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人生的幻美旅程*
2011-08-15丁鹏
丁 鹏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苦难人生的幻美旅程*
丁 鹏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作为“九叶”诗人之一的唐湜在20世纪40年代就开始从事诗歌创作和研究,在被错划为右派期间历经了人生的种种坎坷与磨难;然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诗人重返诗坛,身兼诗人与评论家的双重身份的唐湜,其诗歌创作和诗论在新的时期都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绩。本文试图通过诗人主体对诗歌理论的建构探寻诗人如何将苦难的人生转化为幻美的旅程,同时尝试性地解读历经现实磨难后心境对诗人诗歌创作的影响。
唐湜;苦难人生;十四行诗;幻美
1981年,《九叶集》的出版,使在40年代以穆旦为代表的“中国新诗派”重新出现在世人的面前,历史再次拨开那厚厚的尘埃,一首首诗歌仍散发出那个时代所特有的浓厚的醇香。在80年代此派又被人们称之为“九叶派”,唐湜便是“九叶”中的一叶。唐湜在“九叶”诗人中身兼诗人与评论家双重身份,因而无论是他的诗歌创作还是其诗论都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斐绩。然而在这光辉的成绩的背后隐藏着的却是诗人苦难的人生,唯独让人不解的是诗人经历的人生劫难并没有消退他对诗歌创作的热情,也没有成为诗人宣泄人生不平的“传声筒”,相反他却用其温淳的画笔为我们呈现了一个充满理性的幻美旅程。
一、“遗忘”苦难的人生
唐湜的人生是灾难与坎坷的一生,哪怕是到了晚年他也没能得到一个诗人本该有的幸福。由于受胡风案件的牵连,1958年他被流放到东北的兴凯湖农场劳教三年,“一个史无前例的大悲剧,降临于多少个年轻人面前,叫多少个中年、老年人气沮!”(《幻美之旅》),人生的悲剧就此拉开了帷幕。三年的艰苦生活在诗人的生命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痛苦,哪怕是回到家乡温州,由于受当时政治气候的左右,没有哪个单位敢接受他,为生计所迫,他只好在草台班里风餐露宿,后来甚至在温州房管局下属的一个修建队劳动,工作内容就是拉板车。不公的生活待遇给诗人带来的不仅是沉重的肉身,更是精神上的折磨;这一系列的人生劫难使诗人唐湜尝尽了人生的酸甜苦辣,然而苦难却造就了一个诗人不屈的灵魂,催生了一朵纯洁而幻美的花朵。
现实的苦难需要精神世界的抚慰,诗人的幻美旅程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别有一番生趣。在唐湜诗作里,丝毫不会感到诗人对痛苦人生的呻吟和对多舛命运的抱怨,相反他的诗却“是艰难生涯里酿出来的蜜”,诗人把在苦难中被受压抑的激情融入到诗中,从而使他的诗远离世俗的污浊;在现实苦难的践踏面前,筑起了一座幻美的诗国。他的诗是“在矛盾的世界上歌唱和谐,在匆忙的世界上歌唱静夜,像永远天真的孩子们那样,不知道痛苦,也没有忧伤;活着,去呼吸空气、阳光,死去,就化为那沉默的土壤。”(《幻美之旅·小植物的歌唱》)。在孤寂的慢慢长夜,独有“拿诗的沉思来代替自己想象的旅程”(《幻美之旅》),并借用十四行诗的形式,“把自己静谧的晚年写成一串闪光的珍珠,或一片蓝幽幽的小湖,叫意象的风帆不断地往来闪耀!”诗人用幻美的诗句真实的再现了悲剧的苦难人生模式。那是“一个精神巡礼的行程,一次生命航行的悲剧”,是对“人的精神生涯的一次真挚的解剖”。而在这唯美的字面背后,涌动着的是诗人真实的生命脉搏,“那是一个歌人的对美的幻想,对生命的诗的不断追求,经历过一连串不幸的苦难而达最后的幸福的奋飞。”这是劫难后的彻悟,是对现实的反叛,苦难的呐喊,对自由人生的倾情追逐,真实地抒写了一个歌者一生的蹉跌与磨难,一个向往幻美的歌者的生命之旅。苦难酿出的蜜在字里行间汩汩的渗出,放逐了肉体的苦痛,愉悦了一个诗人自由的灵魂。
唐湜在总结写诗的经验时曾经说道,“写诗要从生活的体验与现实的感受出发,必须要耐心等待,善于‘遗忘’,等待生活的体会在一段时间的‘遗忘’之后,在心里酝酿成高于生活,深于生活的意象,才能写出好的诗来。”也就是说诗人应该重视生活经验的积累,善于发现生活的细节之美;然而诗歌创作并不是对生活经验的简单复制,而是要诗人善于将生活经验积淀、转化、升华转变成有厚度的文学经验。而诗人唐湜遗忘的不仅是苦难带给肉体上的痛苦,更是将现实的劫难所遗忘,独把生活赠与他的独特感受保留珍存。这种惯性遗忘或许有助于加深对诗人不言苦难而追逐幻美情愫的理解。正如诗人曾言,“一个作家不可能,也没有必要经验过一切所写的东西,生活经验的直接揭露在艺术上实在并没有重大意义。”在诗人眼里,对生活苦难经验的直接呈现只会消解作品的艺术价值,对苦难的抱怨只会加重诗歌的同质化,而唯有将苦难的人生磨难在遗忘中升华为感性的艺术基因,才能在绵延的岁月里将艰难的人生历程酵成一段幻美旅程;因而诗人“很自然地将凝聚着对命运的抗争的毅力与包含着痛苦甚至绝望的心理经验铸到艺术的创造之中。”这或许是诗人所特有的惯性创作心理,也“是一种立足于现实感,又超于现实的空灵所谓‘虚’,只有这样的诗,才能赋予现实以更深、更高、更大的美学意义,诗应该是这样虚实相结合的”。唐湜的诗歌创作正是循着这一规律,既渗透着个体苦难的生命感受,同时又与生命经验拉开距离,在距离的遗忘中形成纯美的诗风,在距离的虚实结合中形成诗的纯真。如果主观臆想成立的话,这或许是诗人诗中为何没有丝毫的哀怨之词的成因之一。当然这只是我们对诗人主观诗歌创作规律的再次建构,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考察外在的因素对其诗歌创作的影响。
二、“芦笛”吹奏的幻美之旅
唐湜初期是以浪漫主义者的姿态步入诗坛的,浪漫主义的基调对其日后的诗歌创作有着深远的影响。在其就读浙江大学外文系时,他就被英国浪漫主义诗人莎士比亚、雪莱、济慈等人的诗歌作品深深吸引,他们引领唐湜迈进了“浪漫主义的幻想天国”(《我的诗习作探索历程》),经历了一场“诗意的洗礼”,正如诗人自述,他年轻时常与同学“倾听欧洲的诗人们在明媚的湖畔歌吟,有时听雪莱的云雀鸣啭,济慈的夜莺轻啼,有时也进入一片象征的森林漫游。浪漫主义的激情引起了我的狂放不羁的幻想。”浪漫主义的因子已悄无声息地融入到了诗人的潜意识之中,成为诗人诗歌理论中不可或缺的体系。后期诗集定名为《幻美之旅》和《遐思—诗与美》便是诗人对浪漫主义孜孜以求的最好诠释,就如其在《遐思—诗与美》的前记中所言“诗应该有纯净的美”,“一切美都应该是抒情的”可见“幻美”已经成为其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的艺术品质。
苦难的生命并没有遮蔽唐湜对纯美诗歌的诉求。在《一叶诗谈》一书中,他写道:“在我的悲剧的一生中,新中国建国前后,曾几次为了天真的理想而遭到囚禁,六七十年代更长期受到禁锢,与东汉那些士大夫一样,天真而幼稚的理想受到了无情的挫折;可我却要把痛苦的灾难升华为诗,拿纯洁的诗来填补生命的空白、空虚”,不管是在他的长篇叙事诗还是十四行诗以及抒情诗、散文诗中,唐湜“要做个最后的浪漫主义者!”(《幻美之旅·最后的浪漫主义者》),坚持“把痛苦的灾难升华为诗”,用苦难的生命体验筑起了一个唯美的诗歌世界。“呵,哪儿有生命的火焰,哪儿就会有快活的歌音;在生之航程里,我们的帆/有时候会遇到忧伤的逆风,有时候却孕满了轻快的呼啸,送我们去一个金色的太阳岛!”《幻美之旅·生命的火焰》苦难的生命斩断不了诗人对“金色的太阳岛”的追求,割不断诗人对幻美旅程的渴求。正如屠岸所言,唐湜“以诗美的凝华来应对现实的黑暗,以对缪斯的忠诚来藐视命运的拨弄,以净胜的向上和高昂来抗议人间的丑恶!他的人格是笔直的,但他的申诉却是通过诗美的追踪向人世发出的一道折射。他的所有痛苦,悲凉,怨愤,焦虑和郁结,都经过了过滤,发生了嬗变,实现了纯化,因而升华为欢乐,温煦,缱绻,梦幻宏伟和壮烈!他作为美的宗教的信徒,超脱了红色宗教裁判的火刑!”他已完全超脱于世俗的苦难“豁达地品味着生之惋但,蝉似的蜕去了一切牵挂”(《遐思——诗与美·雾》),现实的残忍冷峻已阻挡不了诗人对美执着的追求与热爱,笃情于“幻美”的艺术追求已成为诗人的另一种生命形式,而恰恰是这种生命形式弥补了诗人现实生活中美的缺失。诗人用幻美的画笔稀释了生命中的痛苦与悲凉,用纯洁的诗再现了生命的精彩与浪漫。
在《幻美之旅》和《遐思:诗与美》中诗人借用十四行诗体的独特的外在形式来表达对幻美的不懈追求。唐湜曾言,“的确,在那史无前例的悲剧十年中,不,在我个人,更是悲剧的二十年里,我的心情应该说是郁郁无欢的;可是我还是满怀着对未来的朦胧企望,时时拿起欧罗巴的芦笛(指十四行诗)来吹奏出自己心儿里的一片彩云,——有时我也临流鉴照,为自己一生的蹉跌而喟然感慨,或默然进入静穆的沉思,徘徊于日夜之际的薄光里。”可以说自从十四行诗体传入中国以来,闻一多、朱湘、冯至等诗人都取得了可观的成绩,而20世纪下半叶至今,如此娴熟地运用十四行诗体的就是唐湜,尤其是其晚年创作的十四行诗多达一千多首,为中国现代诗歌留下了颇丰的艺术价值。
十四行诗,是一种有韵律但可以变格的诗体,“诗的质量就是决定于抒情的美,诗与音乐一样是美的奇异闪光,纯度高的诗几乎就是无标题的音乐。”“诗必须通过节奏韵律的制约才能创作高度的凝练,也就是高密度的抒情。”兼有抒情、梦幻色彩和格律的“十四行体”正满足了唐湜对诗美的抒发,十四行诗为“一个歌人的对美的幻想”铺就了一条幻美的旅程,燃起了诗人对诗歌“旅程”的灵感与激情,因而在其笔端时常流露出豪迈的人生的激情。“我只能再吹起凄迷的芦笛,把生命的最后的火焰点起!”(《幻美之旅·芦笛》),诗人的笔端从不会因现实的劫难而缺少美的影子,即使现实再惨酷也不能桎梏诗人对美的探求。或许正是因为诗人习惯性地放大美的力量,缩小苦难的阴影,从而使他的诗歌保持了不合时代“共名”的个性的声音,留下了独特的艺术个性和独立的审美意识追求,诗人的“艺术境界里充沛着张扬个性和生命不屈服的元气,但其与现实政治的对抗性却被淡化过或者悬置”。诗人也曾自述到“诗可以去宣扬真理,表现爱国的政治热情,也可以显示诗人自己的‘自我’,自己潜意识里的秘密。”“而且,(诗)更可以塑造诗自己的灵智的美,这应该是份内的事,它更应该呈现字迹灵秀的美,自己美的光耀!而且诗人自己也宁愿作个诗神和美神的纯洁门徒,并以此骄傲!”追求幻美的翅膀并没有因苦难的折磨而折翼,相反却是把污浊而残忍的现实所遗弃。尽管现实给予他的是数不尽的苦痛,但他却反哺给现实世界一个诗意的桃源。
三、结语
“当我拿梦幻的眼眸去凝望/悲痛的无底涡流,啜引着/那一片醇美、澄澈的光芒,我就仿佛在向美神献祭呢,拿自己的苦难向她献礼,叫深湛的忧郁化作一片美!”(《遐思:诗与美·忘忧草》),只有亲身受过苦难洗礼的人才真正懂得唯美的概念,才会格外珍惜苦难后的幸福时光,才会把此岸的苦难化作幻美的彼岸世界;现实是数不尽苦难,然而诗人却从容将这份苦难所遗忘,将其化作笔下唯美的诗行。诗人将肉体的苦难遗留在现实,将灵魂安放在幻想的国度,肉体替代灵魂接受了双重的折磨,让魂灵在一个净化而幻美的世界自由翱翔。唐湜曾言:“有两种天才:一种内敛,一种外放;一种凝重,一种奔泻;一种含蓄凝藉,一种意气感人;一种恬静,一种激动。如果说后者的气质是浪漫蒂克的(romantic),则前者是克腊西克(classic)。”“浪漫蒂克的诗人如其不如歌德般转向于克腊西克的中节、和谐,诗的、甚至于人的生命没有不是早夭的”唐湜正是以生命最初的强烈冲动在苦难的人生旅途里走出了一条幻美的旅程。“折断根茅草作我的芦笛,吹出了时间的可爱的梦幻,”(《幻美之旅·芦笛》)。诗人正是用手中折断的“芦笛”向苦难的人生奏响了一首首唯美的梦幻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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