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理创作不同命运的解读
2011-08-15乔军豫
乔军豫
(重庆市南川中学,重庆 408400)
赵树理创作不同命运的解读
乔军豫
(重庆市南川中学,重庆 408400)
赵树理是一个真诚“写农民”、“为农民而写”的通俗乡土作家。在那个时代,一方面他自觉追求文艺大众化的审美方式,一方面又积极响应共产党的号召。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出,在不违背创作初衷和审美追求的同时,又要紧跟政治的节拍是何等的艰难。赵树理的小说创作前后经历了两种不同的命运,即从走上顶峰到跌入深渊。这一戏剧性变化是一面透亮的镜子,显示了文学赖以生存的政治环境的多变性,同时也表明了赵树理坚持文学立场的可贵品质。
赵树理;创作;命运;解读
赵树理热爱农民,关注农村,怀着一颗炽烈的赤子之心,始终“写农民”和“为农民而写”,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在现代文学复杂的历史进程中,他的文学创作与变化中的农村和农民生活密切相关,读者在他的文字中感受最深的就是他对农民深厚而真挚的情感。他是中国20世纪大众文学的一位重要领军人物,是“山药蛋派”的主要代表,文学界称他为描写农村现实生活的“铁笔圣手”。在1940年代曾被解放区树立为一面光辉的旗帜,“红极一时”,指引着那个时代作家的创作方向。赵树理的声名鹊起是历史赋予他的荣誉,而后来的结果证明这份荣誉也给他带来料想不到的厄运和灾难,在“文化大革命”中他遭受历史的清算,蒙受残酷的迫害。这么一个受万众追捧、学习的当红作家的命运,为何前后发生如此大的戏剧性变化,这不能不让人低眉深思。
一
赵树理具有过人的眼光,审时度势,结合自己的实际立志做一名“地摊文学家”。1925年,他在山西长治省立第四师范学校读书时,就深刻地体验和感受到“五四新文化运动”仅局限于一些较大的城市,并没有在全国影响开来,它所倡导的文学理念和思想观念没有深入广袤的农村,尤其对贫穷、封闭的山乡和保守、落后的农民而言,是较为隔膜和生疏的。因此,他认为:“文坛太高了,群众攀不上去,最好拆下来铺成小摊子。”[1](P43)他怀着脚踏实地为农民服务的朴素的信念,在文学创作实践中“摸着石头过河”,试图寻找一条适合农民品味和农村口味的切实可行之路。他从通俗易懂、诙谐幽默的角度反映晋东南地区农村的现状和农民的精神面貌入手,描写老百姓喜闻乐见的事物,增加他们阅读的兴奋点,调动他们阅读的积极性,提高他们的思想政治觉悟和文化素质水平。
但这条道路一开始并未在解放区得到广泛的认同和重视。1942年1月,即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前夕,八路军曾在晋冀地区联合召开了一次文艺座谈会,参会者有太行区、太岳区文化界的400余人,讨论边区的文化建设和发展问题。赵树理应邀参加并在会上展示了一大堆从当地老百姓家里收集来的诸如“吊孝唱本”、 “推背图”、“麻衣神相”之类的小册子。这些在民间广泛传阅的读物格调低劣庸俗,思想陈旧甚至充斥着封建迷信,其目的在于“愚乐”百姓、麻痹群众,着实害人不浅。赵树理早就对这一现状忧心忡忡,这一次适逢良机,便在大会上呼吁广大文艺工作者要深入农村,调查清楚农民的文化需求,努力调整和矫正农民的文化视野,下大力气创作出一批健康、积极、文明的大众化作品。然而,赵树理这一良好的建议并没有得到与会者的赞成和共鸣,他的良苦用心可谓付之东流。但他并没有灰心和失望,在创作的道路上即使“孤军”一人,也要“奋战”到底。
《小二黑结婚》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召开前就已经开始创作了,赵树理写完后来到当时八路军总部的驻地武乡县,交给了彭德怀的夫人浦安修,她看后觉得此小说故事性、趣味性很强就推荐给了彭德怀,并得到赏识。彭德怀随即为这部小说慷慨题词:“像这种从群众调查研究中写出来的通俗故事还不多见。” (这个题词后来被印在《小二黑结婚》初版本扉页上)试想,这部小说经过闻名遐迩的“横刀立马”的“彭大将军”的高度评价,将会产生多么大的轰动效应。再加上小说问世时,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精神已经传遍神州大地,整个解放区的作家深受教育和鼓舞,《小二黑结婚》的诞生真是恰切、及时。不过,赵树理开始创作这部小说时,延安文艺座谈会还未召开,这部小说应该说是他长期艺术审美自觉追求的结果。小说走红只不过是诞生的时间恰到好处,题材正符合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符合当时主流政治宣传的需要,具有鲜明的政治目的性,巧借了“东风”。赵树理在这股文艺“东风”劲吹之时万分喜悦地表示:“我那时虽然还没有见过毛主席,可是我觉得毛主席是那么了解我,说出了我心里想要说的话。十几年来,我和爱好文艺的熟人们争论的、但是始终没有得到人们同意的问题,在《讲话》中成了提倡的、合法的东西了。”[2](P234)此后,郭沫若、茅盾、周扬、荒煤、康濯等人就对赵树理的作品给予了高度评价,整个解放区上上下下好评如潮,赵树理随即红遍全国。
二
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所提出的文艺方针,确定了以后相当长一个时期全国文学创作的指导思想。这一方针政策体现了鲜明的阶级色彩和“严重”的意识形态倾向,即文学创作是为政治服务的,是为社会主义服务的,为工农兵服务的。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告诫广大文艺工作者:“一定要把立足点移过来,一定要在深入工农兵群众、深入实际斗争的过程中,在学习马克思主义和学习社会的过程中,逐渐地移过来,移到工农兵这方面来,移到无产阶级这方面来。”[3](P135)这表明了毛泽东的文艺思想——文艺是从属于政治的,广大文艺工作者要以人民大众尤其是工农兵为服务对象,文学创作应遵循采用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形式在普及的基础上提高的原则。可以说,赵树理自觉的艺术审美追求与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不谋而合。他的创作方向坚定,在表明政治立场的同时,丝毫不贬损农民。他的笔触有农民的体温,他的笔墨有泥土的芳香和草根的气息,他的呼声与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和谐一致。因而,起初他在不自觉和无意识中获得历史的垂青。
历史可以成人之美。虽然1942年延安文艺座谈会就召开了,但是一时半会仍然无法改变解放区文学成就薄弱的现象,尤其是小说,没有“大部头”作品压轴,没有鲁迅式的“先驱”人物,在创作上也没有形成一股合力进而壮大的迹象,与国统区是无法相比的。虽然解放区有从国统区来的以丁玲、萧军为代表的一批作家,但他们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还不能完全适应解放区的创作生活。他们在致力于思想改造,在忙着学习工农兵,在忙着下乡劳动,进行着世界观、人生观的再确立。这一学习、磨合、改造使来自国统区的作家们失去了独立创作的意志和专心致志自由创作的机会。而赵树理却一直生活在解放区,他十分熟悉解放区的创作和生活环境,本身又是一位“工农兵”作家,不需要去适应,不需要再“结合”。历史的机遇赋予了他,理所当然,他被作为解放区文艺运动中涌现出来的、体现了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的旗帜。解放区十分需要这样的模范和典型,他的创作又有深厚的群众基础,符合老百姓的审美眼光和审美水平,所以就十分幸运地被推上了历史舞台。
“赵树理的小说被作为解放区文学的旗帜是必然的。解放区文学提倡和追求文学的大众化、文学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都在赵树理的作品中得到体现。”[4](P253)赵树理的创作一开始就用独特的审美视角追求通俗文学的格调是自觉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后来认真学习和吃透了延安文艺座谈会的精神,就呼应和紧跟当时共产党制定的文艺方针和政策。但他的创作目的依然异常明确,至死不渝的农民立场,对底层广大民众呕心沥血的关注,注重农村调查研究,深入农村、深入农民,急农民所急、想农民所想。自然,农民也就把他看成自己的贴心人。这样的作家能不受到老百姓的欢迎吗?其他作家能不学习和效仿吗?有人评价得好:“赵树理的存在,他对农村的熟悉,对共产党农村工作作风的了解,对农民革命的热衷,以及他得天独厚的民间艺术积累,都注定他将成为这个历史时期解放区文学的楷模。”[5](P253)的确,赵树理是解放区一个醒目而独特的存在,他的作品为改造农村的落后风貌和农民的精神面貌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现在对五十岁以上的人提起《小二黑结婚》,大都十分熟悉,对这位从太岳山区穷乡僻壤“进入”文坛的“野小”,都能说出“一二”来。
三
文如其人。赵树理真诚朴实,他的创作扎根大地,具有原汁原味的土色。他不善于描写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也不善于塑造“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形象。相反,他最擅长描写现实生活中的活生生的农民,写发生在他们身边的真实的故事,并把它们作为新鲜的素材搬进小说,一点也不神秘,一点也不故弄玄虚。他笔下的人物诸如“二诸葛”、“三仙姑”、“田寡妇”、“富贵”、 “李有才”、 “吃不饱”、 “小腿疼”等,既不是凶狠残暴的阶级敌人,也不是受人膜拜的英雄模范,而是一些“中间人物”。他们身上带有一切农民的特征,小农意识严重,狭隘性和局限性明显,思想偏激落后跟不上时代发展的需要,但读来觉得他们挺有趣,可笑、可悲,可叹、可爱,一点也不觉得可恨。赵树理是带着深厚的感情,怀着启蒙、教育、感化的心态去创作的,那些不大觉悟的“中间人物”在他的妙笔下生花,走进了全国人民的视野和心灵。他的小说在抗日战争的特定历史环境中,换言之,在他创作的早期,是不违背中国共产党抗日统一战线政策的,是符合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精神的,是符合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的。
但是历史也会作弄人。新中国成立以后,赵树理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由于党对农村政策的战略性调整,尤其是党的文艺政策极端片面性地强调塑造工农兵新英雄形象,这使赵树理这位以写‘中间人物’为擅长的乡土作家越来越感到创作的棘手。”[5](P126)他身居京城,主编通俗刊物《说说唱唱》,但仍然心忧乡下,经常回山西农村开展调查活动。当毛泽东提出“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大政方针时,赵树理起码在创作中没有响应这一号召,没有贯彻这一方针政策,仍然一如既往地延续原来的创作道路和坚持原来的创作立场,小说中没有出现激烈的阶级斗争的场面,没有出现“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形象,显而易见,这并不符合当时革命形势发展的需要,与共产党的政策也是相背离的。其招致的遭遇如吴中杰所言:“其实,赵树理近年写的《‘锻炼锻炼’》、《套不住的手》和《实干家潘永福》等作品,不过是当年《小二黑结婚》、《李有才板话》创作路子的继续。但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时的作品是该表扬的,而现在还写这样的作品,那叫做停留在民主革命阶段,不适应社会主义时代的要求,要受批判了。”[6](P337)1964年,他的小说《三里湾》作为文艺界“中间人物论”批判的重要靶子,被一些喜欢用“阶级斗争眼光”“深刻”看问题的人说成是模糊了“阶级立场”,被视为赵树理“制造”出来的“落伍”的东西。因此,赵树理本人在“文革”中遭到批判,这发生的一切看来也都是在“情理之中”。
赵树理在文坛的沉浮,是历史和社会的一面镜子,显示了文学生态环境的多变和险恶,展示了作家在不同历史时期所具有的不同命运。赵树理是一个真诚“写农民”、“为农民而写”的通俗乡土作家,在那个时代,一方面他自觉追求文艺大众化的审美方式,一方面又积极响应共产党的号召。从他的身上可以看出,在不违背创作初衷和审美追求的同时,又要紧跟政治的节拍是何等的艰难。他秉持人格的力量和文学的良知,追求文学反映生活的真实性和及时性,“对于正确和错误,对于农村中盛行的极左路线,浮夸风气,他大胆予以揭露、抨击,他不是一位‘顺风’的作家,而是一位‘顶风’的作家,敢于仗义执言,实事求是,即使面临着政治压力与迫害时,他也没有妥协和苟且过,表现出一个现实主义作家的胆识与勇气。”[7](P272—273)他更多地选择了自己的创作方法和创作态度,没有写共产党需要的“阶级斗争”和“英雄人物”,致使他在文坛上“方向”和“旗帜”地位的丧失。试想,如果赵树理是“看酒下菜”、见风使舵之辈,信手涂鸦地任意颠倒黑白、抹杀现实,结局岂有那么悲惨?所以,我们需要还原真实的赵树理。面对这样一个严肃、真诚,视真实的创作为生命,视农民为父母、视名誉地位为云烟的“农民作家”,他的精神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学习呢?只有切实行动起来,赵树理那“躲藏”在图书馆一角的书籍才不会蒙上厚厚的灰尘,他那美妙的故事才不会“弦”断无人听,他那高大的形象才不会被掩盖于遗忘的“荒草”,而渐渐成为一个苍凉、模糊的背影。
[1]陈荒煤.向赵树理方向前进[A].黄修己.赵树理评传 [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81.
[2]董大中.赵树理年谱 [Z].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4.
[3]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
[4]杨联芬.中国现代小说导论(第2版)[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5]罗关德.乡土记忆的审美视阈——20世纪文化乡土小说八家 [M].天津:天津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5.
[6]吴中杰.中国现代文艺思潮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6.
[7]吴秀明.中国当代文学史写真:上册[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2.
Interpretation of ZHAO Shu - li’s Literature Composition Destiny
QIAO Jun-yu
(Nanchuan Middle School,Chongqing 408400,China)
Zhao Shu-li is a popular local author who puts his heart into writing for farmers.At that time,on one hand he spontaneously insisted on the popular aesthetic way of literature;on the other hand,he positively followed the order of Chinese Communist Party.It is apparent how difficult ZHAO Shu-li is to keep his writing style while keeping up with the political trend.The composition of his novels goes through two different destinies just like falling from the peak into the abyss.The dramatic change is like a bright mirror reflecting the variability of the political environment on which literature survives and showing how valuable for Zhao Shu-li to hold his ground.
ZHAO Shu-li;novels compostion;destiny;interpretation
I207.42
A
1671-7406(2011)11-0021-04
2011-09-15
乔军豫 (1978—),男,山西沁水人,重庆市南川中学教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责任编辑 徐芸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