说创作则向媚俗的方向发展,如《新世弘勋》和《铁冠图全传》。
从1894年开始,中日甲午战争、戊戌变法、义和团运动等一连串重大政治事件对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时事小说创作又随之兴起。甲午战争前,中国虽然屡屡受挫于西方,但毕竟还维持着大国的自信。战争的惨败则使国人真正认识到革新的必要性。戊戌变法起,“这种政治上的革新运动,实在是中国自古未有过的大变动,也就是中国由旧的时代走入新的时代的第一步”,“古旧的中国总算有了一点近代的觉悟”[10]。各种政治力量纷纷提出各自的政治主张,求新、求变、求用成为晚清社会的主题。时事小说也为之所激励,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不同政治力量的宣传工具。如《捉拿康梁二逆演义》《大马扁》和《宦海升沉录》。
三、相对宽松的思想空间
明中后期,市民阶层不断壮大。“当万历以后,有一种似儒非儒似禅非禅的‘狂禅’运动风靡一时。这个运动以李卓吾为中心”,“他们的特色是‘狂’,旁人骂他们‘狂’,而他们也以‘狂’自居”[11]50,这显然是人的自我意识张扬的体现。同时,“士”和“商”之间的壁垒也被打破了,许多商人和文人有着密切的交往,文人改变了以往不屑与商贾为伍的清高态度,如冯梦龙,本身就从事商业活动。为了适应市民的阅读趣味,先前为人所轻视的小说和戏曲的地位也大大提升了。主体意识的强化,文化环境的改善,使文人能够主动地去关注当时的重大事件,独立发表自己的见解,这些都大大鼓励了时事小说的兴起。
清军入关以后,为了巩固政权,统治者采取了一系列“轻徭薄赋”政策来恢复经济,稳定社会秩序,对社会思想领域暂时还无暇顾及。相对宽松的思想环境使文人有了相对独立的空间,对社会人生予以思考,黄宗羲、顾炎武和王夫之是其中的杰出代表。嵇文甫指出他们“以经世致用实事求是相号召,截然划出一个思想史上的新时代”[11]171。这个阶段的时事小说创作有一部分就与“经世致用”的学风相呼应,对明朝的灭亡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如《樵史通俗演义》。
晚清,为了实现“富国强兵”的目的,一些开明的士大夫发起了旨在“师夷长技”的洋务运动,加深了对西方社会的了解。此后,向西方学习的步子迈得越来越大。1895年5月25日,传教士傅兰雅在《申报》登载“求著时新小说启”,又在上海《万国公报》登载有奖征文启事《求著时事小说启》,主张借小说写时弊,“立案演说,结构成编,贯穿为部,使人阅之心为感动,力为革除”。随着西方思想的传入,国民的民主意识也日益勃兴,不同的政治力量越发重视宣传的作用。尤其是在甲午战争失败之后,维新党人为了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极大地提高了小说的地位,如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说:“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12]把小说视为改造社会的有力武器,“一时间社会史式的小说似乎成了一种时髦”[13]。时事小说找到了用武之地,成为宣传政见、涤荡时弊和劝化人心的重要工具。
四、及时迅捷的传播载体
明中后期,印刷技术突飞猛进,这为时事小说的出版提供了保证。而且,随着商业因素的渗入,许多书商或召集作家进行创作,或亲自加入创作队伍,如冯梦龙就是身兼二职。同时,为了使作品能够畅销,广告宣传也得到了加强,这在客观上推动了时事小说的传播。
明末清初的《邸报》对时事小说的创作也起到了重要作用。如《樵史通俗演义》第三十二回“南京公议立新君,淮海沥血陈时事”载史可法所上奏章虽未得到朝廷重视,但“南京刻成一本,哪一个不买本看看。”可见其传播之广。许多时事小说作家正是通过《邸报》来获取创作题材的,甚至直接将《邸报》的内容大段摘抄到小说中,如《魏忠贤小说斥奸书·自叙》言其“偶阅邸报见杨大洪先生劾忠贤疏”,《凡例》又云其“阅过邸报自万历四十八年至崇祯元年,不下丈许”。《皇明中兴圣烈传》的作者西湖野臣则坦言其作品是“邸报中与一二旧闻演成”,《近报丛谭平虏传》则是由《邸报》和《丛谭》连缀而成,“近报者邸报”,小说结尾曰:“未知后事如何,俟事以论定,阅邸报再详。”足见其对《邸报》的倚重。
晚清,为了吸引读者,报刊必须迅速传递信息,并态度明确地对时事作出评论。如上海的《申报》在中法战争中派“本馆友人”“赴吴淞周览形势”[14]8。再如1895年的台湾保卫战,7月15日《申报》评论“台民之义声适足以震动天下,俾薄海内外闻之,知中国固大有人在。我君可欺,我民不可欺;我官可玩,我民不可玩”[14]50。报刊发行地大多在经济发达地区,如陈大康在《中国近代小说编年》中列举了205种刊载小说的报刊,指出“这些刊载小说的报刊中,约有45%出版发行于上海”,“上海实是近代小说的集中产生地”[15]。这些地方同样也是各种信息传播的集散地。报刊的繁荣使时事小说的发表有了稳定的载体,时事小说作者也能够获得及时可靠的信息,并依托报刊卖文为生,成为专职作家。晚清的时事小说中,《救劫传》和《中东和战本末纪略》连载于《杭州白话报》,《庚子国变弹词》载于上海《繁华报》,《邻女语》载于上海《绣像小说》,《镜中影》由循环日报社出版,《宦海升沉录》由实报社出版,黄小配曾是多家报纸的记者和撰稿人,连梦青则与天津《日日新闻》主持人方药雨交厚。报刊对晚清时事小说创作功莫大焉。
任何一种文学体裁的兴起都是由诸多合力促成的,时事小说也不例外。能够在明末、清初和晚清这三个历史阶段兴起决不是偶然的。除了重视时事的文学传统外,变乱动荡的社会时局极大地激发了时事小说家的创作热情,并提供了丰富的创作题材;相对宽松的思想空间使人的思想意识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文人能够以较大的热情主动地对社会事件加以审视,并以发展的眼光,将时事与文学有机地结合起来,创造出一种新的小说类型。也正因于此,时事小说才具有了不同于其他小说类型的独特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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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Analysis to the Cause of the Current Novel’s Rising of Ming and Qing
ZHAO Xu
(College of Culture and Media,Shenyang University,Shenyang 110044,China)
Based on the cause of the current novel of Ming and Qing,it is pointed out that although current novel which rose,developed and perished according to different social conditions at particular history periods has no much high level of art,it has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politics, economy,and thinking atmosphere of that time.With the subject consciousness of the scholar2 officials,the unique cultural meanings are embodied.Thus,the prosperity of the current novel is pushed forward by various factors,such as literary tradition,social situation,the media and so o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current novel;tradition;social situation;transmission
I 242
A
1008-3863(2011)05-0007-03
2011-05-09
赵 旭(1975-),男,辽宁沈阳人,沈阳大学副教授,博士。
【责任编辑 王立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