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茨早期的艺术创作观在《他们》中的体现
2011-08-15李庆
李庆
(华中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武汉430070)
欧茨早期的艺术创作观在《他们》中的体现
李庆
(华中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武汉430070)
欧茨经过近10年的创作实践,在20世纪70年代开始形成自己的艺术创作观,并出版了一系列的文学评论集,从中可以看到她早期对于艺术的本质、功能和目的的理解。《他们》作为其早期代表作品,很好地体现了欧茨对于艺术的模仿本质、教化功能和文学改变社会现状的目的的艺术观。
欧茨;艺术创作观;《他们》
乔伊斯·卡洛尔·欧茨是美国当代著名女作家,她勤奋多产,又多才多艺,到目前为止已创作并出版大量文学作品,包括小说、诗歌、剧本、评论等,共计113部。欧茨赢得过包括欧·亨利奖和全国图书奖在内的众多大奖,并两次获诺贝尔奖提名。欧茨的创作成就与她的艺术创作观有很大的关系。作为一名严肃作家,她具有深切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这使她的创作具有深厚的文化、道德和哲学意蕴。欧茨的作品题材广泛,创作手法多样,很多小说都曾登上了畅销书排行榜,虽然因采用一些凶杀、暴力等题材和侦探、推理等通俗小说的形式而被误认为通俗小说家,但她却通过多角度、全方位的描写,真实地反映美国社会现状,表达自己对人生、命运、社会和未来的思考。
欧茨艺术创作观的形成与其多年的创作实践密不可分。欧茨从小就有创作天赋,读小学时就写过一本200页的故事,后来在中学和大学又陆续进行过写作实践,其中《在旧世界》曾在1959年获《小姐》杂志颁发的“大学小说奖”。20世纪60年代欧茨正式开始职业文学创作生涯后,创作一发不可收拾,作品数量之大、取材范围之广,令许多同辈作家望尘莫及。20世纪70年代开始,欧茨的艺术创作观开始散见于各种评论、注解、书信、访谈和散文中,并出版了文学评论集,如《不可能的边缘》(1972)、《美国生活场景》(1973)、《新天地》(1974)等,这些评论集的出版是欧茨前期创作的切身体会和经验总结,标志着欧茨艺术创作观的初步形成。长篇小说《他们》创作于1969年,是欧茨最为成功的小说之一,并获得了1970年美国全国图书奖。从创作时间上来看,《他们》正好处于欧茨艺术观形成期,而且作为欧茨的代表作,《他们》也是其艺术创作观的最好体现,体现了欧茨早期对于艺术创作的本质、功能和目的等方面的理解。
一
欧茨认为艺术具有模仿性,应该真实地反映生活和人的精神状态。她指出,一个严肃作家“应该是历史和社会的见证人”[1]173,而她本人就是这样一个作家。她把自己看作是美国历史发展的记录者,让读者在阅读她的作品时能感同身受,仿佛亲身经历一般。《他们》对美国下层社会人民生活的真实描绘,就是欧茨这一努力的体现。小说中,她对于美国历史、对于下层社会无所不在的暴力,和对于“他们”的经历的描写无不都基于真实的素材和自己的亲身体验。
小说是作者根据美国20世纪30到60年代的历史为背景创作而成。欧茨称其为“小说体裁的历史”,它以温德尔一家三代的命运为线索,全面展示了当时美国底层社会的各个侧面,具有鲜明的时代感。美国历史在小说中或隐或显,成为故事的背景和情节的一部分,也使小说显得真实而生动。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40年代的二战、50年代的朝鲜战争和美国黑人区哈莱姆的繁荣、60年代的底特律骚乱等历史事件都对推动故事的发展和对人物命运的安排起着或轻或重的作用。因此,有些学者讥讽欧茨的小说像新闻,而评论家S·K·奥布贝克作了中肯的评价:“如果说她的作品里有什么‘新闻’的话,就在于其中无可质疑的、直接的当代生活的氛围和细节。”[2]
欧茨曾于1962—1967年间在底特律大学教书,这段工作和生活经历为创作《他们》提供了大量的写作素材,《他们》正是根据欧茨的学生莫琳的大量回忆撰写而成的。小说中,“欧茨”老师也出现在莫琳的“文学入门课”上,不管这个“欧茨”老师是否欧茨本人,如果没有在底特律教书的经历,欧茨也很难杜撰出如此详实的细节。欧茨曾指出,这段经历非常重要,底特律这个城市“不论好坏,成就了我这个人以及我这个作家”[3]。欧茨在底特律的经历不仅对《他们》,而且对其后来的创作如《任你摆布》和《婚姻与不忠》等也产生了较大影响。
欧茨在《他们》中对于美国下层社会的描写非常客观、直接,把社会、生活和人性中的黑暗面以及无所不在的暴力刻画地淋漓尽致。对于评论家对其小说过于暴力的批评,欧茨认为,她只是如实记录美国的现实,不能假装暴力不存在,她说:“我也希望世界是更美好的,但作为一个诚实的作家,我不能忽视我身边的真实情况。”[1]152她甚至认为,指责她的评论家带有一点性别歧视,因为对他们而言,这类题材不属于女作家涉及的范畴。
欧茨对艺术模仿本质的认识使她在小说中尽量真实地展现“他们”的生活。《他们》以真实的历史背景和小说素材引领着读者去探究美国下层社会的面貌,虽然充满了暴力、苦难、血腥,却是欧茨艺术创作观的最好体现。
二
欧茨认为艺术具有道德意义和教化功能,能帮助读者更好地认识社会、理解人生。她反对“为了艺术而艺术”,也反对艺术应该取悦于人的观点,认为作家应该站在悲剧的和人文主义的立场上进行创作,因为人们从悲剧中领悟的东西比喜剧要多得多。因此,在艺术作品中反映一些黑暗现象,能使人们对社会文化和道德进行反思,最终使全人类精神境界得到提升。在文学评论集《新天地》(New Heaven,New Earth)中,欧茨指出西方文化中的“自我意识”是造成社会种种问题和人们精神困境的根源。西方文化最神圣的神话之一就是这种“独一无二的、骄傲和孤立的自我”[4]。由于这种“自我”与他人为敌、与自然为敌,“只要孤立的竞争性的‘自我’神话存在着,我们的社会就会迷恋于由优越感、征服和毁灭构成的幼稚观念”,这种自我观念在历史上曾有过积极作用,而如今,“它已发展成病态,凡是死守这种落后观念的人都必死无疑。”[5]欧茨在《他们》中揭露了这种病态文化的根源和它两个方面的表现:充满暴力、不公的社会和孤独异化的自我。
小说呈现了一个由阶级和性别组成的复杂社会。“我”与“非我”的对立,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讲,造成了“我们”与“他们”的对立,也导致了社会贫富分化和阶层对立。小说中,温德尔一家三代都生活在贫困之中,虽然他们也曾经有梦想并试图改变现状,但都没能找到出路。朱尔斯和娜旦分别代表着贫富两种对立的阶层,他们的关系反映出不可逾越的社会鸿沟,他们虽然相爱并一起出走南方,但娜旦所接受的教育是不允许激情泛滥过界的,她始终保护着自我,拒绝与朱尔斯发生关系。父亲眼中好女儿的形象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使得她在朱尔斯生病时弃之不顾,独自返家。几年后,他们在底特律的小餐馆再次相遇.娜旦同样还是习惯把朱尔斯看作“他们”中的一员、堕落社会的代表。虽然她也被朱尔斯内在的激情所吸引并同他发生了关系,但融入到她身心的观念使得她举枪对准自己的情人,这一击不仅粉碎了朱尔斯的希望,也切断了两个阶层融合的可能。
小说充斥着孤独、异化、不幸、失意。是“自我意识”的膨胀,而不是整体的“我们”,阻碍了社区的建立。欧茨认为,悲剧就产生于“‘我’与社区的分离,一种孤立感”[6]3。“群体意识”的缺失导致异化的产生。在《他们》中,不论贫富,大部分人都是这种“群体意识”缺失的牺牲品,自觉或不自觉地与外界隔绝,生活在孤独的自我世界中。莫琳把图书馆作为逃避外界的地方,温德尔爸爸和霍华德·温德尔通过沉默来避世。在这种文化的统治下,任何想要打破自我限制的努力都会以失败而告终。洛雷塔曾多次试图与邻居、朋友和家人建立有意义的联系,但都没有成功。最终,她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人人都是孤独的。这是个秘密,人人都是孤单的,毫无办法。”[2]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变得异化。莫琳开始是个体贴、善良、安静的女孩,但笔记本的丢失和卖身赚钱遭毒打象征着她寻找自我身份、与成人世界建立联系的努力的失败,在经历这些事情之后,莫琳的人格扭曲、异化,变成了一个极端自我和自私的女人,为了获得安稳的生活,不惜抢走别人的丈夫。
不论从社会关系还是家庭关系上看,人际关系持续恶化。小说从头到尾都很难看到人与人之间的爱、支持和责任,他们互不信任,甚至充满敌意、暴力相向。小说中描写的1967年的底特律暴动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动荡的生活和充满敌意的社会关系。从开头布洛克枪杀睡梦中的伯尼,到结尾的动乱和无谓的残杀,恐怖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小说中。家庭暴力也层出不穷:洛雷塔的哥哥枪杀了妹妹的情人,霍华德夫妇常常把打孩子作为惩罚,莫琳被继父打得失去知觉躺在床上近一年。
欧茨在小说中对这些社会问题的暴露,是其艺术创作观的体现。她没有为取悦读者而写一些轻松愉快、大团圆式的故事,相反,小说中人物的不幸生活经历让读者有种沉重感。欧茨正是想让读者在沉重中反思社会、寻找根源。
三
欧茨认为,艺术的作用是积极的,作家的责任和写作目的就是用艺术的力量赋予现实以意义,改变小说所展示的世界,并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和未来。她对小说改变世界的作用深信不疑,小说记录下那些边缘人为了实现他们的梦想所作的努力,展现他们的痛苦、怀疑,这本身就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并能促使人们去争取让生活变得更有意义。当小说展示了人们是如何度过难关从混乱中生存下来时,也给读者指出了超越困难和痛苦的方法。“阅读一本伟大小说(如《包法利夫人》)的过程就是经历并超越现实世界的局限性,甚至是美学世界的局限性的过程。”[7]
虽然《他们》中的世界混乱不堪,却并不是令人绝望的。经历了种种痛苦,人们并没有被打败,而是坚强地活下来了。对欧茨而言,小说的价值就在于“他们都活下来了”[1]47-58。作者写作的目的并没有局限于揭露社会黑暗面,更重要的是,它反映了人们是如何超越痛苦寻找幸福的。在反映文化根源的同时,欧茨在小说中指出了超越局限的方式。
欧茨指出,要超越美国病态的文化意识——自我意识,有集体的和个人的两种方式。就整体而言,用一种新的“群体意识”代替“自我意识”,也就是从竞争性的“我”向集体性的“我们”的范式的转变。在她的一篇同名文章《新天地》中,欧茨指出“宇宙万物都是平等存在的”[8],在她想像的世界里,人与自然、自我和本我、艺术家和文化、好和坏、本能和理智的关系不是冲突的,相反,它们都属于一个整体。在一个民主、平等的新社会里,“人类精神民主化,生命体验的自身的意义,不再区分好和坏、美和丑、道德和不道德。”[9]
小说中,这种“群体意识”表现在作者对“他们”的同情和建立人类大家庭的愿望。欧茨在小说“作者的话”中表明了自己对“他们”的同情,甚至认为自己与莫琳有“某些相似之处”。作者以一种肯定的态度来评判下层社会的“他们”。在描述莫琳的性格蜕变时,重点放在她身处的环境和所受的打击上,使读者对莫琳的转变感到理解、同情和无奈,而不是厌恶和指责。她认为朱尔斯故事的主题是“精神所作的努力。怎样为获得自由而奋斗;怎样冲破压抑,日臻完美”[2]。
在一封信中,欧茨曾写道:“在《他们》中,我非常严肃地探讨利用东方宗教来进行文化变革的可能性,至少是印度圣人提倡的我们都是人类大家庭中的一员类似于神秘主义的观点,来取代美国教给莫琳和朱尔斯的东西。”[10]小说中,欧茨通过朱尔斯表达了自己的这一观点。朱尔斯还是个学生时,他陪祖母去医院看病,偶然在医院的一本杂志上看到了一个名叫Vinoba Bhave的印度人的话:“我们都是人类大家庭的成员,我的目标是改变整个社会。”[2]这句话深深地印在朱尔斯的脑海里,并为他参加底特律骚乱播下了思想的种子。因此,在骚乱后的电视讲话中,朱尔斯解释了这次骚乱给美国带来的后果:“美国的一切都将变得生机勃勃”,“这样一来就可以重建一切了,黑人和白人就可以生活在一起了。”[2]在欧茨看来,底特律骚乱是朱尔斯打破桎梏,积极投入社会变革和建立人类大家庭的勇敢尝试,虽然这一理想在小说中并没有实现,但小说开放式的结尾表明了作者对文化变革和美好未来的信心。
欧茨认为,对个人而言,要超越“自我意识”就要肯定生命个体的自然本能和生命力,通过对人类本能情感的释放和宣泄,把个人从文化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在与他人的联系中重新确认自我价值,并改变社会现状。欧茨相信激情具有积极的作用,“在生命激情的涌动中,人与人之间的藩篱被打破,才能消除虚无。”[6]11正如小说展示的那样,“火以燃烧而尽其责”,这生命之火、激情之火促使小说中的人物去改变现实,寻找新生。
朱尔斯就是这样一个充满激情的人物,他把自己看作是“正在挣扎着冲出肉体泥潭的纯洁精神”[2],以“火以燃烧而尽其责”作为自己的人生格言,在爱和暴力中释放激情,体验着生命的意义,经历着人生的跌宕起伏。在《他们》所有的人物中,也只有他获得了充满希望的新生活。莫琳的经历和结局可以看作反面例证。她与朱尔斯的性格截然不同,胆小、谨慎,对生活采取逃避的态度,从没有爱上过任何人,即使是结婚的对象,也是她为了今后安稳的生活而精心选择的。小说结尾,欧茨借朱尔斯之口表达了她对莫琳试图通过抢走别人的丈夫来摆脱“他们”的怀疑:“可是,好妹妹,你自己难道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吗?”[2]通过两者的对比,欧茨证明了人的本能和激情对超越困境、克服虚无和创造未来的作用,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最终,自然的本能会引导我们去实现自我……即使我们这代人看不到,我们也非常肯定它一定会实现。”[1]101
由此可见,欧茨在创作《他们》时融入了她早期对艺术创作的思考,作品也体现了她作为一个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严肃作家的创作理念。《他们》表现的社会虽然黑暗、动荡,充满了种种问题,人们的生活也是无奈和痛苦的,但拨开美国下层社会的面纱后,人们看到《他们》的世界也并不是令人绝望的,小说中的主人公在经历了各种打击和磨难后,坚强地生存下来了,而且他们通过种种方式的努力创造了新的生活。
[1]Lee Milazzo.Conversations with Joyce Carol Oates[M].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89.
[2]乔伊斯·卡洛尔·欧茨.他们[M].李长兰,熊文华,译.南京:译林出版社,1998.
[3]Koeppel,Geri.Joyce Carol Oates[C]//Gale Group,2000:382-385.
[4]Oates,Joyce Carol.The Myth of Isolated Artist[J].Psychology Today,1973,5:74-75.
[5]Oates,Joyce Carol.New Heaven,New Earth[M].New York:Vanguard,1974.
[6]Oates,Joyce Carol.The Edge of Impossibility:Tragic Forms in Literature[M].New York:Vanguard,1972.
[7]Oates,Joyce Carol.Art:Therapy and Magic[J].American Journal,1973,7:7-21.
[8]Oates,Joyce Carol.New Heaven and New Earth[J].Saturday Review,1972,11:51-54.
[9]Oates,Joyce Carol.Where are You Going,Where have You Been?[M].Greenwich,Conn.,1974.
[10]Boesky,Dale.Correspondence with Joyce Carol Oates[J].International Review of Psychoanalysis,1975,2: 481-486.
(责任编辑魏艳君)
Oates’Early Views on Artistic Creation as Illustrated in Them
LI Qing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Huazhong Agricultural University,Wuhan 430070,China)
Oates began to formulate her view on artistic creation in 1970s after nearly ten years of writing practice.She published several books of critical views,from which we can get to know her views on the nature,function and object of artistic creation.Them is her masterpiece composed in her early writing years and can best reflect her views.This paper,by carefully examining Them,aims to reveal Oates’views on artistic creation,namely,her understanding of mimetic nature,instructional function and transcending object of artistic creation as illustrated in Them.
Joyce Carol Oates;artistic creation view;Them
I106.4
A
1674-8425(2011)03-0120-04
2010-09-02
李庆(1976—),女,硕士,讲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