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言二拍”看晚明“爱情观”的变化
2011-08-15唐筱琳
唐筱琳
从“三言二拍”看晚明“爱情观”的变化
唐筱琳
晚明时期,商品经济萌芽,早期启蒙主义思潮应运而生,“三言二拍”集中体现了这一新思潮,反映了社会的价值观、妇女观、婚姻观,特别是爱情观,并直接表现了这一时期爱情婚姻方面行为方式发生的变化。
晚明时期;“三言二拍”;爱情观;变化
在中国文学史上,冯梦龙的《三言》与凌濛初的《二拍》,洋洋洒洒,内容丰富,可谓明代人民生活的风俗画卷,集中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风貌和社会生活,蕴含了丰实而复杂的社会思想。
众所周知,晚明资本主义萌芽,出现了一个以具有相当规模和实力的商业手工业者为中坚力量的市民阶层。如崇祯《吴县志》卷10《风俗》记载:苏州“城市与长洲,东西分治,西较为喧闹,居民一般工技,金阊一代,比户贸易。”[1]市民阶层的兴起,商品经济的初步繁荣,为古老的日趋窒息的封建中国吹进了一股新鲜的气息,进而使社会的价值观、妇女观、婚姻观,特别是爱情观及其行为方式发生了变化。
一、小说主人公地位的变化
“三言二拍”中的爱情主人公地位各不相同。《崔待诏生死冤家》中主人公秀秀是郡王府的刺绣养娘,崔宁也是王府的碾玉匠,同是王府的雇工。《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中主人公一个是富商女儿周胜仙,而另一个则是樊楼酒店的范二郎。《小夫人金钱赠年少》中的主人公则是王招宜府的20多岁的小夫人失宠被弃、嫁给一个年过60的富商张员外,另一个则是张员外店里的主管。《刘小官雌雄兄弟》、《李秀卿义结黄贞女》中的主人公都是做生意的年轻男女。《宋小官团圆破毡笠》中的宋小官和刘宜春则是渔人。《赵司户千里遗音》、《单符郎全州佳偶》中的主人公一方是秀才官员,另一方是妓女。这些作品中主人公的阶级地位十分广泛,与以往众多对爱情描写的作品相比,以往作品中主人公多为名门之后,而较少写普通人物,如《西厢记》中崔莺莺是相府小姐,张生的先人曾官拜礼部尚书,即使是郑恒出场也自称“先人曾拜礼部尚书”。“三言二拍”中也有描写此类人物的作品,如《王娇鸾百年长恨》,但三言二拍中主人公主要还是市民阶层。
二、追求男女平等的理想
中国的封建社会是一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周易》说:“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有礼仪有所措。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矣,故受之以恒。”“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以陈,贵贱位矣;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女不能自处,必从男;阴不能独立,必从阳。”
正是在这样一些因袭的封建制度和礼教的纵容下,男性丧失了对女性的平等、尊重意识,因为他们无时无刻不意识到自身的优越性:“男在女上,乃理之常。”根本不可能谈什么平等尊重。
“三言二拍”中,男女之间的角色不再限于古典式的举案齐眉,也不是一味的“夫唱妇随”的模式,而更多的是具有平等意识的琴瑟和谐。《卖油郎独占花魁》中莘瑶琴的从良标准本是富家子弟,而后来大官僚之于吴八公子对她的任意凌辱,使她对自己受人轻贱的社会地位有了深刻的体验,彻底看出了所谓衣冠子弟不过是把她当作玩物,使她最终选择了尊重女性人格、尊重自己的卖油郎。《单符郎全州佳偶》中单符郎是全州一官,而杨玉却是一官妓,单符郎为她赎身并娶之为妻,如果没有男女平等的意识,恐怕很难做到。《玉堂春落难逢夫》中男女主人公之所以能终成眷属,靠的也是“不以良贱为念”的平等意识。《赵司户千里遗音》中赵不敏为自己的心上人殉情,这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更是少见了。
三、女性的反抗性越来越强
在我国古老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谷风》和《氓》等具有典型意义的反映妇女爱情婚姻悲剧的诗篇,这些诗歌均写了女子勤劳善良对丈夫温柔体贴忠贞,而男子在恋爱时虽然甜言蜜语、海誓山盟,但当他们一旦骗取了女子的爱情,就背信弃义、肆意妄为,最后还凶狠地将他们的妻子逐出门去,而这些受迫害的女子们只能忍气吞声,无有反抗之力。
在封建社会森严的等级制度和封建礼教观念影响之下,婚姻仅仅是一种“临之以父母,狱之以媒妁,敌之以门户,拘之以礼法”的违反人性的结合[2],封建婚姻观念对广大妇女还施以三从四德的具体禁锢,使她们的整个人生过程都没有任何的自主权,同时,女子一生下来就被闺闱藩篱阻断了和自由爱情相遇的机会。因此,一旦心目中的理想人物出现的时候,其果敢、主动和胆识与其纤巧柔媚的外表形成强烈的逆差,因为她们深知自己的命运、地位和自由爱情的来之不易。因此,女性比男性忠诚,也正是因为爱情来之不易,因而,一旦遭到破坏,她们便会奋起反抗,但又往往由于封建势力的强大而以失败告终。《西厢记》中的崔莺莺为了追求自由爱情,既要与封建家长斗争,又要克服内心的封建束缚,她特殊的门第、相府小姐的地位、高深的文化修养都对她的反抗性有所限制,同时,崔莺莺还是在红娘的帮助下,才彻底走上反抗道路。而“三言二拍”中的妇女在对爱情婚姻的追求上,就显得有些离经叛道了,一旦理想目标出现了,她便表现出很大的主动性,主动追求,形成一种女追男的格局。这是崔莺莺这种相府小姐想都不敢想的。
《闹樊楼多情周胜仙》中的周胜仙巧借与卖水人的骂架来自报家门,自我做媒,但是,他父亲因对方门第太低,不准他们结婚。但她始终没有屈服,为了范二郎,她曾死过两次,做了鬼还要和他相会,最后又通过五道将军,救范二郎出了监狱。《小夫人金钱赠年少》中的小夫人,在王招宣府失宠被弃,嫁与年过60的富商张员外,不久便爱上了张员外店里的张主管,后被逼自缢而死,其鬼魂继续追寻张胜。《白娘子永镇雷锋塔》中的白素贞借借伞还伞结识许宜,在被法海压在雷锋塔下时,“头尚兀自抬着”,盯着许宜。《李将军错认舅,刘氏女诡从夫》中刘翠翠与金定是同窗同学,翠翠爱金定的意志十分坚强,从而迫使父母放弃了“门当户对”的婚姻观念而使他们终成眷属。
即使是已婚妇女,在“三言二拍”中也敢于为了自身幸福斗争。《张溜二熟布迷魂局,陆蕙娘立决到头缘》中的陆蕙娘对于丈夫以嫁人为诱饵,骗抢别人的钱财这种生活极为不满,又无可奈何,只好将计就计,趁做鸽子之便,暗中物色知音,因而当她发现沈灿若一表人才、心志诚恳后,便在假新婚之夜,告之实情,与之私奔而去,结为和美夫妻,陆蕙娘敢于背叛丈夫,选择自己满意的男性,终于找到了幸福的婚姻。
“三言二拍”中的妇女敢于追求自由爱情,当她们为之辛苦得来的爱情遭到破坏时,她们也奋起反抗,决不妥协。《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中的李莺莺面对张浩的软弱无力捍卫自己的爱情时,挺身而出,先告之父母,以“此愿若违,含笑自绝”的意志逼迫过去不同意她与张浩结婚的父母改变态度,然后取纸作状,径至河南府讼府之下,把自己和张浩之间不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私约当面陈诉于官,并在状纸中以“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为例,提出在爱情婚姻上应当所得归人,礼顺人情”,逼得龙图阁待制只好曲与成之。在这里,李莺莺没有借助于才子及第奉旨成婚,而是用自己的真挚感情与礼教进行抗争,并最终实现了建立在真情基础上的幸福婚姻。
而《王娇鸾百年长恨》中同样是宦门之女的王娇鸾,虽然也为捍卫自己的爱情而奋起抗争,但王娇鸾与崔莺莺的个性不同,采用的方法也不同,王娇鸾面对周廷章的负心,写下绝命诗和《长恨歌》,并设法利用公差递到苏州府吴江县衙,然后却沐浴更衣,悬梁自尽,而负心的周廷章也应了不得好死的盟言,死于官府的乱棒之下,王娇鸾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作为妓女,她们的爱情更加来之不易。杜十娘千辛万苦,用屈辱和血泪换采的积蓄,自赎自身,带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李甲一道回他的家乡去。经过瓜州,遇到了盐商子弟孙富,李甲经不住孙富的蛊惑,将杜十娘以千金之价转卖与孙富,杜十娘面对任意作践她的负心之人和邪恶势力,报以冷笑,投以轻蔑,最后以一死表示了对这个不公平的社会的最后决裂。她认为爱情固然比金钱重要,但人格尊严更重要,为了维护做人的尊严,她决不把自己当作他人的附属品而去向李甲低声下气地委曲求全,更不把自己降为商品而用金钱去向孙富赎买,她决不会为了再失去自由,而向罪恶势力俯首就范。杜十娘为了自由爱情义无返顾地选择了死亡,以死来捍卫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她的死,也是对封建伦理道德所进行的最大限度的斗争。同样,玉堂春也为了自己的爱情奋起反抗,勇敢地和鸨儿进行斗争,后被骗被人强娶而不从,被官冤判而不屈,历尽千辛万苦,都是为了她和王景隆之间的纯洁爱情,并且最终取得了成功。
“三言二拍”中的妇女反抗反映了女性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女性要求自由解放的呼声。就连柔弱的赵京娘也敢于表白,仿效红拂,自择英雄。尽管女性反抗性越来越强,但封建势力仍是顽固的,周胜仙、杜十娘、赵京娘等许多美丽的女主人公毕竟仍以失败告终。
四、对爱情过程的描写
《西厢记》中的爱情模式是一见钟情式的,张生与崔莺莺刚刚打个照面,便“风魔了张解元”,这种模式在“三言二拍”中被彻底打破了。
《王娇鸾百年长恨》中王娇鸾与周廷章之间由相识相交,靠侍女传信,通过书信往来而感情日深。《宿香亭张浩遇莺莺》中张浩与李莺莺之间也是经过一番书信来往,逐步互相了解,逐渐发展爱情的。《白娘子永镇雷锋塔》中白素贞借借伞还伞与许宜交往,在交往过程中,白素贞提出愿意嫁与许宣,从而结为夫妻。《莽二郎惊散新鸳燕》中的杨素梅也是靠侍女龙香传递消息而结识了风来仪。《同窗友认假作真》中的闻蜚娥也是通过与两位同学的相处,而最终选择了杜子中,只不过是女扮男装,对方不知而已。
这些交往,逐步显示了主人公追求的不再是一见钟情,而是能在思想上、理想上甚至生活、事业上一致平等、互敬互爱、可以偕老的理想伴侣,追求的是志趣相投和共同理想。同时,在这些交往中,有些作品中还有一个共同点,在爱情的表达方式上,女性的主动性比较强,女性主动向男性表达爱慕之心,这也是以往作品中所没有的[3]。
五、封建家长形象的变化
中国传统的婚姻观念是建立在封建的伦理纲常礼教的基础上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其遵守的律条。家族利益、门第名誉是不可动摇的根基。作为封建家长《西厢记》中的老夫人可以说是封建婚姻、封建家族利益的有力维护者,作为母亲,她也温柔、慈爱,很疼自己的女儿,但在莺莺的婚事上,顽固保守,唯恐辱没了相国家谱,而不顾莺莺的幸福。
但“三言二拍”中也有许多封建家长显得相当开明,与老夫人截然不同。《同窗友认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中的闻蜚娥的父亲闻参将将女儿的婚事的自主权完全交给了女儿,女儿的选择他给予支持。如果说作为武将他的封建思想不浓,《苏小妹三难新郎》中的苏老泉饱读诗书,深知礼法,对女儿苏小妹却能“恣其读书博学,不以女工督之”,并帮助女儿凭才择婿。《李将军错认舅,刘氏女诡从夫》中翠翠的父母,《单符郎全州佳偶》中单符郎的父母等等,都对子女在婚姻上的选择给予了支持、默许。
[1]黄宗羲.明儒学案[M].北京:中华书局,1985:568.
[2]李贽.焚书·续焚书[M].北京:中华书局,1981:19.
[3]胡睿臻.晚明新思潮在“三言”“二拍”中的体现[J].韶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10).
I207.41
A
1673-1999(2011)01-0111-02
唐筱琳(1970-),女,江苏兴化人,硕士,泰州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江苏泰州225300)人文系讲师,从事明清文学研究。
2010-10-09