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但恩“怨情诗”解读
2011-08-15白陈英
白陈英
约翰·但恩“怨情诗”解读
白陈英
将约翰·但恩的“怨情诗”分为怨女和怨神两部分,认为两者互相联系、互为隐喻。但恩在诗歌中对女性忠贞的谴责,实为对自身转教的责备;对灵肉统一之爱的追求,实为对上帝救赎的渴望。但恩的爱情诗和宗教诗,蕴含着重构和谐男女两性关系和人神关系的主动诉求,体现了生态整体主义思想与生态和谐理念。
约翰·但恩;“怨情诗”;怨女;怨神;生态整体主义;生态和谐
文艺复兴时期,“男怨诗”曾风靡一时。此类诗中,男子地位低下,乞求爱情;女子则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男子从受折磨、被抛弃到怨恨、愤怒甚至绝望。怀亚特将其引入英国诗歌后,霍华德、斯宾塞、罗利爵士和但恩等人不断加以改进使之英国化。其中但恩的诗作影响较大。但恩的“怨情诗”可分为怨女和怨神两部分,前者极力谴责女性不忠,同时又热切渴望灵肉统一;后者怀疑上帝救赎,对上帝既怕又敬。这两者互相联系,甚至互为隐喻。但恩对女性忠贞的怀疑,实为对自身转教的责备;对灵肉统一的追求,实为对上帝救赎的渴望。
一、怨女:追求和谐两性关系
约翰·但恩(John Donne)早年纵情声色、放荡不羁、风流倜傥。在诗歌中,他引诱女子及时行乐,如《跳蚤》写道:“当你委身于我时,将仅仅有那么点童贞会损耗”[1]62,这损耗只如跳蚤叮咬,是多么微乎其微。 他极尽其讽刺之能事,批判女子的多变与不忠。如在《歌》中一连列举7个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如“捉住一颗陨落的星辰”“使曼德拉草根怀胎”“过去的岁月何处寻”等,来说明世间美丽而忠贞的女子之难找。即便找到一位,当你把情书写成,她也已欺骗了好几个情人。《爱的炼金术》也反映了对女性忠贞的怀疑:“我已经恋爱过,得到过,计数过了,但是,假如我恋爱呀,得到呀,计数呀,一直到老,我就不会发现那隐藏的秘密;哦,那全都是骗局。”[1]59他奉劝大家,“可别在女人体内冀求心灵,至多她们只有/秀美和机巧;她们不过是木乃伊,一旦被占有”[1]60。但恩对女性不忠的怀疑和批判,实际折射了其自身理想在现实社会难以实现的遗憾和痛苦。他借着对多变女子的怨诉说着对灵肉统一真正爱情的无限渴望和对男女两性的一体化的追求。柏拉图认为每个人生前和死后都是男女合体的完整的人,而到了人世间才分裂为二。所以人们总觉得若有所失,企图找回自己的另一半。但恩正是竭力寻找着与另一半的一体化[2]42。 他《赠别:莫伤悲》诗歌中的“圆规”就是“一体化”的集中体现:(我们的灵魂)“即便是两个,也好比是圆规的一双脚紧固相连,你的灵魂,那定脚,坚定不移,但另一脚移动,它也旋转……你的坚定使我的圆画得正确,使我能回到起始之处。”[1]77但恩将恋人的灵魂比作圆规的两脚,共同构成完整的生命。他一反中世纪传统,不再以男性作为中心,而大力提升女性地位,使之成为了圆规中相对的定脚,从过去的客体转变为主体,与男性共同构成圆满爱情。两性间的互补与互相理解取代了矛盾、对抗与冲突。这在女性处于弱势、从属地位,而男权随着国王詹姆士一世权力结构的稳固得到进一步尊崇的当时,不能不说是一种巨大的进步。这一去中心化的安排,是从中心论到整体论的革命,寄托了两性间融溶共存的理想。他对整体的强调符合罗尔斯顿(Holmes Rolston)所倡导的人与自然万物生存与发展需以整体、系统、和谐为根本出发点的生态观,体现了利奥波德(Aldo Leopold)的 ISB(完整,稳定,美丽)原则,鲜明地表达了和谐对整体的至关重要性,蕴含了当代整体的、联系的、和谐的生态思想。
另外,但恩的男女两性一体化追求还强调了双方的平等地位,认为只有建立在平等、和谐基础上的爱情才是圆满的。不均衡或不相等的事物不能长存,不平等的爱也不能长久。如他在《早安》中写道:“我的脸在你眼里,你的脸在我眼里映出,真诚坦白的心确实栖息在颜面上,在何处我们能找到两个更好的半球,没有凛冽的北极,没有沉落的西方?无论什么死去,都是由于没有平衡相济;如果我们俩的爱浑然一体,或者,我和你爱得如此相似,谁也不松懈,那么谁都不会死。”[1]2-3这节诗中多次出现了成对的意象,如我的脸和你的脸、我眼中和你眼中、你和我,等等,每一对意象中双方都是平等的,都不可或缺。只有部分之间实现平等和谐才能有整体的存在。在《爱的无限》中,但恩坚信把恋人相互的爱“糅合在一起”,他们“就能成为一体,互为彼此的全体”[1]22。 又如在《追认圣徒》:“不死鸟之谜由于我们而具有更多/含义,我们俩一体,即那鸟儿。”[1]17不死鸟即神话中的凤凰,它是鹰和鸽的合体,象征男女双性的结合。相恋的男女如同凤凰合二为一。生态平衡的恢复不仅是“人与自然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还必须是“人与人之间矛盾的真正解决”[3]77。因此,重构男女两性间的平等和谐,早已成为“女性主义”和“生态主义”的共同使命。把这两者结合起来的生态女性主义更是极其关注两性之间的征服、支配、压迫和统治,寻求两性间乃至整个人类社会的平等公正。但恩在爱情诗中极力讽刺女子的不忠,但这种讽刺背后恰恰蕴含着对忠贞爱情的热切渴望,他的怀疑和怨恨中隐藏着对和谐两性关系的执着追求。他对爱情生态的描写不仅妙笔生辉,令人惊叹,而且发人深省,意义深刻。
二、怨神:重构理想人神关系
约翰·但恩的“怨情诗”,除了一反中世纪传统,重构男女两性关系外,还隐隐诉说着其自身的精神创伤,借女子之不忠,忏悔自身转教的无奈与痛苦。言在此,意在彼。但恩出生于虔诚的天主教家庭,深受天主教教义的影响。因为当时宗教改革的发展,天主教遭受无情打压,天主教徒惨遭迫害。青年但恩博学多才,志向远大。尽管在牛津、剑桥表现优异,他却因天主教信仰而拿不到学位,抱负难以施展。情势所迫,但恩不得已于1615年皈依英国国教,并于1621年出任圣保罗大教堂教长一职。然而,生活的安定、仕途的得意并未使但恩摆脱转教的痛苦,反而造成了其宗教道德上严重的不安宁。他的作品时时反映出天主教思想和教义,蕴含着浓厚的天主教情结。他害怕因叛逆而无法返回精神家园,因转教而遭上帝抛弃。他在痛苦的深渊中挣扎,并不断向上帝忏悔自己的罪过。他不惜以亵渎神灵的性意象表达请求上帝原谅:“让我离婚吧,重新解开,或扯断那纽带……我也从来不曾保守贞洁,除非您强奸我”[1]219。按照传统道德观,被强奸的人是没有贞洁的。诗中叙述者却认为只有被占有,他才有贞洁;反之则是不洁。而这个强行占有者,恰恰是“三位一体的上帝”,这不是对上帝的大不敬吗?在天主教的教义中,叛教的人将终生难以摆脱精神审判。但恩认为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就像鱼不能自己洗刷掉身上的污泥一样,只有依靠上帝的力量。对于罪恶的东西,上帝往往施用暴力将其改邪归正。他只有被奴役,才能获得自由;只有被强行占有,才能得到贞洁。同时,他开始对宗教进行理智思索,借婚姻的喻旨,请求基督向他展示“那光洁的妻室”,为他辨析路德派、加尔文派、英国圣公会等教派,揭示基督教的真理。“亲爱的基督,让我看看你那光洁的妻室。什么,那就是她么,是在彼岸招摇而过,浓妆艳抹的那个?还是遭遇了强抢豪夺,而在德意志以及此地伤恸且哀泣的这位? ”[1]226
对重生与救赎的怀疑和期盼,使他开始质疑人与上帝的关系。“您造就了我,您的作品是否将会朽坏?”[1]205“我是您的儿子,被造就得与您同辉煌……那么,为什么那魔鬼要把我侵占篡夺?”[1]206这种质疑中蕴含着现代生态神学对人神关系的反思。根据生态神学观,人与环境、人与人的关系取决于人神 (人与上帝的)关系。人类拒不遵守上帝的旨意,拒绝接受他建立的秩序的背信行为是导致灾难发生的直接原因。从《圣经》看,人类从伊甸园中作为果园的管理者时就开始反叛上帝,滥用自己的“管理权”,偷吃了上帝禁食的智慧果而遭驱逐。之后,该隐和亚伯因嫉妒和仇恨骨肉相残,这是人与人之间关系不和谐的开始。诺亚时代,作恶不断的人们终于激怒上帝,导致全球大洪水,众多生灵死亡。大洪水之后,上帝不仅与人立约,更与所造万物立约,让人意识到其他造物存在的重要性。“所有的受造之物在上帝面前,均是有价值的,也都是上帝救赎的对象。”[4]143人反叛神而犯罪时,其所处的环境也跟着遭殃,而顺服神的旨意,就会在神、人、环境之间建立一种和谐关系。根据生态神学家莫尔特曼的观点,三位一体的上帝概念表达了神、人、环境之间是不可分割的整体;整个宇宙,包括人和万物,都是这个三位一体的反映与再现。圣灵充满宇宙,居住在万物之中,并通过万物而活动,把宇宙当作其活动和彰显的舞台;圣灵是万物生命给予者和一切生命形式的体现者,使宇宙不断得到更新。万物通过圣灵而存在和运作,并在圣灵之中聚为一体。通过圣灵,上帝存在于每一个个体中,存在于整个世界。因此,“爱神”与“爱人”、“爱众生万物”是统一的。由此可见,人与环境关系的改善,依赖于人类对上帝的敬畏和顺服。敬畏上帝即是善待环境,人神关系的和谐才能使人类重新得到上帝的宠爱,走向救赎。但恩的后期作品如布道文、祷告、赞美诗更是由己及人,把目光从人自身放大到了整个人类社会甚至世间万物,力求神人关系的恢复,进而实现人与整个世界的和谐。在《天父上帝赞》的结尾,人与上帝之间的对抗也随着上帝的原谅而冰释:“完成这个之后,您才算完善,我不再感到惶惑”[1]251。至此,人与上帝之间藉由“耶稣基督在十字架上所流的血”,藉由人对上帝救赎的不懈追求,“成就了和平”,使得“天上地上一切所有的,都在基督里面同归于一”[5]。人与上帝的和解,意味着理想人神关系得以重构。
三、结语
但恩的诗作一如他的离奇经历,跌宕起伏,含义隽永。他青年时代个性狂放,生活放荡,寻求冒险,野心勃勃;投身宗教后,他把炽热的感情毫无保留地献给了上帝。正如他自己所称:“我青年时代的情妇是诗歌,老年时代的妻室是神学。”身处动荡年代的他,必须在各种学说和信仰间作出抉择。但不管抉择如何,不管是诗歌还是神学,不管是怨女还是怨神,都具有一体性。他将世俗男女的情爱与神人间的圣爱互为隐喻,试图通过灵肉结合世俗真爱的追寻,实现同上帝的亲密关系,以获得自身灵魂的拯救。T.S.艾略特认为,但恩的诗歌受到现代读者的欢迎,是由于其“感受力的统一”[6],将对妻子的爱和对上帝的追逐等同,宗教信仰的挣扎和丧妻之痛纠结。这种合一的诗意理想,无疑蕴含着他重构和谐男女两性关系和人神关系的主动诉求,体现了生态整体主义思想与生态和谐理念。
[1]约翰·但恩.艳情诗与神学诗[M].傅浩,译.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7.
[2]李正栓.邓恩诗中圆形意象母题研究[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7(2).
[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77.
[4]毛丽娅.道教与基督教生态思想比较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2007.
[5]圣经[M].中国基督教协会,1989.
[6]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I1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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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1999(2011)23-0115-03
白陈英(1980-),女,湖南资兴人,硕士,浙江农林大学(浙江临安311300)外国语学院讲师。
2011-09-27
浙江林学院科研发展基金项目“约翰·但恩宗教诗与爱情诗之主题张力建构”(20340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